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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Episode 57 ...

  •   他,是在哭吗?
      眼光向下,看到那双指节分明的手,手上的铜指环只剩孤零零一颗,我的心终于平稳落地。可是,他真的在哭吗?记忆里恶劣,桀骜,特立独行的他好像难以想象他的哭泣。
      捂着嘴唇的手慢慢就松,无力的垂落,我感觉到他从背后抱着我,头的重量都落在我的肩上,有些炙热的水润湿了肩上的衣料,慢慢变得冰冷。
      “明知是奢望,可还是要希望,可我怕,最后终归失望。”
      他低声叹息,无不溢满辗转反侧的柔情,忽然低声咒骂一句。
      “你怎么这么蠢,我见过最蠢的女人,为什么就是不懂,不懂我……”
      “哗啦——”横亘在前胸的自动伞忽然被碰开,惊碎这一帘幽梦,夏戎从恍惚中抬起头来,表情晦暗。我趁机猛地推开他,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后怕,幸好,幸好,还未来得及出口。
      我匆匆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扭头就走,夏戎也并没有追来。如不是这么真实,我恐怕都会怀疑这不过是一场影像混乱的梦。

      回到家的时候灯火通明,母亲已经做好了菜,而父亲竟然从应酬中赶回来吃晚饭,我觉得今天着实有些不正常。
      母亲破天荒添了两碗饭,顺口道:“我待会要打个电话,把这个事告诉三妹,实在是老天有眼。”
      闻言,父亲没开腔,只是咳嗽了一声。
      我重重放下筷子,看着他们的暗示,忍住一个冷笑挂在脸上,“真当我是傻子吗?以为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爸妈对视了一眼,我哼了一声,“我不是小孩子了。明明什么都懂,可是偏偏要装作不懂,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如此激动,也许并不为这一件事,而是那么长久以来,那么多经历或未经历的事,那么多的人,还有埋在心里却从未停止往黑暗腐烂的秘密。
      “你知道什么?”
      “我听到了。”
      我和母亲异口同声,一问一答。
      “我知道菀姨的事,上次她来的时候,你们的说话我都听到了,不止是我,还有表妹。”
      那天我和表妹商量着准备去附近一个带湖的景区划船,表妹想先征求一下菀姨的意见,于是才会让我们偶然听到她们在书房的谈话,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孔羽出事的晚上,母亲在饭店里知道夏戎时夏正松大的儿子是会那么激动。
      二十几年前,膝下无子的外公外婆抱养了舅舅,家里本是贫农,因为这个男丁的到来,反而更为拮据,连大米都变得十分金贵。家里供了个女儿读大学已然是一种负担,轮到菀姨的时候,家里不想再拿这些钱出来,想攒着给舅舅讨老婆。
      母亲跪了求了一个星期,义正言辞说如果不走出去永远也逃不过饿死的命运,终于和外公约定,如果妹妹可以考上大学,家里不许阻拦,她可以自己勤工俭学供养。
      最后等了那么久都没有等到的通知书,很久以后才知道被夏家的权势压下去,给夏正松的妹妹顶包。只有高中文凭的菀姨最后只得到沿海打工,以补贴家用。后来找了个男人随便嫁了,如今一直寡居。
      母亲同菀姨感情一直十分好,菀姨如今的不幸全都归咎于夏家,菀姨这些年只是叹命该如此,但母亲却一直放不下,心中虽然明白是夏家搞得鬼,但是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却没有半点证据。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不高兴?难道我不该大快人心?”母亲嗤笑一声,收了碗进了厨房。
      父亲敲了敲桌子,但凡他思索的时候,都会有这般小动作,再联想起我今天碰到夏戎,忽然坐实了几分,“夏家果然出事了。”
      “夏正松那个妹妹,听说前两天给检举了,连顶包的事都扯了出来,纪委正在查,这些年哪可能一身清流,不知道贪腐了多少,恐怕情况不太好。”父亲点了根烟,“听说夏老爷子本来在外地会友,听到消息就赶了回来,高速上出了车祸,人现在医院里躺着。夏家家大业大,谁知道明里暗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我听着,看着灯下那些袅袅的烟雾,只觉得树倒猢狲散,倾巢之下又岂能有完卵?
