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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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近金明池，海棠花得水汽滋养，便开的越好，只见那一片彤彤烟霞里，千万朵的浓芳浅绯斜斜地倚在枝头，缭人双眼。
万花丛中，鲜粉芳菲，那人长身玉立，偏过头来。
“霜儿妹妹，许久不见。”江南的水土不仅滋养出冰肌玉骨的绝代佳人，就连男子，亦是别有一番风骨。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说的，便是像顾皓熵这般的男子，白面清癯，有着文人最典型的品格，温谦恭礼让，无论何时何地，与人说起话来，总是轻轻柔柔，尔雅地像一曲七弦琴上最柔美的筝调，清越悠扬，百听不厌。
他是宗室子弟，是当今顾氏皇家最优秀的子孙之一，他有所有身为一个皇家子孙所应有的高贵与优雅，即使是拂袖之间，都是那样从容矜贵。他有渊博的学识，纵古论今，无论前朝轶事，诗词曲赋，无所不及，与他谈天，没有人会感到厌倦。前世里的她，总是以能够成为他的听众而感到欣喜和骄傲！尤其，他还会每每体贴地为她沏一壶雨前新贡的龙井，清香甘冽的茶香，就像他看你时的眼神，盛满笑意，温润如玉。
这便是顾皓熵，谪仙一般的男子，前世里她仰慕最初的男子。
“殿下。”泠霜屈身为礼，往事云华，随光阴荏苒而逝。
“为何如此生分？”引路的太监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了，顾皓熵显然不太满意她的生疏称呼。
“皇宫禁院，尊卑有序，理应如此。”泠霜微微一笑，是的，理应如此，谨守分际。
“不过一时未见，我总觉得，霜儿与以往大不同了。”落英缤纷，顾皓熵随意抬手，便接了几瓣垂丝海棠，芳鲜红粉，静静卧在他温润如玉的掌间，风雅到了极处。
“年岁渐长，自不能如孩提一般任性胡为的。”泠霜举目望向金明池，面容沉静。
“去岁霜儿生辰，我身在齐国，未赶得及送生辰礼，如今，只将这盈手芳菲相赠，不负佳期。”
袁泠霜相信，任何不谙世事的懵懂女孩，听见那样一个人，那样说道，语调温柔地就像那粉色的花瓣拂过肩头，都不得不倾心吧？还记得前世里，临安城的宫阙里，多少次的宴饮，她都被安排与顾皓熵并肩而坐，两家有意联姻，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朝中内外，早已不是秘密了。于顾家，依托袁氏，依旧坐拥封国，尊享齐王荣华富贵，于袁家，与宗室联姻，巩固地位，正视听，可免去百姓流言蜚语，两家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可是今生，情况截然不同，袁家只是一介权臣，最忌讳的，便是与宗室联姻，引来惠帝忌惮，以泠霜之父的头脑，避之唯恐不及，这一点，袁泠霜知道，顾皓熵自然更加知道。
“殿下说笑了”泠霜静静一笑，偏过头去看向顾皓熵，道：“殿下怎会在此？”
“刚刚练完弓马，离夫子讲经还早，便信步在金明池畔逛逛。”顾皓熵似是对泠霜的反应微微一愣，不过须臾，便复又换上了一贯的儒雅微笑。
弓马与讲经之间只隔了半个时辰休息，是给皇子们更衣稍作休息之用的，要从明德殿赶到这金明池边，可要兜大大的一个圈子，因此顾皓熵寻这个托辞，委实随意了些，可见，这样的随意是故意漏给袁泠霜听的，若非为了上心之人，怎会费此番周折？只可惜，袁泠霜却并不领情，目光落在海棠花上，脸上保持疏离有礼的微笑。
“听闻十七姑奶奶今日未进宫赴宴，可是身子有恙？”见泠霜沉默，顾皓熵转开话题，关切地问起顾氏老夫人。
“劳殿下挂心，祖母不过偶感风寒，年岁渐长，精神不济，才辜负了皇后娘娘美意。”
“改明儿我向娘娘请旨，去看看她老人家。”
“谢殿下。”
