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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如当初莫相识 ...

  •   我看着镜中形如枯槁,面容憔悴的自己,拢了拢小曼刚帮我梳好的新发髻。表情僵硬的扯出一丝笑,映入眸中的只有满目森然。
      这时候,小曼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娘、娘娘,陛下来了。”
      我怔了一下,然后问她:“昭阳宫前的桃树可有开花?”
      “不曾开过。”
      我垂头想了想,然后点点头,示意她退下。
      我站起来,理了理褶皱的长裙,群上百鸟朝凤的图案早已不复往日光鲜。这曾是他亲手捧至我面前,博我满心欢喜的衣裳,如今却仿佛一个笑话一般,刺的我双目生疼。
      我忽然就想起了我和他初见的那天。

      父亲是当朝宰相,而我是他唯一的女儿。
      当我正坐在白乐亭里发呆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父亲匆匆而过的身影。
      我大声叫他:“爹。”
      父亲循声往我这边望来。我见他已然看见了自己,便欢乐地朝他跑去。身后的衣带,随着亭子两旁灼灼的桃花,一路翻飞。
      我气喘吁吁的停在父亲面前,未曾待我先开口,头顶父亲的声音便先响起:“罢了,你与我来。”
      就这样,我懵懂的跟在父亲稍紊乱的脚步后面,穿过重重桃花林,见到了端坐在石桌前的他。
      那个时候的天空皓然如洗,衬的一路蔓延的桃花红的似火。
      他就那样端坐在那里,身影颀长,温文尔雅,宛然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虽是一身便装,仍难掩周身的贵气。
      父亲示意我过去。虽不明所以,可脚步却依旧慢慢靠近他。
      许是察觉到有人接近,他猛的抬头,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我撞进了他装满星子的眼眸里。然后,他对我微微一笑。
      后来我就想,我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忘掉那一瞬。我就那样木然的站在那里,看他清俊的面容上浮起镇定从容而戏谑的笑。灰白色的风就那样穿过我的身体,看得我怔怔然。
      “姑娘长得好生清丽脱俗温婉可人。”他轻笑。
      我微微皱眉:“公子也好生不知礼。”
      我转身欲走,他却快一步抓住我的手:“是真的。”
      我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狂动不止的心跳声,一阵快过一阵。我回眸看他,想挣脱开被他紧紧攥住的手。日暮黄昏里,我忽然就明白过来,我是挣脱不开了。
      他再开口:“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鬼使神差般,我居然点了点高扬的脑袋,然后下意识地望父亲的方向望去。可他原来站的位置,徒留了满地飘落的桃花,飘落入尘埃。
      他拉起我就走,穿过一树又一树的桃花。他的手心温热,而我却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他带我到山顶,看山脚草木低伏。天色明净如洗,而他的眼眸漆黑如夜。我们肩并肩的躺在平地上,风很轻很轻地吹过,苍蓝的天空浮起暗色的云,他忽然就起身望着我:“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我目送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放眼四望,顿感无聊至极。
      于是翻身而起,靠坐在青绿的香樟树下抬头看漂动如浮萍的云,顿时睡意席卷全身,便依着树干沉沉睡去。
      睡至混沌,忽觉额头一凉,我睁眼。
      一身白衣的他,就那样半蹲立在我跟前,眉目如画,用灼灼的眼神静静地看我,让我在忽然之间就目眩神迷起来。
      他扬眉轻笑,佻脱而飞扬:“鲜花赠美人。”
      我明眸如水,看他从身后捧出一大簇扎眼的花,红的黄的,开满我眼前。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下一秒便扎根长叶,繁茂如盛。
      夜色沉沉,他送我回家。在夜雾茫茫的晚上,他琅声如佩环:“你愿意等我回来娶你吗?”
      我一怔,便听见自己极其细微而坚定的声音:“我愿意。”
      只三个字,便仿佛拥有了一切。

