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蛇（第一卷）》五行金丝甲

29、第 28 章

　　话说自打前些日子，元冲给白锦找了个教算账的师父，自己便如同甩下个大包袱似的，又是一身轻松。奈何白锦每每去后院向祥叔请教问题，偏偏都要将他拉上，美其名曰：旁听。元冲听他们议论这些天书里的东西，就如行走在云雾之中，愣是找不着了北，实在听不下去，便寻了借口溜之大吉。待白锦学习归来，这人又偷偷摸着回来，带上盘时令水果或是糕点，蹭到一旁，看他专注记录的样子。
　　“你盯着我干什么？”白锦不抬头，也知道他那眼睛看着哪里。
　　“我这是在监督你，可别偷懒啊。”其实心里却想着：看你认真干活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此刻必定会有一记白眼飞来。

　　这日，白锦抱了大小账簿从后院回来，上了二楼果然不见元冲的影子，这人刚才又借口遁走，这会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白锦将账簿和单据分类码齐，研了墨，准备按照祥叔交代的法子誊录总账。今日他回来的倒早，原本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可见到库房上下忙的不可开交，祥叔也急着清点货品，自己便不好意思多做打扰了。
　　翻开兑货簿本月记录，最后一项是白锦昨日填录的，写着：“永德癸巳年孟秋廿六售鸿运酒楼黄鱼干贰佰斤，收白银伍拾两存兴发钱庄”，又从单据顶层抽出一张酒楼的收货单和一张钱庄存单，用浆糊糊了一齐贴在日清簿上。随后又取了本《交关总簿一內埠册二》，翻到“鸿运酒楼”账页，在上方来账方向写下“收银伍拾两”，翻至“兴发钱庄”账页，在下方去账方向写下“付银伍拾两”。
　　录完一本，再从另外一叠取出本《销货总簿册三》，翻至“干鱼集”一页，沾了墨汁正待下笔，突然案桌上被人“哐哐”敲了几下。
　　白锦一惊，险些笔下落错了行，想来是自己方才太过专心，未留意有人靠近，暗恼自己警觉过低，竟被他轻易吓到了。
　　抬头不满地瞪了一眼来人，果然是元冲那厮，这回手里倒是没带着吃食了。只见他一反平常嘻哈模样，满脸的严肃正经，指指桌面快速说道：“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出趟远门。”
　　白锦疑惑，问道：“出远门？去哪？”
　　“瞿州。”
　　白锦一怔，瞬间回想起黄掌柜说过的话。
　　“我家主人……月底还要到瞿州与人谈生意，你若是想要跟着，便叫元冲带你去好了”……原来那人早已料到元冲会前往瞿州，莫非是又想到了什么算计的法子？
　　不待多想，白锦将笔一撂，回道：“好，我这就收拾。”利落起身，迅速将桌面的账簿单据收理整齐，锁进身后的书柜当中。
　　安置妥当，白锦回身问道：“现在就走？”
　　元冲回道：“不急，你先回家收拾几身衣服带上，等库房清点完毕，装好了车，咱们再走。”
　　白锦跟在元冲身后，一边下楼一边问：“这是要去几天？”
　　“快的话两三天吧，慢的话……”说着停下脚步，猛地一转头，笑着说道，“你没去过瞿州吧，要不我带你多玩几天？”
　　此时，元冲站在台阶下，白锦站在台阶上，二人正好眼对眼站了个一般齐。白锦就瞧见元冲的一张大脸紧贴在跟前，吐出的气息直接喷在了自己脸上，眼睛瞪大，忘了该怎么说话。
　　元冲头一回如此近距离观察白锦，脸又凑近了些，直直看进对方眼里。细瞧之下，惊觉白锦的眸子黑的无比深邃，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了一般，竟不自觉地又靠近了几分。
　　感觉元冲离自己越来越近，白锦急忙伸手抵在他胸前，欲将人推开，随即又想到，这元冲是站在楼梯阶上呢，推大劲了就怕要滚跌下去，赶紧收了力道，只将人稍稍顶开一段距离。
　　红着脸怒道：“办正紧事要紧！”
　　元冲后退一步稳住身形，讨了个无趣，转身往楼下走去。心想：“左右都要去了，还怕抓不到空子带你去玩吗。”
　　二人在楼下分开，元冲往后院查看装货情况，白锦从前门折返，回元家收拾行装去了。

　　白锦急匆匆赶回元家，推开房门，室内一片寂静，宝宝此时正在后院由奶娘看着，想必也不会在这房里。虽是如此，白锦多少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寂寥，动作也跟着迟缓了下来。
　　坐在床边发了会呆，这才打开衣箱，动手翻找开，想着也就去个二三天，随便带两件衣物即可。伸手往衣箱里一摸，不成想竟摸到个硬物，取出一看，原来是上回托付给龙五的油纸包，账本已经被他取出，剩下的三封信还裹在里面，不曾动过。
　　当时因为惦记着元冲的事，龙五将此物交还给他后，还没来得及处置便他被随手藏到了衣箱里。今日又将它翻找出来，是去是留，却一时拿不定主意。
　　白锦拿着油纸包纠结了半响，给元冲和龙五的信丢了他倒不觉得可惜，只是那封留给宝宝的信，着实花了自己不少心思，竟有些舍不得丢弃。
　　心想：“这一旦要是毁了，怕是以后还有用武之地呢。”转头又立马“呸呸呸”了几句，扇了自己一巴掌，骂道：“净说些不吉利的，以后再敢丢下儿子试试，你这个爹可是要看着儿子长大成人的呀！”
　　言毕，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决心一般，快步走到小灶间，捡了个火盆，拆开油纸包，取出一封薄信引着了火，将一叠信件丢进火盆里燃烧起来。
　　眼见火苗逐渐将纸张一层一层化为灰烬，白锦不待它们烧完便返回里屋，还是抓紧时间收拾行装要紧。
　　哪知他这一走，灶间里竟没来由刮起一阵邪风，不偏不倚将那封写给宝宝的信吹散了去，躲过了这场火光之灾。眨眼的功夫，这些未烧尽的信便不见了踪迹，只留下盆底一抹漆黑色的灰烬。

