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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清明节顾家祭祖 福寿庵女眷听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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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红暗随流水去,园林渐觉清阴密,转眼间过去了半月。清雪、秋雁已学会几招三脚猫的拳脚功夫,顾成钧这孩子的进步也超出了徐婉的预料:不只练武练得认认真真,在学堂里也再没惹过麻烦。
听丫鬟说,顾成钧现在虽然字还是丑,句读还是不怎么通,但背书是绝没有问题,每次都背得一气呵成,让先生的戒尺无处可用。有天先生实在满意得很,竟破天荒地夸他有好记性,让顾成钧乐了半天。
这孩子是块璞玉,就是以前没人过问。如今大人们难得夸他两句,他立即就振作起来,开始好好表现了。
这日是四月初五清明节,顾家一大家人早早起床,准备坐马车去郊外祖坟祭扫。
作为“未亡人”,徐婉自然要为死了七年的便宜老公披上孝服,淡扫蛾眉,头插白花,一脸哀戚地悲悼。而顾成钧这没心肝的小子可不会把从未谋面的嗣父放在心上,听见可以不用上学出门郊游,高兴得在地上翻了几个筋斗。
连哄带吓才让这小子收起笑脸严肃起来,徐婉牵着他出了门。
这还是她穿越后第一次迈出顾家的里门,她这才知道这个宅子有多大。三进的大宅,走了许久才走到正门照壁处。抬头一望,先帝御笔所书的“贞烈传家”匾额正高悬在堂屋正中。
二房一家已经等在那儿了。林氏的心肝宝贝,二哥儿顾成武难得从县学回来一趟,半月不见,似乎又长高一截,长出了个清秀挺拔的少年模样。五哥儿顾成文见了顾成钧,吓得往哥哥背后一缩,看来是被打怕了。三姐儿顾应欢还是个小女孩,不知又怎么惹得母亲不高兴,被林氏一巴掌打得尖声大哭。
等了一刻钟,长房秦玉檀才拥着老太太施施然而来。身后跟着足不出户的大姐儿顾应熙、大哥儿顾成德、三哥儿顾成骐和二姐儿顾应芝。六哥儿才出完痘,在家歇着。
听着这边顾应欢的哭声,老太太皱了眉:“这丫头怎么回事,五岁的孩子了,动不动就哭。”
徐婉知道,顾应欢是被她娘打怕了的。林知韵把全部希望都放在儿女身上,只望着儿女们能把长房的孩子比下去。眼下她的阿武读书比得过长房的阿德,但长房那八字清贵、美貌聪慧的嫡长女,直把她这黄毛小丫头比到了尘埃里去,让她怎能不急?所以顾应欢稍有失误,就会被狠责一通。
要让徐婉这个做老师的来说,这种父母简直太可怕。孩子小小年纪,就被逼迫得畏手畏脚、累死累活,这童年还有什么乐趣?
果然,林氏凶狠地一瞪,顾应欢就连哭都不敢哭了,只得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抽泣着。
“祖母,今儿个是大日子,三妹妹年幼,见大人们个个神色肃然,岂能有不怕的?”老太太身后的少女微笑着说,“等到了祖宗灵前,得了祖宗护佑,自然就心神安宁了。”
这少女正是顾应熙。她今日穿着东方亮衫子、鹅黄裙,外披新做的水墨披风,显得青春烂漫,飘逸如仙。听了她的话,老太太的不满立即消解,拉着她的手向马车走去。
有这么个灵巧的女儿,难怪秦玉檀瞧不上所有提亲的人家,一心想把她嫁到宫里。这一下林氏又被比下去一头,徐婉几乎可以想象她的郁闷了。
六辆马车浩浩荡荡地从青淮城奔出,不一会儿到了乡下庄院。管家顾正早已先命家仆押着食盒先到,向坟前祭台摆设了桌面三牲、羹饭祭物、香蜡纸钱,只等主子们上香。老太太先率子孙们祭了祖宗和顾尚书,末了拈着香走到小儿子顾允惠灵前,长叹一声:
“我的儿啊,你也去了七年了。前世积德行善,活时为人,死后为神,可还记得娘亲?在天有灵,要保佑咱顾家香火兴旺、家宅平安。你孝妻徐氏为你守节,嗣子阿钧替你做坟前拜扫之人,你多护佑着他们!”