      我蹑手蹑脚的走回庭院,明月寂然,铺了一地。我便看见父亲正襟端坐于前厅,朝我挥手,示意我过去。
      我缓步踱至父亲跟前,盈盈浅笑。然而当父亲看见我笑如弯月的眼眸时,眼底无奈的神色一闪而过,然后问我:“初儿,你喜欢他吗?”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却仍觉得不够,复又说道:“喜欢。”
      可我去没能注意到,父亲星亮的眸子瞬间就暗淡下去,只顾了自己满心的欢喜铺天盖地而来。
      待的时间漫长如岁月,然而我在这漫长如岁月的时间里,只喜不自遏的亲手缝制自己的嫁衣。一针一线,等我的良人归来娶我,因为他说过定会求的皇上的赐婚,而我也一直以为他只是某个威风将军的儿子。直到成亲那天,身着大红衣裳喜气非凡的媒婆在轿头大喊:“有请太子妃落轿。”我才怔怔然反应过来,我要嫁的,竟然是当朝太子。
      是的,没有人告诉我,我要嫁的是当朝太子——惠正染。
      成亲那晚有很好的月亮,月光郎朗淡银色的铺洒了一地,照得东宫的庭院亮如白昼。而他在揭下盖头的一霎那,也看清了我泪流满面的脸庞。
      他俯下身来,替我轻轻拭去两行清泪,笑逐颜开的面容,登时就变得和我一样,一样阴郁。
      他柔声问我:“小娘子为什么要哭,是不愿嫁我了吗?”
      我苦涩地笑:“我想嫁的是你,不是太子,不是未来皇帝,以后更不想和后宫佳丽三千共享一夫。我后悔了,正染。”
      他忽然就抱紧我,重重的鼻息倾吐在我颈脖间,扰的我更加心烦意乱,而后我就听见他说:“阿初,我惠正染此生定不负你。若将来真成了皇帝,那弱水三千,也只饮你这一瓢。”我破涕为笑。
      年少时候,总是能容易的轻信他人的诺言,即便荒诞不经,却总深信不疑。

      我和他婚后过的恩爱非常。
      每天早起,都会有他为我亲手画眉,如烟如柳的眉。我则痴痴地望着他,他也不恼,只会靠过身来捏捏我的脸蛋,然后笑得无比温柔。而每当他要去上早朝的时候,我就会站在门口替他整理衣着,他总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亲我的嘴角。
      那个时候,旭日将升,他身后的柳枝随风摇曳。我拽拽他的衣角:“早点回来。”他轻抚我的脸庞:“好。”
      那时候总会生出错觉来,我和他会就如尘世里一对平凡恩爱夫妻般,甜蜜度过一生。如果没有后来皇帝暴毙的事情。
      当皇帝驾崩仙游的消息传人东宫的时候,他正站在柳下吹箫,而我拽衣起舞,翩若惊鸿。接着便看到一干宫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惶惶然跪下:“启禀太子殿下,皇上他,驾崩了。”
      “哐当”一声,是他玉箫落地的声音。
      一月后,他自然而然地被推上了皇位。
      他君临天下的那个早晨,有微微薄雾。我早早的起了,安静一人坐在庭院中,兀自望着桃花灼灼,妖冶盛开。明明一月前连花蕊都不曾有过的,如今却开的这般灿烂忽的想起这株桃树还是他去年特地从我家移植过来的。
      只因我当初一句“想念家里翻飞而下的桃花”,他便贸贸然去到我家中,在一大群宫人奴婢的惊愕下,徒手挖起桃花根来。他拒绝了所有的帮忙,只是为了这株桃树只属于我和他。苍青色的风吹过,桃花便簌簌落满他的肩头。而当我父亲在下人的禀报中匆匆赶至时,他已把那一树桃花连根拔起了。
      父亲用复杂的眼神望他,他也只是浅浅一笑:“岳丈大人,我家娘子说想念家里的桃花了,故来此讨一棵回去种着,还望岳丈大人不要生气。”然后便扛着一株红火的桃树,锦袍一甩,身后跟着一大群惶恐的侍从,呼啦呼啦的离开了。
      我惊讶的看着他把桃树种下,然后回给我一个骄傲的眼神。
      思绪至此,我不自觉的笑出了声。身后就缓缓的响起了他低沉的声音:“娘子怎的一人坐在这里?要是着凉了就不好了。”
      我回身望他,带一点酸楚的味道:“正染,你终究还是要做皇帝的。”
      他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然而却走近便拉起我的手,径直走到更衣室。然后在他小心翼翼的翻找一阵后,双手捧着一件精美华贵的衣裳,出现在我面前。锦绣的纱裙,秋雁回风刺绣上面是百鸟朝凤的图案。他真切地看向我,明眸皓眼:“阿初,我曾答应过你,此生只爱你一人,也不会让旁的女子和你来共享一个我,你信我,我决不食言。”他看一眼锦绣华裳,又继续说道:“这件皇后的锦服,是我特命司衣局的人为你打造,只为你一人。”
      我忽然就明白过来,我有多幸福。