温和而又疏离的对话，终止于先前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袁泠霜目送顾皓熵远去，虽然今日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但自负如他，想必也绝不会因此却步，只怕反而愈加进取，看来，是得寻个合适的机会，把同顾皓熵之间的问题解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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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小宫女引着一路行至章顺门，小宫女告退，袁泠霜站在门内，远远便望见沈怀忠一个人站在门前的汉白玉广场上，一柄青霜剑双手抱在怀里，微微倚靠在袁府的马车侧壁上，双目凝神正向里望来，一见她步出章顺门，便迎上前来。
“怀忠哥哥怎么不去值房里休息一下，虽说今日天气晴暖，毕竟是早春时节。”沈怀忠比泠霜要高出许多，泠霜仰着头，边笑边道。
“无碍。小姐回府吗？”怀忠还是跟前世里一样，自小便寡言。
“嗯。”
马车缓缓行驶在仁安街上，这是内城主街，也是帝都内最繁华的街道，茶楼酒馆林立，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这是皇朝的颜面。
泠霜掀开马车的窗帘，对着骑马护卫在侧的怀忠甜甜地笑：“怀忠哥哥，我想吃八仙楼的翡翠虾仁蒸饺。”
八仙楼是皇城内最著名的酒楼，号称珍馐百味无一不精，被养刁了嘴达官显贵们，连宫中的御膳都吃着无味的，倒是在这八仙楼，口舌之欲被服侍地妥妥帖帖的，因此，八仙楼得以长盛不衰。
八仙楼的雅间素来是千金难订的，更何况是没有预定，不过，无论什么世道，权势面前总能例外，正如袁府的名帖一亮，老板的嘴脸也立刻不一样了，斩钉截铁的没有包间也立刻变成马上为小姐腾出一间雅间来。
奉承拍马从来不分形式不分场合，就如这一盘翡翠虾饺，别人兴许要等半个时辰才能上来，袁泠霜这盘，半柱香便来了。
“怀忠哥哥，坐下吃吧。”
“怀忠不敢。”
“又要如此吗？”
“怀忠不饿……”
咕……
泠霜笑望着他，举箸夹了一只虾饺送到他面前。
“怀忠自己来。”
泠霜笑着放下。
“小姐怎么不吃？”泠霜自小喜欢吃八仙楼的翡翠虾饺，袁府上下都知道。
“我在宫中吃多了，饱了。”泠霜微笑，双手托腮看着一边吃一边默默红着脸的怀忠。
“小姐不是想吃才进来的吗？”到底还是十六岁的少年，愣地可爱。
“我若不说我想吃，你怎么肯吃。”泠霜还是赴宴宫装的打扮，精致的累丝攒珠步摇上，垂下六股粉色冰绡丝，长长地披过肩膀，衬着乌发梳成的双环望仙髻，属于少女独有的娇艳美丽：“你总是这样的，喜欢的不喜欢的，从来不肯说出来，幸亏我不是太笨，不然，五岁那年奶娘领着你来，我也看不出你原来喜欢吃这个虾饺。”
那一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盛满了慧黠，明眸璀璨，笑意从那双眼睛里满满地溢出来，有和煦的阳光从临街的镂花窗子里照进来，熨得人的心一层一层的暖，这种暖，让沈怀忠记了整整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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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之后，举朝上下迎来三年一度的盛事——春闱恩科。
自李唐设立科举以来，煌煌千百年，恩科为朝廷遴选人才，是天下寒门跻身官宦的一条捷径，一朝金榜题名，便是袍笏加身，名动天下。
惠帝二十七年春闱，出了一件大案——进士科考前一天，有人在黑市叫卖考题，一时间，满朝哗然。
泠霜只觉得袁家上下的气氛都格外肃穆，因此番主考太子太傅是袁家的人，副主考御史中丞是郑家的人，在袁郑两家打算联姻的前夕，出了这样的事，可大可小。
“听说在京举子们全都跪坐贡院，惊动了圣上，且带头的写了一篇《寒门赋》，天下读书人争相传阅，九州震动，地方上的秀才也都纷纷响应，各州县府衙公学，都陆续开始有读书人跪坐，且隐隐有燎原之势，看来此番，朝廷若不能给出点实际的说法，是平不了众怒了。”
正是一旬休沐日，一向呆不住袁泠启因为最近风声太紧，也不敢顶风出门，只得安安分分呆在府中，他一向热闹惯了，自也是一个人坐不住的，便把袁泠傲和袁泠霜唤来，自家兄妹三个在府里花园摆些鲜果酒品，联谊联谊。
