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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竹院严母教子 睦宗堂贤妻迎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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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你刚刚使的是什么招数,怎么一下就擒住了清风那厮?”回自家院子的路上,顾成钧一直兴奋地闹个不停。
徐婉牵着男孩的小手,心中涌起一种温暖的感情。
刚刚那孩子气得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伏在她怀里寻求庇护的时候,她竟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前世的她父母早逝,由爷爷一手带大。小时候村里也有些坏孩子跑到她家门口砸石头,趁她不在推倒她的课桌,在她的课本上写“丧门星”、“笨肥猪”等恶语,嘲笑她是没爹妈的野孩子……那时候她也总和他们打架,直到爷爷发现了这一切。
爷爷知道以后,二话没说,骑着自行车送她去上学,气势汹汹地走进教室,当着全班熊孩子的面,将一把菜刀砍在讲台上,大喝一声:“谁再敢欺负我孙女,老//子砍死他!”
从此以后,再没人敢对她流露丝毫不敬。随即爷爷将祖上传男不传女的徐家拳也破格传给了她,过了两年,她就混成了整个村小的老大。
顾成钧比她还要可怜,她至少还有个那么强势的亲爷爷,而这个孩子只有一个柔弱得不堪一击的母亲。在最需要成年人保护的年纪,他却只能靠自己的小拳头保护自己。
“想学这招吗?”徐婉向儿子狡猾地一笑。
“想!”男孩跃跃欲试,握紧拳头,作了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你向后退。”徐婉全身放松随意地站着。
男孩猛地向后退去。说时迟那时快,本来一副散漫样子的徐婉却突然如出笼猛虎,闪电般跨到他面前。左手擒住他手臂,微微用力向外拧去,右手的拳头就挥到了他胸前。
“疼疼疼疼——”男孩大叫。
徐婉松开手,将他身子扶正,摸了摸他的脑袋。
“明白了吗?”
“明白了!”男孩眼睛闪闪,“先让对方放松警惕,出其不意。出手要快,擒住左手是为了放他护心口,拧疼他是让他无暇还手!”
“聪明。”徐婉十分高兴。这小子,可比她武校里教的那帮小家伙伶俐多了。
不是她偏心,客观来看,顾成钧也应该是顾家这一辈里最出色的孩子。他生得唇红齿白,眼睛明亮,睫毛长长,带着婴儿肥,称得上是她所见过的最可爱的男孩子了。聪明也是没得说,虽然读书不太专心,但记东西却很快。不知为何,身体原主的记忆里顾老太太却一直都不喜欢他,难道就是因为不是亲孙子?
徐婉隐隐觉得,顾老太太对她们母子都有成见。可是到底是因为什么,她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知道,在顾老太太眼中,自己宝贝小儿子的死并不是因为他咎由自取,而是因为儿媳妇太无能——如果不是他老婆拴不住男人的心,小儿子怎么会四处寻/花/问/柳,最后呜呼哀哉呢?再加上徐婉都没能给小儿子留个后,害她那“才华盖世”的儿子断了香火,不得不找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厮来做嗣子,她怎么还能对徐婉有好脸色?
在这个时代,一个家庭的任何不幸都是要怪到女人头上的。
“阿娘,祖母真是偏心,听三哥告状,就认定是我不对。”阿钧的话打断了徐婉的沉思。
“阿娘,他们对我们都不好,我以后要把他们全都打败!”男孩气鼓鼓地扬起小拳头。
徐婉捏捏他的脸蛋:“别老想着打人,你自己强大了,就没有人敢对你不好了。”
“不打败他们,怎么算得上强大?”男孩眨巴着眼。
“真的强大是不怒而自威,不战而屈人。那些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人其实都是胆小鬼,他们会不攻自破,他们会闻风丧胆,他们将来根本不配成为你的敌人。”
“哦……”男孩似懂非懂。
今天过完,他突然非常崇拜母亲了,以前他对母亲有些依恋、有些爱护,想的是将来要杀掉所有欺负他们母子的人;但今天他突然觉得母亲是值得尊敬的,自己应该追随着母亲,向她学习。
牵着母亲温暖的手,男孩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
母子俩说说笑笑,走进冷清的青竹院。
一进西厢房,男孩的目光就被大沙袋牢牢吸引住了。
“这是……”
“这是娘亲送你的礼物。”徐婉诡秘一笑,“娘亲会教你一套拳法,你想不想学?”
“想想想!”男孩几乎兴奋得要跳起来。
“不过呢,我有两个条件。”徐婉叉腰而立,“第一,你每天必须背完先生教的书才能学武;第二,别人欺负你,你可以打他,但永远不能主动欺负别人——以后再敢搞出给先生放虫子,给同窗画鬼脸的恶作剧,可别怪我不客气!”