      搬到皇宫后的日子,也比不得在东宫里快乐自在。他不在身边的时候,每日也只能窝在昭阳宫中无聊发呆度日。然而就连这样平静的日子,也终是被打破了。
      那日我依旧一人在寝宫发闷。自从正染成了皇帝后,我和他相见的日子也越发的少了,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能够安静的看着他温和的眉角,在心里细细描摹他的轮廓。因无聊至极,正准备去阳华殿寻他,却兀的听见一干宫人再聊些什么。
      “你是不知道啊,咱们皇上发起火来,那殿上满地的折子啊。那些守殿的宫人们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的。”
      “是啊,没曾想过皇上竟如此怜爱皇后。那些启奏纳妃的折子听说全叫人给烧了呢!”
      “啧,皇后真好命。”
      我再也听不下去,脑袋轰的一下炸开,“纳妃”两个字在脑海里始终挥散不去。我跌跌撞撞开了门,那一干宫人见到是我,立马黑压压跪了一地。我没空理他们,径自去了阳华殿。
      到了殿前,果如他们所言,折子撒了一地。他坐在案前,抚着额头,满脸不悦。我轻轻走过去,他正欲呵斥,抬头一看是我,只惊异一声:“你怎么来了?”
      我但笑不语,只是帮他揉了揉发皱的眉心。
      他反握住我纤细的手,眼中尽是温柔。这时候春日里微弱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照射上他的脸庞,玉宇澄清。然而我一开口,便打碎了这如水的气氛。
      “皇上纳妃吧。”
      他满脸震惊地望向我,一脸的不可置信:“何如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全名,以前都是戏谑地喊我“美人”“娘子”抑或“阿初”。我知道他现在有多愤怒,就如我现在心里有多悲凉。
      朝中历来都有两个宰相。父亲是右宰相,而三日前给我送信的左宰相,便是父亲多年的死对头。信中只有一句话:若想救你爹,便让我家敏儿登上妃位。
      我连夜遣宫人去问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知道原是父亲和外戚有书信来往。虽只是作为知己的畅聊,却仍被人抓住了把柄。那封有谋朝篡位联通外敌之嫌的信,就那样被左宰相截获。我瞬时全身凉透,不能言语。
      “正染,你不可能守着我一辈子的,我不怪你。”
      他仍是不能相信这话是出自我口中。寂静的空气里,突然就生出无限的悲戚来,悲戚如岁月。
      忽然他愤愤地说道:“好,朕的好皇后,我满足你的要求。”

