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尤汐》雅畈

22、Chapter 21

　　冬天似乎永远也不会过去。
　　窗外正飘雪，从早上开始一直落到下午，没有间断过。金圣煊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发呆。教室广播里“离本堂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的声音突然响起，才把金圣煊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低头再翻过试卷一遍，确定姓名学号班级没有填错，整理完文具交了卷。
　　校园里此时此刻很是冷清，到处只看见一片白色。
　　金圣煊慢慢踱步去了餐厅，要了一杯热咖啡，坐着安静品饮。他很少这幅心事重重的模样，但最近几天都提不起做任何事情的兴致。
　　再看一下表，还五分钟考试结束，金圣煊去了二号教学楼的四层。

　　铃声响起的时候，施雪菲检查完了最后一道题，交上试卷手里慢条斯理地整理东西。
　　金圣煊走进了教室。
　　他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施雪菲只自顾自地收拾东西，教室里人走的差不多了才听他问：“考的怎么样？”
　　她自嘲般笑了笑：“挺好的。你来找我不会是只想问这个吧。”
　　金圣煊等最后一个人走出了教室才低低说道：“我是来跟你说分手的。”
　　阳光穿过窗台斜照在墙上，冬天里的阳光一点力度都没有，施雪菲僵着脸，无意识地默读教室白墙上的大字：离高考结束还有一百四十八天。
　　没等到她的反应，金圣煊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分手吧。”
　　“原先我担心会影响你的学业所以一直没说，但是这学期已经结束了——”
　　施雪菲没给他机会往下说，她踮起脚尖吻住了他。
　　他僵着没有丝毫反应，不接受也不拒绝，只是任由她双臂缠住他，疯了般吻他，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撕咬。
　　有血腥味从金圣煊口腔中溢出，唇上就有血痕，但是圣煊并没管她，只是沉默着凝视了她两分钟，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施雪菲立刻冲上前跟了出去，她拽住他，决不放弃。
　　她溢满泪水的眼里恨意重重：“当初是你招惹我的，你要对我负责……我不同意分手……”
　　他只说：“对不起！”
　　然后挣脱她。可是她抵死不从，两人不断纠缠，他刚掰开她死拽住他的手，另个手又缠了上来。最后施雪菲实在折腾不过了，泪水哗哗流下，举起手就是用尽全身力气的两个耳光。
　　“啪啪”两声弄的两人都僵住了。
　　金圣煊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廊上，施雪菲背脊僵硬地站着，一动也不动。拳头一直死命握着，太紧了，直到看不见了他的人影，才顿觉力气消失无踪，松开来。
　　因为太痛了，麻木了，反而不觉难受。

　　两天后是高三的两周补习时间。周一下午是照常的班会。
　　虽然名义是班会，其实同自习课也是一样，高三年级就是最差班的同学也都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几个认真听班主任讲什么事情。
　　重点班更甚，班主任很理解地只惯例讲了两句话。
　　正在大家都准备投入题海中时，广播里响起了一个严肃权威的声音，在说——请各个班班主任打开教室的电视，现在召开高三年级组特别会议。
　　会议是讲青少年早恋问题，其中有摄像画面为证如今这问题有多严重，作为学校领导和老师要全面制止这种问题的发生，至于学生方面，则是杀鸡给猴看，学校说如果有下一次这种事情被抓到，就不是内部处理如此宽宏大量了。
　　早恋问题，从高一到高三，其实班主任也不是没有提过，所以尤汐一开始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做题演算。
　　直到伊雅不断用手肘推她，她不耐地抬起头，教室左角落的电视画面一时让她傻了。
　　那是两个人在接吻。
　　虽然是从男生背面的投影，只看见男生的背影，女生的脸也只是露了一小部分，并且画面经过了马赛克处理，但是——
　　她相信班里任何一个不是读书读呆了的人都知道那个女生是谁。
　　她有点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慌乱间转头去看施雪菲，发现她苍白着一张脸，一点血色也无。
　　还没等尤汐反应过来，施雪菲“哗”一下拉开椅子，冲出了教室。

　　尤汐跟班里所有人一样，在施雪菲离开后许久才回神。她坐在座位上思前想后约莫一分钟，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伊雅见尤汐站起身来往外走，忙拉住她：“这档闲事你不要管，你也管不过来的。”
　　尤汐摇了摇头，眼里满是固执：“你说的我都想到了，可是——”她耸耸肩，表示“我做不到”。
　　尤汐尾随班主任走出了教室，按班主任的吩咐跟其他几个同学去找施雪菲。
　　找遍了该找的地方，可是根本没有施雪菲的人影，尤汐正苦思冥想，手机响了，拿过一看发现已经有两通未接电话，忙按下接听键。
　　那头是赫敏急促咆哮的声音：“尤汐，你快到校长室来，金圣煊出事了！”
　　尤汐差点慌得乱了阵脚，忙加快了脚步赶去校长室。