顾正点着纸钱。徐婉有样学样,向前插香,深深拜下,好不悲戚地掩袖哭了几声。顾成钧跪下上香,磕了头。看得老太太十分满意。
实际上当老太太说出“积德行善”四个字时徐婉差点没忍住笑:顾允惠如此荒淫无赖,也亏她夸得出口。但转念又有些伤感,父母之爱有时就是这么盲目,自己的儿女怎么看怎么好——想想也挺可怜。
一行人行完祭礼,顾允扬带着大侄儿和自家长子到庄上去查点账目。老太太信佛,要到庄上福寿庵随喜,其余众子孙便也一并去了。
福寿庵是顾家香火院,两个管事的姑子都是老太太亲信的。当即献茶进香,开卷讲经,好不热闹。顾成钧一直惦念着到野外玩耍,忍到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老太太斜眼一瞥,见几个孙儿要么昏昏欲睡,要么坐立不安,便说:“孩子们坐不住,熙姐儿带弟弟妹妹出去玩儿罢。”
顾应熙微笑:“难得听师父们讲这本《黄氏女宝卷》,劝人孝悌向善,字字珠玑。应熙觉得受益匪浅、心境清明,窃以为弟弟妹妹们也还是该诚心听听。”
老太太见她说得虔诚,很是高兴。但见年纪小的孩子实在是听不懂经卷奥义,无聊难耐,便转头向徐婉说:“阿婉,见你也听得困倦,不如你带孩子们去罢。”
徐婉脸一红——原来她神游天外的模样早就被老太太看在眼里了。她答应了,起身带着丫鬟们和几个孩子走出佛堂。
出门时回头一望,只见顾应熙挺直了腰板,听得全神贯注。
一个尼姑躬身迎上来:“三太太,敝庵并无闲杂人等,您尽管放心游玩。后山也是敝庵产业,只有几个小徒儿在山上砍柴,您若愿意,也可去瞧瞧。”
“知道了。”徐婉笑着点点头。
“我要去后山!”顾成钧高兴地跳起来。
徐婉瞪了他一眼:“有姐妹们一起,那种地方怎好去?这院子大着呢,咱们就在院里逛逛。”
顾成钧怨念地撇了撇嘴,但畏于母亲的权威,还是不敢讨价还价了。
徐婉自有她的考虑:长房的顾应芝、顾成骐,二房的顾成文、顾应欢都来了,虽各自有乳母或丫鬟跟随,但带着这么一群小孩,去后山显然不太/安/全,万一出了事可就麻烦了。所以她决定就在福寿庵院内逛逛好了。
这福寿庵确实很大,有好多清净的院落,虽未刻意种什么花木,但墙垣间青草茸茸,松柏青翠。从院中可见后院外的翠微山,景色倒也怡人。孩子们得了自由,都很兴奋,顾应芝和顾应欢两个小姑娘一路追逐嬉戏玩耍。
突然,顾应芝“啊呀”一声,坐在地上抽泣了起来。
徐婉一惊,连忙走过去查看。只见顾应芝手摸着脚腕,一脸痛苦的表情。她的丫鬟银锁站在她身旁,一脸惶恐。
顾应芝这小丫头十岁了,还是个孩子模样,容貌虽比不得姐姐那般明丽,但也算得上可爱。徐婉看她一双精致绣鞋都沾了泥,知道她是奔跑时扭了脚了。
“笨银锁,都怨你,你怎么就不知道扶着我点儿!”顾应芝一边揉着脚腕,一边喝叱战战兢兢的银锁。
徐婉带学生时常遇到这种状况,当即蹲下来要给她检查一下:“来,脱了鞋,三婶给你看看。”
小姑娘一愣,随即尖叫道:“我不要!”
徐婉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这才想起,古代女子把脚看得相当重要。这个时代虽不流行缠足,但大庭广众之下袒露双脚依然是一件羞耻的事。
她正在寻思,顾应芝却抽抽搭搭地说:“三婶,请您送我回我娘那儿吧。”
徐婉看向顾应芝的贴身丫鬟银锁:“银锁,你送姐儿回讲经堂。”
银锁刚伸手要扶起顾应芝,顾应芝却厌恶地避开她,一头扑进徐婉怀里:“不,我不要你这笨奴才,我要三婶陪我!”
徐婉为难地看看其他几个小孩,正犹豫间,顾应芝哭得更厉害了:“我脚好疼,三婶能陪我回去吗?”
徐婉见她这样,只得向秋雁和清雪吩咐道:“你们看好哥儿姐儿们,就在这附近活动,可别跑太远。我去去就来。”
她平时和顾应芝也没什么交集,不知为何此时这孩子却如此依赖她。徐婉扶起这孩子,见她大眼睛含着泪,显得楚楚可怜。走起来一瘸一拐,显然是扭得严重了。
徐婉皱眉:“要不咱们先找个无人的地方坐坐,你脱了鞋,三婶先帮你处理一下?——就咱俩,没旁人,你说如何?”
“不要嘛。”顾应芝撒娇,“我想先找我娘。”
徐婉无奈。虽然知道此时回去,秦玉檀多半会责怪她没看好她女儿,但徐婉现在担心的并不是这个——她更担心顾应芝的伤没有及时处理,会肿得更厉害。
顾应芝慢吞吞地挪着步,两人走了许久才回到讲经堂。一迈入门槛,秦玉檀果然急如星火地冲过来:“应芝,你这是怎么了?”
顾应芝勉力一笑:“母亲,我和弟弟妹妹们玩游戏,自己不小心扭了脚——银锁那个笨手笨脚的,压根儿靠不住,多亏了三婶扶我回来——三婶,谢谢您!”
秦玉檀愣了一愣,一腔埋怨都生生压了下去,朝徐婉笑道:“多谢三弟妹了。”
徐婉没想到顾应芝会这样说,觉得这孩子倒是个懂事的。知道自己母亲不好说话,就先把给话说圆了。她微笑道:“大嫂不必客气,先找个内室看看孩子的伤罢。我倒略通点医理,让师父们取些冰块来,我可以先救救急。”
“不必麻烦三婶了,这怎好意思,我等郎中来就好。”顾应芝急切地说。“三婶辛苦了,先喝口茶歇息一会儿罢。”
旁边的小尼姑急忙献上一盏茶。徐婉接过,刚啜了一口,却见秋雁慌慌张张地向讲经堂跑来。
“娘,不好了!哥儿摔到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