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传说》蓝心翎

6、血族少年

　　夜幕下，一个纤弱的身影，背上是昏迷不醒的年龄相仿的少年，腰弯得很低，脸几乎与地面接触，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一段时间之后，雪莉米兰终于走出了树林，来到了一个花园里，这个花园是她来时经过的地方。只是这个花园大得离谱，几乎望不到边际，当中小路众多，错综交错，无奈之下，用掷硬币的方法，选择了其中一条小路，向前走去。约莫半个小时后，雪莉米兰发现了前面不远处有个凉亭，喜出望外，便加快了脚步。纵使前路茫茫，但前面的凉亭至少可以让她放下背上的重负，稍微喘口气。即便她是雪女，体能异于常人，背着一个正常体重的少年走了两个时，身体也会吃不消的，这时，凉亭里走出来一个白色身影，越靠近，越看得真切，是一位少年，一头白发，身着白色袍子，右红左蓝的异色瞳，冷俊的脸，在月光的映衬下，给人一种唯美、超然、不可近亵的意境。这个时辰，花园里为何还会有血族的人呢？雪莉米兰对此留了点心眼，赶紧放下少年，把他的手挎在自己颈脖上，抱着他的腰，踌躇了一下，心里嘀咕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看看再说吧。于是，向前一步，抱歉对前面的白衣少年说道：
　　『对不起，打扰到您的兴致了。我们迷路了，想借用一下此处，稍作休息，我们不会呆太久的，只要一会就好了。不知可否给予方便？真的很抱歉。…请放心，我们绝不是坏人。我们也是阿古斯亲王殿下邀请的客人之一，只因一时贪玩，得意忘了形，就迷路了。』
　　过了一会，白衣少年才开口说道：『请便。』语气是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谢谢您。』雪莉米兰欣喜地向白衣少年点头致谢，连拖带扶着同伴走进凉亭，在与白衣少年擦肩而过时，她感应到他身上散发出来若有似无的清冷气息。好不容易将同伴放平躺在长木凳子上，并把他的头垫在自己的双腿上，伸手去探他的额，白皙如玉的手腕内侧显露出一朵血红如火的曼珠沙华，在月色映照之下，显得更加妖艳动人，这一点连她本人也未曾发觉。
　　一阵漫长静默之后，雪莉米兰率先开口问道：『您也是亲王殿下的客人吧？』
　　『嗯。』白衣少年倚靠着亭柱，闭目，平静地说道。
　　『您是在等人？』雪莉米兰看着白发少年的侧脸，谨慎地问道。
　　『嗯。』白衣少年依然用那种平静近乎冷漠的语气，浅淡答道。
　　『你等的那个人对你一定很重要吧？』雪莉米兰问道。
　　『……』白衣少年稍微沉默了一会，平静地说道：『大概吧。』
　　『要是也有那么一个人在月夜下等着我回来就好了。』雪莉米兰径自笑了笑，心头一阵酸楚和悲凉。
　　接下来，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雪莉米兰觉得这位白衣少年除了冷漠寡言之外，和之前遭遇的那个粗痞无礼暴戾的家伙相比，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倘若将魁梧蛮汉比作一个沸腾的活火山，那么面前这位少年就像是一个纯净无波的湖泊，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却看不出其中的材质。
　　『他怎么了？』白衣少年不动声色淡然地问道。
　　『他，大概是累了，睡着了吧。』雪莉米兰低头看了看同伴的脸，沉睡的脸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说道。
　　『他快死了。』白衣少年说道，语气依然冷漠，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什…什么？你为何要这样说？』雪莉米兰对白衣少年说出的话感到又惊又愕，俯下身听了听同伴的心跳，心率的确比之前要低了些。
　　『腹部受到重创，导致腹部多处器官受损破裂，又强行使用超负荷的能力，以致身体不堪重荷，昏死过去，加上这样被你背着行走，腹部持续受到挤压，颠簸，这样都没被你弄死，实属他命大。』白衣少年有条不紊，不紧不慢地说道。
　　雪莉米兰听了少年的话之后，身形一颤，内心对同伴充满了愧疚，急忙问道：『他还有得救么？他断断不能死在这里的。他是阿古斯亲王的人。看在亲王殿下的面子上，请您施个援手救救他吧。』
　　『阿古斯亲王府的人类少年，』白衣少年睁开眼睛，眄了一眼躺在长木凳上的少年，冷漠的眸子泛起一丝惊讶，随即又归于平静无波，继续说道：『莫非他就是琥珀·萨默德·阿古斯，拥有一双左黑右金异色瞳的阿古斯少主。』
　　听完这话，雪莉米兰惊诧地看向怀中的同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自言自语道：『阿古斯…少主，难怪我觉得他不一般。』
