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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说梁晋梁元是堂兄弟,我是不大信的。
他们长得完全不像。粱晋就一小白脸,平时戴眼镜看不出来,眼睛一摘就会发现他眼皮双得很深,是对漂亮的桃花。梁元则长得很清淡,因为被狗咬过,导致左边眼睑处留了道疤,宛若天然眼线,倒有些丹凤的味道。
其实这俩长得都不错,但无奈梁元看起来又高又阴郁,粱晋则老把脸缩在黑框后头,这一来二去便也泯然众人矣。
我先认识的粱晋。一次我顺路带他去吃饭,他说再带个人吧。
我骂他蹭饭大精,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往篮球馆走。练习赛还没结束,一群大个子在那儿突突突突。
我心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女子拳击。于是踹了粱晋一脚,让他去喊人。
“别搞,让他打完。”粱晋说这话的时候,看得很专注。
等梁元换完衣服出来,我都饿得要升天了。心里颇为不满,但因为初次相识不好发作。我们还算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粱晋拉着他就跑。
计程车上,粱晋一直在后座发表对晚餐的建议:“我们去乐丁山?好像有点儿远……那去不去唐宫?我想吃鸽子!要么吃盐边菜,大元你想吃辣的么?”
梁元不理他。
“我不想。”我转头对他说:“你还记得今晚谁买单么?”
“你啊。”
“那你尴尬么?”
他腼腆地点点头:“那我想吃大盘鸡。”
我们最终如粱晋所愿,去了锡伯。粱晋啃着我的羊排,我叉他剩下的巴旦木吃。梁元叼着根肋骨看着我们,忽然促狭地笑了一下。趁粱晋放水的空档,他凑近了问我:
“你追他?”
这嗓音酥得我耳朵都要炸了。我斜他一眼:“哪儿能啊?放着你不动去泡他?”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声线压低:“看上我了?”
“别玩儿我了,小梁同志。”我特意把后两个字咬得无比清晰。
梁元退回自己的地盘,跟我碰了碰杯:
“太犀利了吧……”
我轻笑。什么犀利,粱晋老里八早告诉我了。
跟他俩都熟了之后,我发现粱晋对梁元是真好。
梁元的爹以前在上海当兵,户口也落在这儿。后来回老家结婚生了梁元,一直到中考结束才弄明白,要到户口所在地入学。不知道他大伯用了什么方法把梁元接到了自个儿身边,于是梁晋梁元就成了同一屋檐下的兄弟。
粱晋的爸爸我见过,大好人,对梁元比对他亲儿子还好。我笑问粱晋:“你嫉妒不?”
粱晋慢吞吞喝着粥,喝完把碗一放豪气地说:“嫉妒啥,我对他比对我亲爸爸还好。”
我无语了,梁元狗屎运太强。
但看着粱晋每天对梁元关怀备至,他俩又是同道中人,我不免想歪。
我问粱晋:“你暗恋你弟?”
粱晋大怒:“放屁!”
“你梦到过跟你弟上床吗?”
“不可能!”
我又问:“那你觉得你弟对你有意思不?”
粱晋快哭了:“你没事儿喜欢你哥?”
我认真点点头:“有过。”
“我靠太重口了啊!”粱晋不轻不重给了我一巴掌。
我乐了,一把将他揽过来:“你看啊,你们择偶条件相同,彼此又都熟悉,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儿么?”
他难得严肃:“这不一样。我不是说你对哈,但你和你哥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俩要搞起来那叫□□懂吗?这跟带不带把儿没关系,亲人就是亲人!再说我以后要交了男朋友,哪个能比我弟、比我爸重要?”
我心说不一定,但还是放开了他。
我注意到,人群中,梁元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追寻着粱晋。在窗外,在楼顶,在后视镜里,在玻璃门上。
那飘忽的目光不带什么实质的感情,被我撞见也不显尴尬,像极了他那晚似笑非笑地表情。
要说粱晋也是个奇葩。一次他跑去跟文院的师兄表白,大庭广众特大声的那种。
师兄惊异又惊喜地望着他,缓缓说:“我……我也喜欢你。”
“哦。”听完粱晋点点头,像老领导视察一样背着手走了,留下师兄一人搁那儿憔悴风化。
这事还是我们院的人告诉我的。而此时粱晋已然成为文院的牛人,比拔屌无情更强大的存在。
我在三食堂吃饭的时候八卦他:“你耍人家呢?”
“没啊。”他眨眨眼,“我喜欢他,又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我说那你表个头白啊。
他回答:“我嘴巴大,憋不住事儿。”
我笑喷了,这小屁孩儿歪理倒多。
有一天刚下晚自习,我被人潮裹挟着往门外走,这时手机响了。
我接起,是个陌生号码:“哪位?”
那厢吃吃地笑起来,玩儿似的回了一句:“你猜。”
半分娇嗔,半分呢喃。
这孙子。我看表,这么晚让我上哪儿找去。
于是我不准备去给他收摊,边往宿舍走边跟他扯皮。
“小妖精,饥渴啦?”