“第二个我同意,第一个嘛……”顾成钧嘟起了嘴。他最讨厌念那些无聊的书了,每次在学堂都动来动去,一刻也不得安生。
“不同意就算了。”徐婉装作生气地别过脸去。
“不不,同意!娘亲,我同意了嘛!”小家伙抱住了她的腿。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徐婉伸出手掌。
“死马难追!”小家伙笑嘻嘻地跟她击掌为誓。
说实话,徐婉也不喜欢读书,也不知道读那些四书五经有什么用。但既然这个时代需要,他们也只能顺应。毕竟科举功名也是实力的一种,而且是很被看重的实力。
四哥儿这个孩子无依无靠,将来在这个官宦家族要想不受冷眼,就必须要付出比别的孩子多几倍的努力。
没错,她就是要把他养成文武双全的美男子!可不能浪费了这块好玉啊!
顾成钧哪里知道母亲的心思,沉浸在可以练武的喜悦中——要知道,以前母亲最怕他舞蹈弄棒了,不知怎么会突然变了——匆匆吃完晚饭,就奔向了书房,主动朗声读起今天学的《论语》。
清雪、秋雁都大吃一惊——她们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乖乖读书的哥儿呢!
“阿娘,我背完了!”还不到一刻钟,顾成钧就挥着书本从书房跳出来。
徐婉正在院子里喂猫,吓了一跳:“这么快?”
她半信半疑地接过书,听儿子背了起来。听着听着,她心里越来越舒坦。这孩子背得如银瓶泻水似的,一个字也没有错。
这么聪明的孩子,以前怎么就没人好好教呢?徐婉叹息了一声。
“阿娘,现在我们可以学拳了吧?”她一合上书,男孩就迫不及待地问。
“跟我过来。”徐婉一挥手,走到院子中间。
“干嘛?”男孩好奇地看着她。
徐婉提起裙摆,双腿一弯:“第一步,扎马步!”
男孩乖乖照做,但扎了不到一分钟,就开始摇晃了起来。
“阿娘,能不能休息一下……”
“不行!”徐婉在他身边岿然不动,“至少坚持一刻钟。”
“啊?”顾成钧惊呼。
徐婉收起了温柔的神色,满眼严厉。此刻她是教练,而不再是母亲了。
下盘不稳,拳术就会走形。可是大多数人都只想学千变万化的招数,而不肯在枯燥的基础练习上下苦功,所以最后只有极少数人能真的将一套拳练到巅峰。
徐婉倒想看看,这孩子是否有习武之人必备的坚毅品格。
毕竟意志力在那儿,所以即使以她现在的身体,她支撑一刻钟也并不难。却看身旁的儿子满头大汗,小腿打颤,表情异常痛苦。
“坚持住!”她大声说。男孩咬了咬牙,站得更直了一点。
母子俩正练得起劲,徐婉突然眼角瞥见吴嬷嬷躲在院子一角,显然在偷偷观察他们。
看就看吧,还怕你看出花儿来?徐婉嗤之以鼻,不再看她。
吴嬷嬷的账迟早要算,但也不必着急。
而吴嬷嬷这边,却是大惑不解:三太太母子莫非疯了,大晚上的在院子里练什么功?
她觉得有必要向二太太告知一下这个情况,于是悄悄从侧门出去了。
大爷不在,如今二房是当家的,所以住在前院正屋睦宗堂。吴嬷嬷到了前院,只见灯火通明,仆从川流不息,比起青竹院的冷清可真是换了人间。
她跟着这屋的主事丫鬟明烟走进屋内。二太太刚用过膳,此刻正督促着女儿三姐儿顾应欢穿针绣花。
小姑娘才五岁,笨手笨脚,穿了半天都没把线头穿进去。林知韵气得给了她一个爆栗,骂道:“没脑子的,跟你二哥一样笨!”
她还在生顾成文的气。倒不是气他弄巧成拙丢了脸面,而是气他没志气,在长房的顾成骐面前像狗腿子一样巴结。再怎么他也是顾家的嫡孙啊,何况上头还有个亲大哥,何必巴巴地去讨好别人?
说起来其实她自己也讨好着秦玉檀,可这只是为着永宁侯府的势力。秦氏那贱//人,自以为出身高贵,从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时不时提起她做妾的往事,揭她心头的伤疤,她迟早要跟她出这口恶气。好在她林知韵有个好儿子顾成武,将来总有出头的日子。而秦氏的子女再多,没一个比得过她的阿武。
只是眼下不争气的阿文竟学了她的样,也跑去讨好起长房来。再不敲打一下,这孩子只怕要长歪了。
顾应欢被敲打了一下,哇地大哭起来。跪在房间一角的顾成文开始不安分地探头探脑。林知韵心烦意乱,让丫鬟把女儿抱了下去,挥手叫吴嬷嬷过来。
“什么事?”她呷了一口红豆汤,准备听三房的悲惨故事调节一下心情。这么多年来她就靠这个找乐子了,不管遇着什么不如意,只要看看徐婉的惨状,她就会立即对自己眼下的生活满意起来。
她从小就讨厌徐婉。不为了别的,就是嫉妒。小时候第一次去姨妈家,她就被那华丽的屋宇、耀眼的绸缎珠宝震撼了,看着那些个表姐妹个个没她聪明漂亮,却享受着如此富贵的生活,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后来她父亲的官也越做越大,家里也富贵起来。可是还没几年,肃王造//反,朝廷起兵征讨,她父亲千不该万不该贪墨了兵部给将士做衣衫的钱,被揭发出来,差点掉了脑袋,倾尽家财才救回一条命。彼时她正该议亲,却无人敢上门。最后还是父亲托人说情,才把她嫁到顾家来做妾!