　　白锦取出两套衣服包好，又往床边翻找了一会，最后往身上摸了摸，撇撇嘴，竟是一文钱也没有。想他平时在元家吃穿用度无一不缺，元冲也时常送些杂物过来，却偏偏连一个铜板都没送过。他这才上工没几日，又不知何时才能发那薪饷。
　　虽说平时用不上银钱，可这出门身上定是要少不得带些备用，难道全要依仗着元冲不可？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将那小账找了出来，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心道：“乖乖，我这再白干个十年二十年，连这一半分量都还不清呢。”心下叫苦，看来得从长计议了。
　　白锦背着个小包袱来到后院，跟老夫人打过招呼，又跟儿子亲昵了一阵，这才动身前往店铺。
　　刚踏出房门，远远便瞧见二夫人王氏站在西厢房门前朝这边看来。白锦向她拱手施了一礼，正准备要走，就听王氏喊道：“白公子，这是要去哪呀？”
　　白锦向前走了两步，回道：“二夫人，在下正要同元老爷一起前往瞿州送货。”
　　王氏闻言“哦”了一声，福身说道：“白公子请慢走。”白锦拱手告辞，大步离开了元家。
　　那王氏冷着脸目送白锦离去，嘴角微抿，心下略感异样，却未做过多表示，转身回房去也。

　　白锦从小巷一路行来，直奔后院南门。走近了，却见南门前的小街被六七辆马车堵了个严实，每辆马车上都装着两大箱货物，车尾打着元家的红色幡旗，阵势实有几分浩荡。
　　院内，元冲正与祥叔交谈，见到白锦回来，连连招手叫他过去，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白锦扯扯系在胸前的布带，说道：“好了。”
　　元冲见他背着个小包袱，忍不住哈哈大笑，赶紧帮他卸下来，说道：“背着干什么，丢到车里去罢。”白锦应了一声，刚转身又被他叫住。
　　“等等，先把这个拿着，我跟你一起走。”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本红纸花帖递给白锦，又对祥叔说道：“祥叔，我们出发了啊。”
　　祥叔不放心嘱咐道：“少爷，路上可小心着些。”
　　“放心好了。”元冲摆摆手，拉着白锦走了。

　　白锦被他驾着出了门，侧身挪到车队最尾，此处正停着元家那辆带棚马车。元冲取过白锦的行李，随手丢进车厢内。
　　“上车去吧。”说着就要去扶白锦上车。
　　“我自己来。”白锦绕过元冲伸来的手，轻轻一跃便上了车，转身钻进了车厢里。
　　元冲无奈一笑，也跟着跳上车，气沉丹田，朝着车队最首的车把式洪亮一吼：
　　“走！”
　　就听“啪”的一声，马鞭挥出一记空响，前方传来赶车人的口号声，车队开始依次行驶开来。
　　白锦坐在车厢里，翻开元冲塞给他的那本红纸花帖，细瞧起来，原来是记录着此次运输货物的品种、品阶、数量、产时、产地等等内容，皆列详实，却唯独没有价目这一项。
　　货物一共十二大箱，一品鲍鱼、海参、鱼翅、鱼胶、扇贝各二大箱，共二千斤，什锦礼盒二大箱，共三百斤。
　　白锦将花帖合起，暗叹道：这么多贵重货品，得花多少银子啊。
　　身下的马车忽然晃动起来，终于轮到他们这辆殿后的出发了。元冲等到马车行驶方才钻进车厢，挨着白锦坐好，从他手里抽出那本花帖，自己也翻看了起来。
　　元冲一脸惬意，哼着小曲随手翻完帖子，将它扔在一旁。白锦不禁开口说道：“你还没说到瞿州干啥去呢。”
　　“送货啊。”
　　“我看不是一般的‘送货’吧。”
　　元冲嘻嘻一笑，凑近了小声说道：“算你聪明。这些可都是给皇城里头的贡品。”
　　白锦心里了然，如此兴师动众的一大笔买卖，却连个价都不标，只能是白送出去的了。又担心问道：“运送贡品怎么就只有我们这些人去，未免太不周全了吧？”
　　元冲笑答：“你想的还挺多，别担心，不止我们几个，一会到地方了，人就多了。”
　　白锦略感疑惑，心想，瞿州是一会就能到的么？
　　闲扯了一阵，马车一震，忽地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喊道：“老爷，到了。”
　　白锦一愣，真这么快就到了？
　　“下车吧。”元冲招呼了一声，率先出了车厢。白锦跟着起身，没等挑开帘子，就听车外一人惊喜道：“姐夫来了啊！”
　　待他探出头来一瞧，只见一位俊俏青年立在车旁，兴高采烈地跟元冲搭着话。那青年见车内又出来一人，也是一愣，滞了半响，问道：“这位是？”
　　白锦轻跃下车，施礼答曰：“在下白锦。”
　　元冲拉过青年，向白锦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内弟，蕙娘的弟弟，李昭言。”
　　李昭言晃了下神，连忙回礼。心里却想着：“这人怎么会同姐夫走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元冲终于要开始修炼《论霸道总裁的自我修养》了~
PS：关于本章中的记账方法，有兴趣的可以读下康均教授的《中国古代记账方法的发展》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