“怎么了,有本事给我变个男的出来啊。”
“你周围不都是嘛。”
“开什么玩笑,这边的爷们儿全都直得邦邦硬好吗?”
“非也,事物恒变,矛盾对立转化。”我换了只手拿书包,“就你那媚眼如丝,说不定是硬得邦邦直呢。”
他把我给挂了。
我不放心,给梁元去了条微信,大致说明了下情况。
大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再接起电话是十一点半,寝室楼都熄灯了。
号码是梁元的,我一接听他就吼我:“到粱晋家来,现在立刻马上!”
室友都谴责地瞪我,我说着Sorry走到阳台,懒洋洋地问他:“找着啦?”
“老子跑了十五家才逮着!他妈……”那边传来拉链拉开的声音,然后一阵兵荒马乱。
过了一会儿,梁元暴躁的声音响起:“你给我过来!”
我说我不去。现在都宵禁了,谁出去谁找死。
我才大一,不想死。
“我不管!你要不来我就强★奸粱晋!说到做到!”
说完就挂了。
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然而我还是去了,浪费一张高仿急病条。我按照梁元发的地址打的过去,跨越半个上海,打掉一百多块,最后停在郊区一处别墅区。
我摸到粱晋家,狂按楼门铃。一个阿嬷给我开了门,指指二楼对我说:“上头!上头!”
那样子特像地下党接头,可惜我没笑。我蹬上二楼,直奔卧室。
梁元搂着粱晋躺在床上,没有盖被子也没有脱衣服。我松了口气,走近一看,梁元的手臂紧紧箍着粱晋不让他动弹。见我来了,他一下把粱晋推开,恶狠狠地冲我说:
“看着他别发疯!”
然后落荒而逃。
我发现他眼睛都红了。
粱晋不舒服地唔了一声。我凑近去听,他却突然睁开眼,吓了我一大跳。
“你这演的是哪一出?”我压低声音问他。
粱晋不说话,不看我。他清醒地,平静地,直勾勾地盯着门外。
那天晚上我在粱晋房间打了地铺,聊到很晚。
我说:“你这手玩儿得够烂。”
他问为什么。
我骂他小说看多了。他去的又不是Gay吧,哪来那么多二四五六的家伙想药他。
粱晋不说话。
我哈哈一笑说,让你体会一下女性假装高潮的痛苦。
他拿枕头砸我。
我们之后又聊了很多别的,临睡前我问他:“那你们之后怎么办?”
他想了一会儿,笑了,笑得很放松:“我们是兄弟,是一家人。”
于是我放心地睡了,一夜无梦。
大学生活波澜不惊。
我跟粱晋依旧玩得很好,他不再事事拉着梁元,反倒是梁元主动加入的时候多。后来林珈和楚日天加入我们的小团体,我又与祁子复合,于是和朋友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就少了。
再后来实习、保研、就业,一连串事情砸得人手忙脚乱。渐渐地大家都走散了。
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粱晋不是在同学会,而是在他的婚礼。
粱晋搂着娇小的新娘,笑容很和煦。他今天没戴眼镜,酒过三巡,桃花眼尾像烧起来一样艳丽。倒是那个小个子姑娘不可貌相,举着酒瓶和一桌大老爷们儿硬磕,丝毫不落下风。
我连连跟新娘赔罪,将粱晋拉到一边。他看似不甚清醒,但眼里亮亮的,让人摸不准他醉了没有。
我递给他一个厚厚的红包。为了撑场子,所有一百都换成了对半。
“我收了啊。”他也不客气,“下次你结婚我给包一更大的。”
我挤兑他:“得了吧,你算是把我嫁人的希望给掐没了。你要娶个女的干嘛不找我?省得我天天被老娘耳提面命的。”
他不说话,静静地望着敬酒的那桌:“她是个好姑娘。”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新娘的身边,伴郎梁元正替他的大嫂挡酒。
他突然笑了,很放松的笑。
鼻子一酸,我忍不住拥抱了他。在我们漫长的友谊中,这是唯一一次拥抱。
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别怕,你没错。你要好好对她。”
“我知道。”
他温柔地应着,像一个真正的大人那样微笑。
在这之后,我偶尔会想起粱晋,想起梁元,想起很多大学里的人和事。
我的工作与梁元有些交集,去公司时碰到还能一起喝杯咖啡。
他依旧不太爱理人,岁月磨平了他的一些棱角,又赐给他一些更迷人的。
他喝一口美式,似笑非笑地看着窗外。
这点上他和粱晋出奇的统一,不肯尝试其它口味。
我端起太妃拿铁,与他干杯。
看着他泛青的下巴,我突然想起遥远的深夜里,一个少年在电话中的怒吼。
当然也想起另一个少年。
他说:“我对他比对我亲爸爸还好。”
他说:“我喜欢他,又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他说:“我们是兄弟,是一家人。”
他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