与此同时,一无是处的表妹徐婉却明媒正娶地嫁了顾三公子,成了顾家三太太。她还得叫徐婉一声主子了。不过这徐婉也是愚蠢,还惦记着所谓姐妹情,不时“帮衬”她,哪知她越是“帮衬”,就越是往人心里撒盐呢。
天道好还,徐婉终究是没风光多久。她那丈夫是个不成器的,把自己玩死了,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留下。她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又怎能和她林知韵的如日中天相比?
吴嬷嬷看着她期待的目光,识趣地故作神秘:“太太,我看三房那位怕是疯了!”
“哦?”林知韵眉毛一挑,“呵,怎么个疯法?”
“刚刚老奴看见,她带着那野孩子在院子里练什么功,神神鬼鬼的,连裙子都掀起来一半!”
“哼,这么多年没男人,能不疯吗。”林知韵心情舒畅地冷笑,“今儿下午看她那样,我还以为她开窍了,没想到是疯了,难怪跟变了个人似的。”
“对,对,就是像变了个人。”吴嬷嬷连连点头。
“太太,二爷回来了。”明烟进来禀报。
林知韵连忙起身,对镜拾掇了一下衣裙,向吴嬷嬷一甩手帕:“得了,看好她,别出什么事。好歹也是我三弟妹。病得厉害了,就请大夫来看看,我还指着她守五十年寡光宗耀祖呢,可别就这么死了。”
“是。”吴嬷嬷转身退下。
听了三房的事儿,林知韵果然心情大好,笑意盎然地走到屋前等候相公。不一会儿,就见三门外灯笼大亮,顾二爷顾允扬大步走了过来。
“爷回来了。”林知韵笑脸相迎,轻轻万福。
顾允扬却是铁青着脸,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到屋内,将身上氅衣狠狠扯下,扔到林知韵脸上。
看来又在衙门里生气了。在这种时候,林知韵知道自己必须十万分的小心,稍不留神就会唤起雷霆大怒。
她在命运的压抑下摸爬滚打多年,自有一套取悦于人的手段。只不过用起来太累心,用完后又太恶心罢了。
此刻她轻手轻脚地将顾允扬的氅衣挂在架上,然后从丫鬟手中接过一盏冰糖薏仁银耳羹,低眉顺目地走到男人身边,柔声道:“爷,先喝点东西,消消火。”
顾允扬果然神色缓和了些,接过小碗喝了起来。
他一边喝,林知韵一边绕到椅子背后,将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按摩起来。这手法是她花大价钱从京城一个师傅那里学来的,在顾允扬身上百试不爽。
过了半个时辰,顾允扬全身放松下来,情绪也好了很多。但林知韵还是不敢多说话,只敢默默站着,站得腿都疼了。
“今儿个真不顺。”倒是顾允扬先开了口,“衙门里一堆破事,又有得忙了。”
林知韵松了口气,终于敢搭话了:“什么事呢?”
“瑞王奉旨来江南市舶司巡视。哼,谁知道是真的巡视还是这浪子哥儿心血来潮要来游山玩水。他倒是玩得开心,可苦了我们沿线州郡的官吏,还得给他接风洗尘、好好款待着——唉,跟你妇道人家说了也没用,你不懂。”
林知韵焉能不懂?瑞王是当今圣上的七弟,最是浪荡不羁。当年先帝晚年,肃王造///反,多少皇亲国戚都被牵连,唯独瑞王只知醇酒妇人,毫不与政事沾边,反倒平安无事,如今还越来越得到新君宠信。
说起来她的家族就是在这场风波中被波及,她又怎能不关心?可既然夫君说她不懂,她就不该懂,于是她只是微笑:“是啊,你们男人的大事,我一个小女子又怎会懂?我只求夫君平平安安,儿女们不辱门楣就知足了。”
顾允扬果然满意于她卑顺的回答——比起那个喜欢对他仕途指手画脚、自作聪明的前妻,他格外喜欢林知韵这一点。说到儿女,他就问了一句:“孩儿们都睡了?”
“欢姐儿和阿文都先睡了。阿武在县学攻书,今天没有回来呢。”
“嗯,让他好好准备乡试。这次瑞王来,倒可以把阿武引荐给他,说不定能有帮助。”
林知韵大喜:“是,还是爷深谋远虑。”
顾允扬十分受用,从椅子上站起来:“好了,今天我去玉霞房里。你先歇着吧。”
林知韵垂首道了声“是”,便悄悄退下了。玉霞是新买的丫头,有几分姿色,早就被顾允扬收用了。但林知韵不怕她,她知道顾允扬的新鲜劲儿持续不了几天,他最依赖的还是自己。那两个姨娘如此妖娆,不也没有动摇她的地位半分吗?
只要保有正室的地位,她可不在乎他跟谁睡。她有的是办法对付这些女人,两个姨娘都只生出一个女儿,又能对她有什么威胁?
林知韵对自己的生活满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