      于是一个月之内,后宫就这样热闹起来。刘美人、王婕妤、赵常在……
      她们一一都来向我请安。对了,还有敏妃。钱善敏,左宰相的大女儿。
      从那日后,我再没见到过正染。我知道他心里还在生气,所以才不愿见到自己。可是当我听殿里的宫人说皇上又宠幸了哪个哪个贵人,没有人懂得我的心里有多苦,日日对镜帖花黄,思君不见君。
      再后来,我收到了来自父亲的一封家书。信里只叫我快些回家,却并未说明原因。
      我没有跟正染说,只带了贴身奴婢小曼出了宫门。傍晚时分就看到父亲坐在房间里写着什么。
      我唤一声:“爹。”
      父亲却十分惊讶地说:“你怎么来了?”
      心里忽然就生出无限的不安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粉碎,粉碎如尘埃。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匆匆赶回宫里,然而当我推开自己寝殿大门的那一刹那,我才终于醒悟,自己内心那浓郁的悲哀究竟从何而来。
      猝不及防,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锦衣华被下的他就那样幽幽的眯起一双眼看了过来。
      小曼过来扶我,却被我不动声色的挥开,自己站了起来。镇定从容的望着他,和他怀里的女子。
      当他终于看清是我,脸上的表情忽变,猛地回头去看身侧的女子。是敏妃,不是我。
      我极端克制的话语,就那样突兀的飘散在灰白的空气里:“既然皇上和妹妹喜欢在我殿里就寝,那么我这宫殿,便送与妹妹吧。”我转身就走,努力去忽视掉他朝我大喊:“阿初。”
      只是那是的我并不知道,这一转身,便是万水千山,再也回不去当初能青涩痴笑的时光了。

      我独自搬住在离阳华殿最为偏远的长乐宫,整日闷闷不乐。然而他却每日坚持站在宫前那棵木棉树下,叫我搬回昭阳宫。一身明黄,刺得我双目生疼。明明那样远的路程,却仍旧不放弃,可我却终究不能释怀。
      再见他时,已是九月入秋时节。叶子已经开始簌簌飞下,红的黄的,落了满地。然后我就看到小曼惶惶然走进来,再惶惶然开口:“右宰相,入狱了。”
      赶至阳华殿时,以是月色淡薄,暮云青青。
      我看向他疲惫的面容,满心虽全是心疼,却仍语气冷冽:“为什么?”
      我问的是那样咄咄逼人,可他却不恼:“阿初,我已将近半年未曾见你了。”
      然后再苦笑:“左宰相和朝中许多大臣联名上书,弹劾你父亲,并呈上确凿证据。阿初,你叫朕怎么办?”
      夜很长,夜露凄冷,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更鼓的声音。森森的寒意就如风般侵蚀过来,生疼生疼。
      我静默的看着他,然后开口:“求皇上留我爹一命。”
      他如山一样沉稳的手抚上我的脸,喃喃着:“阿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竟变得如此生分。”

      我又搬回了昭阳宫,为了我爹。
      然而一月后,竟有人告诉我,右宰相不堪受辱,已自绝于牢房。
      双目忽地一发黑,口中阵阵腥甜,一吐,帕中的血便如红梅怒放般,触目惊心的红。而我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我醒来后,正染一双如星如墨的眼正直直关切的望着我。他见我一醒,挥手便唤来太医,满脸欢喜。我别开脸不去看他,然后便看到小腹渐渐隆起的敏妃,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一声苦笑,心里却清楚的知道,正染,我们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尽管父亲不是你杀,却因你而死。我们中间永远隔着一条命,一条我爹的命。
      他见我并不望他,便强俯下身来,一把扳过我的脸。我任凭自己的泪水纵横流下,便瞧见他眼底满满的心疼与悲凄。眼前忽地就闪过敏妃已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的哀戚就这样被无限放大。我“啪”的一声打落他的手,然后语言冰冷:“臣妾暂时死不了,皇上还是去照顾敏妃吧。”
      我知道他怒了。
      他眼底熊熊的烈火一瞬间便“噌”的燃烧开来,却也只一瞬,又“噌”的熄灭。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悲哀:“阿初,对于你爹的死,我无话可说。为了你好受些,我已将他风光下葬,追封为安晋侯。”
      我语气依旧冰冷:“谢皇上。”
      他便不再言语。