“寒门不满朝廷久矣，不过是借个由头罢了，只是这个带头人，若非有高人相助，想必是挑不起这么大的风浪的。”袁泠傲淡淡道。
“说是个寒门布衣，郑家暗哨遍布天下各州各县，翻了底朝天，祖宗十八代都查了，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人指使。”
“这才正是有问题，想必背后之人，高深莫测。”
“不会吧？”袁泠启随意地手执玉杯，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悠然地道：“这个叫孟良胤，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听得‘孟良胤’三字，泠霜心头一凛，这不就是前世里父亲和叔父交恶的开始么？按照前世的轨迹，皇帝目前还不想动袁家，确切说，是还没能力动，所以，不了了之，但是父亲派人追杀孟良胤，叔父救下他不久，孟良胤就销声匿迹，直到自己出嫁，才知道孟良胤投了段之昂，今生，不知会怎样，但是孟良胤应该性命无碍，这倒不需要她去担心。
静静喝茶的袁泠傲将妹妹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意态安闲地道：“一篇《寒门赋》便足见此人非庸碌之辈。”
“不过会写几句腐儒文章，哪里就值得高看到那样了，哎，二弟，你怎么喝茶，喝茶有什么意思，淡而无味的，来来，陪大哥喝杯酒。”说着便拿起一只空杯斟满了酒。
“大哥自便，我喝茶即可。”袁泠傲坚决地摆了摆手。众人皆知，除非在宫中，不然袁泠傲向来喝茶，从不饮酒的。泠霜记得前世里她也问过他为何只喜饮茶不喜饮酒，‘喝茶可以清人神，正人思，不耽溺，不沉迷。’前世里的袁泠傲如是对她说。
依旧是他最爱的影青瓷，依旧是袍袖轻扬间淡淡的菖蒲味，袁泠傲旁若无人地饮着自己的茶，闲贮风烟在一壶。
“你真没意思，来，霜儿，你陪大哥喝一杯。”袁泠启知道袁泠傲的性子，不可强求，便转而对妹妹道。
袁泠霜将手里抓着的一把鱼食撒入莲池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一偏头，朝着袁泠启绽开一抹明丽的微笑：“大哥要人陪酒，当妹妹的原不应辞，不过妹妹酒量浅，必不能让大哥尽兴，倒不如叫芳萋把阿如抱来，陪大哥喝几杯，可好？”
“噗……”袁泠启已经含在嘴里的一口美酒硬生生从喉咙口喷了出来：“咳咳……咳，霜儿，你……太不分尊卑了！怎么说我也是你大哥！”
袁泠傲举杯欲饮，嘴角几不可闻地淡淡一抽，阿如那只小犬着实很可爱，大哥着实应该守守分际，霜儿着实应该发发脾气的。
“原来您还记得您是我兄长啊？霜儿自不分尊卑，大哥倒晓得长幼有序？霜儿还以为大哥只拿我当哪家青楼楚馆的歌姬。”
“荒唐！还有个闺阁小姐的样子没有！这样的话也是从你口中能说得的？！”
“我不过说说，便是荒唐了，那大哥做得的，又当如何说？”
“你这说得是什么话。”
“大哥是真当我不知阿如是怎么来的么？！”方才还是憨态可掬，一脸调笑的少女瞬间换了一幅脸孔，疾言厉色，语调虽轻，却比疾言厉色更有震慑力，袁泠启竟一下子被她喝蒙了。
袁泠傲放下手中的影青瓷，细细地看着妹妹，眉头一皱，瞬间便松开了。
“我以为郑博钧才是大哥的亲兄弟呢。”复又是一派小女儿天真如初，晃的人以为方才那派冷若冰霜之慑人是幻觉。
“不过是小三一点点心意，费尽心思为你寻来的，央求我，我便送他一个顺水人情罢了。”袁泠启讪讪而笑，想是自己也觉得理亏。
“原闺阁小姐，竟是可以随便收受别家男子礼物的，不收下，还有自家哥哥帮忙斡旋的，国朝礼法竟是如此，倒是妹妹年纪小，不懂呢。”泠霜笑了笑，复又从粉彩百花小瓮里抓了一把鱼食撒向莲池。
“霜儿你这样可过啊，小三也不是外人，再说了，你早晚也是郑家……”
“大哥！”袁泠启后面几个字还未来得及吐完，袁泠傲深深看了他一眼，斟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你喝多了……”
袁泠霜静静地看着水中锦鲤蜂拥上来抢食，袁泠傲的声音不高，语调也凉凉的，但是，说不出得掷地有声，叫人听在耳里，莫名心安。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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