      父亲在水晶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问:“珊珊,除了这些你还知道多少?”
      “如果我说不知道,爸,你会告诉我吗?”我忽而宛然一笑,我并不在意这些,却觉得隐瞒的滋味不好受,因为那样在我不安全的心里更觉得不受信任,我们还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却不能彼此分担。
      父亲沉吟一番,下意识又要去摸烟盒,抬头看到我的眼眸,忽然住了手,推开椅子走了出去,双手抄在裤兜里,一动不动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依稀点起了路灯和万家灯火。
      “你的哥哥姐姐们,可能都或多或少知道点以前的事,可是为什么爸爸一直一个字也未向你透露,不仅不告诉你,还竭力阻止甚至包括你母亲那一份,本来你母亲的事……”
      “等等,”我惊呼出口,“爸,其实你早就知道菀姨的事?”
      “是的,略有风声,”父亲点头承认,“你妈又是个那样的性格,要强不服输,什么事都放心里,想释怀都难,让她晓得了还不得闹翻天,何况你妈说的没证据也是主要的原因,我不会放任空穴来风的东西来破坏我的家庭。”
      “可是妈妈还是知道了。”我手指搅弄着摆在窗帘下的假花,眉目舒展,“这叫人算不如天算。”
      父亲也随我“呵”的笑了一声,那一刹那,我们仿佛只在谈些八卦趣闻,而不是在说关于这个家族沉重的过去。
      “最初我和你伯伯叔叔们一样,心中也有不平,但我一直在想,过去的事究竟能给我的家庭带来,”父亲摇了摇头,“除了不忿,不平,怨恨,仇视,所有负面情绪,什么都不能带来。”
      他拍了拍我的肩,看着深邃的夜空远眺,语调更加低沉,却有种坚忍而不容置喙的压迫,“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因为过去的事而动摇她的是非观,不希望我的女儿一直活在为难里,不希望这些干涉了她的成长,我不仅是个父亲也是个商人,既然过去不能带来利益,那么就必须要舍弃!”
      我心中纳罕,惊讶到骨子里,父亲竟然一语中的我内心一直的矛盾,我一直犹豫动摇,我有时候也怕,怕上一代,上上代的恩怨大到我不能背负,只能以仇相待。我不敢正视夏戎,因为始终在我心里有根刺,我骨子里的血缘,让我有种“背叛”的恐惧。
      其实对我,对夏戎,都不公平。
      “所以这些都让我来背负,所有到这里都可以戛然而止,”父亲笑了笑,又接着说:“珊珊,我曾说过,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坚强独立。”
      我冲过去拥抱他,嗓子哑然,“爸爸!”
      这个男人有山一样的沉默,我曾因为他的不顾家而心中怨怼,却没想到他竟以这样的方式,始终守护我们的家庭完整无缺。
      我们俩竟没有注意母亲何时从厨房出来,她身上的围裙还没有脱下来,只是目光定定地望着相拥的父女俩,微微闪烁,再不发一言,叹了口气,关掉餐厅里的灯独自上楼。
      我们父女俩对望一眼,心领神会。
      父亲忽然冲我狡黠地眨眨眼,这个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大叔仍旧时而有难以描绘的耐心和童心。
      “其实我倒是觉得夏家那个小子像是有出息的,我看他未必什么都不知道,却一样能守口如瓶,除了他那点小心思以外,恐怕也和我抱着同样的想法。”
      有些字里行间我假装听不懂,只是忍不住瘪瘪嘴,“你可别把他捧太高,”忽然觉得不对,拿手肘撞了撞我爸的胳膊,“哎老爸,你哪一国的啊!你说了这么久,不许绕弯子,我之前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老爸拍拍我的脑袋,故作高深,“时机到了自然会让你知道。好了,明天星期天,跟我一起去看奶奶。”
      我却没听进去,心头各怀心思。夏家正值危难,夏戎突然千里迢迢回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夏戎,你真的像爸爸说的那样想的吗?如果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伟大宽容呢,你还会如此坚持宽容待我吗?