      几日后,我身体已渐渐转好。
      我独自一人去了父亲的坟墓。正染没骗我,门面做上的,的确风光无比。然而心底的抽痛却是无论如何也消不去一星半点,我望着父亲的坟墓怔怔出神。
      自我出生没多久,母亲便因疾而过世。这么多年,父亲都没再娶,不仅是出于对母亲的爱,也是担心再娶的姑娘会对我不好。而他自己,一直身兼二职照顾着我,也未曾让我受过一丝委屈,然而我却是如此不孝。
      枯草连天,霜白如雪。我想,我终究是要为父亲做点什么的。
      当我回到宫中的时候,发现全宫的太监婢女都乱了手脚,东奔西走。小曼眼尖,一下就看见了一身素衣的我。
      “娘娘可算回来了,皇上找您都找疯了。”
      “嗯,我知道了。”我淡淡的说。
      “还有,皇上此时正等在您的寝宫。”
      我身形一晃,小曼便上前扶住了我。刚才在父亲坟前的那个念头就突兀的冒了出来。正染,我们终究还是结束了。
      走进宫殿,一下就看见那抹明黄的身影正焦急烦躁地来回踱步,一听见动静便转头望了过来。一看是我,更是大踏步上前。
      他欲上前扶我,却被我不动声色错开。他的手就那样尴尬的横在暗白色的空气里,僵硬如死。
      然后,我转身便跪下:“请皇上将臣妾打入冷宫。”
      他目光灼灼:“若朕不许呢?”
      我哑然失笑:“那若臣妾说是要为我爹守孝三年,皇上亦是不同意吗?”
      他眼里的疲惫就那样盛开来,飘荡在空气里,低落入尘埃。
      “阿初。”
      “皇上还是把心思放在敏妃那吧。”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咆哮。
      “已经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
      他愤然离去。

      等了三日,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他还是不愿将我打入冷宫,然而我的一颗心早已枯萎凋落死亡。
      殿前忽然就闹哄起来。
      我示意小曼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她慌慌张张跑回来:“回娘娘,是皇上在昭阳宫前种起桃花来了。”
      我心一震。
      过一会,他推门而入。我茫然地看向他疲倦的面容,然后每一颗浮起的尘埃都清冷如长夜。
      他开口:“阿初,你若答应我,桃花开时,你便回来。那我就放你进冷宫。”
      我静默不语,只看向他已被泥土染污的锦绣袍和那双修长的手。
      他再喊我:“阿初。”
      我抬眼:“皇上,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我看他满目星光一点点暗淡,飘然成灰。而后我再开口:“好。桃花开始,便是我回宫之日。”
      于是我就这样被打入了冷宫。
      我整日端坐在冷寂的深宫里,身着素白贞静的长裙,听屋外西风正紧,秋风正凉。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偶尔有宫女经过,日暮黄昏里,便传来她们悠长的声音。
      “敏妃母子也算够惨。人人都道她诞下大皇子定会被立为储君,这一路便子凭母贵了。却不曾想皇上连看都没看一眼便直接赐了封地,封了建安王。”
      “皇上心思那可是全扑在皇后娘娘身上了,敏妃那狐狸精又算得什么。”
      “啊,你可小心说话,万一被人听了去,那还了得。”
      “才不怕呢,本就说的实话。当初若不是她遣人造一封假信引得皇后娘娘离了宫,还诱皇上喝了迷魂汤,那才会错使皇上将她当成了皇后娘娘,大皇子不就是那样来的吗?”
      “唉,造孽啊!”
      “若不是碍着做宰相,皇上早将她废了呢,哪还轮得到她在那里猖狂。”
      “啊,快别说了,小命是不想要了吗?”
      声音渐渐远去。
      我苦笑,散淡的清光照上苍白的面容。
      我唤来小曼:“可有按时给昭阳宫前的桃树浇水?”
      “娘娘吩咐,自当不曾落过一日。”
      “好。”