　　『你们和布鲁赫的人曾交过手。』白衣少年平静地说道。
　　『你又如何得知这些？』雪莉米兰诧异地看向白衣少年，全身的神经开始紧绷起来。
　　『你们身上沾有他的气味。而这场对决，布鲁赫的人败了。』白衣少年淡然地说道。
　　『！！！！！』雪莉米兰听完了之后，心里对眼前这位少年从惊愕直接转为震憾。
　　『能活着从布鲁赫手中逃出来的人，几乎为零。』说着，白衣少年眄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少女，继续说道：『可见，你们中有人拥有足以匹敌于布鲁赫人的强大能力。是你，还是他？我猜，杀死布鲁赫人的，应该是这位人类少年。』
　　『是，是又怎么样。我们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如若他不是咄咄逼人、招招置人于死地，琥珀、琥珀他，我们也不会对他痛下杀手。如果你是来抓人的，就将我带走吧，请放过他，救救他。』雪莉米兰侧身把同伴护在怀里，目光坚定。
　　白衣少年转过头，凝神看了少女一会，又转过去，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径自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带上他，跟我走吧。』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雪莉米兰警惕性地看着白衣少年，没有立即动身的意思。
　　『我的马车就在前面，想救他的话，就快跟上。』白衣少年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说道。说完又继续向前走去。
　　『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雪莉米兰依然没有任何动作，说道。
　　『信与不信，随便你。救与不救，全看你。』白衣少年的步伐没有一丝停滞，继续往前走着。
　　『……』雪莉米兰重新把同伴背上，走出凉亭，跟随着白发少年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走了不多久，前面不远处果真停驻着一辆充满古典英伦气息的四轮马车，门旁边站立着一位少女，目测身高比白衣少年稍矮些，但比雪莉米兰及同伴显得高些，蓝绿色齐肩短发，齐刘海，碧蓝色双瞳，纯净无波，眉清目秀，温静娴雅，脸上无任何表情，躬身向白衣少年施了个礼。
　　『把他们带上，回阿古斯城堡。』白衣少年对身侧的少女吩咐道，径自上了马车。
　　雪莉米兰和同伴相继上了马车之后，少女才走进马车，坐在白衣少年的旁边，而对面则坐着雪莉米兰和她的同伴。
　　马车在夜色中行驶，约莫二十分钟，停在一栋高大的建筑物前面，旁边是一座喷水池。
　　阿古斯亲王府出来几个佣人把他们的小主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单架上，抬进去。雪莉米兰稍微松了口气，对白发少年躬身施了个礼致谢，匆忙跟了进去。穿过长长的大理石走廊，来到一个居室前，雪莉米兰被要求在旁边的客厅等候。走进会客室，视线立马停驻在前面的两个身影上，半晌才回过神，怀着复杂的心情，咬了咬嘴唇，强颜欢笑地喊道：『父亲大人，古洛伊女士。』
　　伊原利文闻声望过来，立即从沙发站起来，快步地走到雪莉米兰的跟前，单膝跪下紧紧地拥住了她，语气充满了温柔和关切，说道：『对不起，雪莉。我不该留你一个人的。』
　　『父亲，您抱得太紧，我快喘不过气了。』雪莉米兰说道，同时心里也释怀了不少，原来他还是那么在乎她的，他的怀抱还是依然那么温暖，只为她。
　　『……』伊原利文放开她，握住她的双肩，注视着她，问道：『听说你们和布鲁赫的人碰上了，起了争执，还交了手，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雪莉米兰摇摇头，问道：『父亲您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入黑时分，我被阿古斯亲王叫去一个地方，验证一件事。到了现场，周围一片狼藉，通过对现场残留的痕迹，我重现战斗的全过程，布鲁赫的人全身被戳成一个马蜂窝，面目全非，血肉横糊，死状惨烈，触目惊心。血族戒律其中一条，严禁杀害血族同类，只有亲王才撑有生杀大权，而，这件凶案又牵扯到亲王府的少主，亲王作为监护人，难辞其咎；作为领主，必须公正严明，不能因私而失正，否则会让居心叵测之辈落下亲王纵亲行凶，知法犯法，执法不严、不公、不正的口实，不但有损亲王的威严，严重的话，还会动摇民心，引发暴动。』伊原利文拉着雪莉米兰的手腕来到沙发前坐下来，平静地说道。