      一晃眼,爷爷都走了好些年,若不是看着照片,细数着回忆,人影似乎在记忆里都模糊。此后奶奶一直独居在当初的旧楼,这些不知道上个世纪哪个年代留下来的院子,很快就会成为政府大刀阔斧改造下砧板上的肉。
      奶奶神智似乎有些不清楚了,认人也认不清,有时候说话也毫无章法。
      母亲把盛着圆子汤的饭盒放在桌上,奶奶从屋子里拿着佛珠走出来,目光一凝,“你是谁?怎么在我家的?”
      父亲看了一眼母亲,心中为着以前婆媳之间的不睦咯噔一下,抢先开口,“妈,这是您媳妇儿啊。”
      奶奶看了一眼他,又看了好半天母亲,就在我们以为她要说出什么奇怪的话的时候,奶奶已经拉过母亲的手,眼神又很清明,“丁蕙啊,你们小两口结婚了,也没给个什么东西,来来来,我这儿……这儿……”看到手上的佛珠,突然眉开眼笑摘下来,不由分说戴在了母亲脖子上,“来来来,这个给你。”
      母亲摸着珠子,和父亲对视了一眼,走过去低声说,“老太太这样不行啊,时而清楚时而糊涂的,终究要找个人来照顾着,不然也放不下心。”
      “老太太苦过来惯了,性子怪又不喜欢生人在家,找了十个八个还不都给赶走了。”父亲刚叹了口气,奶奶一个眼刀就飞过来了,口里却说,“你个小子不知好歹,老头子要你规规矩矩舞文弄墨,你偏要搞什么劳什子金银算盘,可把老头子气的。”
      奶奶念着念着,眼角就有了泪,转身把柜子上的相框拿在手中,扯过衣袖就擦拭起玻璃,眉目思念,非是怨偶,以前的包办婚姻,也有我们这辈子难以企及的感情,胜过不知多少海誓山盟。
      “小妹啊,过来奶奶这边,”奶奶冲我找找手,刚刚还糊涂得认不出人,怎么一下子就唤出了我,“这么大了,哎,该结婚了吧。”
      我大跌眼镜,赶忙解释,“哪有哪有,奶奶,我还在念高中。”
      “哦哦,”她端着相框,兀自点头,“高中啊,好啊,好孩子,等你考上大学,奶奶给你做好吃的。”本笑着,忽然又正了脸色,哼了一声,“还是小妹最乖,死小子这一出国出了多久了,都不回来看奶奶。”
      我咬着嘴唇。
      奶奶手这一抖,抖出了相框后面夹着的几张照片,父亲从她手中默不作声接过相框摆好,又把照片捡起来,每当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父亲总是无言以对。奶奶继续同我说着话,忽然眼角余光看到父亲往里屋走,猛得冲进去,护住桌上的铁盒子,像护着什么绝世珍宝。
      “你出去!”
      爸爸哭笑不得,“妈,我就是放个照片。”
      “出去出去!”父亲拗不过,把照片放下,准备出去,我这才发现这两张黑白照片,一张站满了年轻人,有点像现在的毕业照;另外一张,只有几个人,却格外清晰,不禁“咦”了一声。
      父亲也没有出去了,翻手看了一下照片,“这是爸年轻时候的照片。”
      除了照片上爷爷年轻的笑容,我却忽然眼尖看到另外一个人,“这……这不是……”
      奶奶看了眼旧照片,拿在手上,神思又忽然恍惚起来,嘴唇噏动,不知说了些什么,手中的盒子砰然落在桌面,盖子被震开,露出旧物,最显眼的是上面一沓相似的照片。
      “这个,不是……夏爷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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