      宫人们都道我是旧情不忘仍盼着早日回宫,可没有人知道,我是在小曼挑水的井里投了银罗藤汁。吃不死人,然而对植物来说,长年累月下来却是致命毒药。
      三年里,他不能来看我,却会经常遣人送些他写的信来,可我却一封没动,全统统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正染,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那日我重新换上了他登基那天亲手捧给我的衣裳。鬓发如云,环佩叮当,蛾眉宛转,却已不复当年笑语嫣然。正染,我还会是想以最好的姿态去见你最后一面在离开。
      小曼来报时,我正在镜中看自己笑意盈盈,却是无论如何也再笑不出当年的感觉。
      我起身去见他,走至门口才发现,静静长夜,耿耿星河,他原本俊朗的脸庞散发出来的竟是无边的疲惫,疲惫如死。
      三年未见,我和他的变化,竟可用天翻地覆来形容。
      他一见我走进他,无神的双眼立刻便熠熠生辉,然后说道:“阿初,原来相思凛冽,如刀。”
      我过来牵我的手,我亦没有抗拒,只是任由他牵着,然后再紧紧攥住。我看他满心欢喜,笑得像个孩子。
      然后,他的语气透着欢愉:“阿初,和我回昭阳宫吧。”
      我一怔,淡淡道:“正染,你应知那桃树并未开花。”
      他忽地使劲一拉,我脚步一个踉跄,一下便跌进他温热的怀抱。他说:“我不管了,我只想要你跟我走。今日你换上了我当年送你的衣裳,也不再疏离的叫我皇上,不就说明了你也是想要回昭阳宫的吗?”
      我苦涩地笑,无声地笑。然后推开了那令人留恋的怀抱。我朝皇城城楼走去,他亦亦步亦趋的跟在我后面。我登上通往城楼的楼梯,他沉重的脚步声从后面一丝丝传入我的耳朵,我心里的悲哀竟铺天盖地而来,是我呼吸困难。
      我停立在城楼边缘。然后回身看他:“正染,你当初为何要娶我?”
      我看他眉目漆黑,却面色惨白,很憔悴很憔悴的一张面孔。深黑的夜里突然就生出无边的寂静来,寂静如同漫长的岁月。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一开始是父皇的意思,意在笼络势力。而后来成亲那晚,当我看见你清泪纵横的那一瞬,我便是真的爱上你了。”
      “我父亲是否反对?”
      “是。所以我才要求先见你,若你自己同意了,他便不好再反对了。”
      原来父亲是那样的想要保护我,可我却没能感受到。
      他脚步谨慎地向我靠近,伸手过来:“阿初,我们回宫再说,你站在这始终太过危险。”
      我拂开他的手,然后开始回忆:“正染,你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天吗?”
      “自然记得。”
      “嗯,那就好。”
      “我还记得你当时笑得如花灿烂,说我的眼中装下了满天星辰。”
      月色尽染,我说:“是啊。可是正染,我们终究还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忽然就慌了,过来紧紧攥住我的手。我悄然避开,以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看着他。
      我如实告诉他:“桃树是我动了手脚。”
      “你竟有如此恨我吗?”
      “不是恨,我只是再也不能跟你在一起了,我们之间永远都隔着我父亲的一条命。”
      他坚毅的脸就那样松垮下来。
      我再说:“你可知道三年前,我离宫去到父亲坟前,下了什么誓言吗?”
      他惊恐的看向我,然后大叫“来人”。黑压压的侍卫顿时就围满了城楼。再下令:“你们给我看牢皇后,不要让她跳下去。”
      正染,你终究还是猜到了我要干什么,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然而一切都迟了,早就迟了。
      我继续说:“我赌咒,三年守孝期满时,便是我离开之日。”
      他朝我大声咆哮:“才不管你什么誓言,我是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的,你这辈子都休想。”
      我心下暗淡。正染,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如果当初没有认识你多好啊,我是我爹唯一的女儿,是我害了我爹,你让我如何能怀着愧疚的心跟你过一辈子。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惠正染,我们真真是应了这句话,何如当初莫相识。”
      我唇角带笑,看见他惊恐的眼里满是焦急。那是我看他的最后一眼,我便翻身而下。
      我听见他大叫着跑过来,有一个侍卫伸手没拉住我,只是擦着我的裙裾而过。他想要跳下来抓住我,是那样的不顾一切,却被一干侍卫紧紧护住。我看见他那绝望的脸孔,顿时泪如泉涌,模糊了满目星光。
      冷冽的风冰凉的刮过我的脸庞,风声呼呼传入我的耳朵。
      正染,何如当初莫相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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