　　『那，琥珀他会怎么样？』雪莉米兰原不想事情会变得这般严重和复杂，她原本以为，作为领主的义子，阿古斯亲王府的少主，这个身份，即便是犯了错，至多稍作惩罚一下，不至于要以命抵命吧，况且这次事件确实是其情有可原。
　　『对于违反传统戒律的血族，轻者及事后悔改者，将永远剃除本国名藉，放逐外地，终身不得回来；严重者及态度恶劣者，一律杀无赦。不过，传统戒律只针对犯错的血族，却没有对人类的作出规定。所以，我也不清楚他会怎么样。一切还得看亲王殿下如何定夺？』伊原利文说道。他看得出来，在短短不到一日的时间里，这两个孩子已经从相识到彼此熟络，到患难之交，成为了交心的朋友。
　　『…………』雪莉米兰低着头，露出忧郁的表情。好不容易虎口脱险，又陷入更深更大的漩涡，无法脱身。她倒不是担心他会连累到自己，只是一想到两人才刚认识，还未来得及了解他，他就要死了，心里堵塞得很难受，无法释怀。
　　看着她担心他的样子，伊原利文心里莫名有一丝失落，握住她手腕的手紧了一下。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伊琳娜·施洛德·古洛伊走过来，视线却一直盯着那只手，阴阳怪气地说道：『公爵大人可真是父女情深啊，人都在近在眼前，手还是紧紧地握住不放。』
　　雪莉米兰回过神来，自己的左手正被另一只大手按压在沙发上，力道不轻不重，原本的蝴蝶结已不知所踪，而那朵鲜红如火的印记正好被那只大手遮掩起来，心虚地左手颤了一下，旁边的大手回握了它一下，似在安慰一样，她抬头看着他，他的嘴角弯出优雅的弧度，浅浅的笑意，这种淡然自若的笑，是他独特的魅力，无形中令人自惭形秽。
　　『既然令千金已经平安归来，那我也没有留在此处的必要，告辞了，公爵大人。』伊琳娜发觉自己是在自讨没趣，向伊原利文躬身施了个礼之后，羞恼离去。
　　等那个女人离开之后，伊原利文拿起雪莉米兰的左手，语气里没有一丝责备，有的只是关怀和担忧，温和地问道：『这个印记还有谁看见过？你可有印象？』
　　雪莉米兰摇摇头，表示不确定，就连蝴蝶结何时掉落的，落在哪里，都不是很清楚。
　　『那，除了那位人类少年外，你还遇到过其他人吗？』伊原利文平稳地问道。
　　雪莉米兰想了一下，说道：『哦，我记起来，在花园凉亭里，我们曾遇到过一位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伊原利文重复着这几个字，继续问道：『这少年有何特征？』
　　雪莉米兰脑海里立即浮出一幅初见到白衣少年时那个唯美的画面，皎洁的月光下，少年一袭白衣站立在凉亭前，如皓月般雪白柔软的短发，连微风都忍不住想要轻拂它，一张线条优美、冷酷俊美的脸，左蓝右红的异色瞳在月色的衬映下，泛着迷人的色泽。
　　『他有着一头柔软的白色短发，一双右红左蓝的异色瞳，身着白色斗蓬，显得很神秘，难以捉摸。』
　　『白衣白发、左蓝右红异色瞳的少年？莫非是他？』伊原利文径自说道。
　　『他，是谁啊？是父亲认识的人吗？』雪莉米兰看向他，问道。
　　『紫宛·以利亚·斯洛伐克，斯洛伐克公爵家的家主，也是四大公爵家族史上最年轻的家主，不轻易显露自己的能力和情感，实力却不似外表那般单薄，是血族中不容小觑的人物。』伊原利文平静地说道。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背景，听起颇厉害的样子，不能轻易招惹的人。』雪莉米兰径自点点头，说道。
　　『此人心思敏锐、洞察力极强，你这印记十有八九已经被他看到了。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其中所代表的意义，故没有言明。』伊原利文说道。
　　『那该如何是好？父亲？』雪莉米兰担忧地问道。
　　『事到如今，只有静观其变，随机应变吧。』伊原利文说道。
　　雪莉米兰点点头，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无力地靠在身边人的臂膊上，合上双眼。布鲁赫人的话确不确信，自己的身世仍是一头雾气，加上，印记又被人看到，事情变得越来越错综复杂，扑朔迷离了。她真想闭上双眼什么都不想，还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向旁边贴近了些，回忆着：『好想回到过去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想笑就想笑，想哭就想哭，单纯简单的日子。人长大了，烦恼似乎也跟着多起来了。我不想长大唉。』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臂搂住了她的肩，耳旁传来温润好听，带着磁性的声音，缓缓地说道：『别再想了，累了就睡一会。我在这里陪着你。』
　　雪莉米兰摇摇头，说道：『父亲，带我回家吧，好吗？我不想呆在这里。』
　　『好~』伊原利文轻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