　　幽静的走廊，最那头传出了哀嚎咒骂的声响。赫敏不断拍打门窗喊金圣煊住手，可是此刻的金圣煊已经丧失了理智。
　　尤汐立在校长办公室门前，听到门内的咒骂声突然就冷静了。
　　赫敏急道：“这家伙一看到电视画面，就疯了一样，我拦都拦不住——”
　　赫敏还在努力拍打门窗，叫圣煊开门，尤汐拉过了他。
　　她站在门前静了一分钟，理了理头绪，冲门内喊道：“金圣煊，你觉得把校长打一顿就可以解决事情的话，那么你最好打死他！”
　　他却没有停手，门内传出了校长又一声哀嚎。
　　金圣煊怒吼：“我管不了那么多，都是这个死老头搞的事情，我非拿他好好出气不可……”
　　尤汐听他那样讲，不由自主扯了扯嘴角，想笑又似乎想哭。她往回走了一段距离，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张凳子。
　　“哐”的一声大响，窗户的玻璃碎了一个大洞。
　　尤汐冷冷道：“金圣煊，施雪菲不见了！”
　　圣煊终于停了手。

　　空旷的一号教学楼前站满了人。黑压压一大片。
　　尤汐远远看着，发现自己移动不了脚步，身体不能抑制的发颤。直到赫敏跑去又跑回说：“不是你想的那样，都在看上面……”
　　尤汐顺着教学楼视线往上移。
　　天空是大片大片的黑云，压得很低，仿佛就在每个人头顶，又仿佛就停在了教学楼天台。

　　两人急急冲到了天台，门口已经被校卫科的人封锁。经过好一番解释，最后还是班主任批准保证两人才得以进入天台。
　　尤汐刚要进去，圣煊拉住了她。
　　他低着头嗫嚅：“我看我还是不要进去了……”
　　她皱起眉头问：“为什么？”
　　他抬眼看住她道：“我想她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我……那件事情，是因为我要跟她分手才搞成那样……”
　　尤汐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只沉默着点了点头。

　　天台边缘，施雪菲一个人静静坐着，偶一低头望住下面，想到黑压压的人也都在看她，她就想笑。
　　站在一边的老师主任无不紧张地在劝导。
　　“施雪菲，你先下来，万事好商量——”
　　“施雪菲，我们给你父母打了电话，你妈妈已经赶来，你先下来好不好——”
　　“施雪菲，你作为一个优秀学生，还是学生会干部，一定不能做出这种不好的表率——”
　　施雪菲冷笑了一声，解开手上的表，静止空中两秒，脱落。
　　她的举动让一帮领导开始慌张。
　　她转过脸对他们微笑：“如果你们再不闭嘴，一会我就跟表一样。”
　　现场立即噤声，气氛很是凝重。
　　尤汐僵硬着望住施雪菲，全身冷汗，背脊上的冰凉往四周蔓延，到颈脖，到小腿，一步一步，寸寸让人步入寒冷恐惧的深渊。
　　耳朵里一阵耳鸣，像头顶飞机划过，发动机轰隆隆的声音，形同震聋发聩。
　　她太阳穴不停地突突跳动，不受控制。
　　于是努力警告自己，一遍一遍警告。要冷静。要冷静。

　　片刻之后尤汐听见自己鼓足勇气的声音喊：“施雪菲——”
　　寂静的现场乍然出现声音，所有的注意力被吸引。
　　施雪菲看见是尤汐，一时脸上有了难以控制的怒意，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滚，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
　　尤汐没有滚，相反往前走了两步。
　　“我只是想给你说个秘密。”她慢慢走向前，耐心解释，“我保证我决不碰你，我若是对你做出什么你不高兴的举动，你可以拉我一起跳下去。”
　　话说完，只听门口有人紧张喊了一声——小汐！
　　是金圣煊。
　　施雪菲看了看金圣煊，悲从中来。她冷笑一声，转过脸去，只说：“你要陪我一起死，我没理由拒绝。”

　　冰冷建筑边缘，两个人端坐。
　　尤汐望了一眼下面，一片模糊，每个人都缩成一个小点，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她一阵晕眩，手指急忙大力撑住天台，闭上眼睛缓冲了两分钟才觉得好过些。
　　施雪菲乐了：“你有恐高症啊——”
　　尤汐深吸了口气，看一眼施雪菲，只是沉默。
　　沉默。还是沉默。
　　……
　　不知过了多久，施雪菲终于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浪费大家时间。”
　　尤汐抬起头，看见她那张青春美好的脸上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真的很喜欢金圣煊吗，为了他可以寻死？”
　　施雪菲握紧了拳头：“小姐，你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你是想说不值得是吗？金圣煊根本不喜欢你，你为了他寻死是不是太傻了……你是想说这些吗？”
　　尤汐摇了摇头。
　　“那么好，你来告诉我，我可以怎么样？”施雪菲忍着哭意，“如果是你被自己男朋友耍，是你，连个分手闹到接吻也那么倒霉的被考试监控器录下来全校播放……你可以怎么办？你是要我等着忍受被人指指点点，被人说三道四吗？”
　　她望了望立在天台门口的金圣煊一眼，他不敢接她悲伤的目光。她转过脸来望住尤汐，眼眶一圈一圈慢慢地红了起来。
　　她低泣：“你知道吗？我是真心的，一直都是真心的，第一次真心喜欢一个人就是这种结果……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从一开始和我在一起就只是因为跟你闹意气……”
　　“你们闹你们的，为什么要拖我下水，为什么要让我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施雪菲很激动，手不断抹掉脸上滑落的泪水。
　　她无力地哭喊：“我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我有什么脸可以活下去——”
　　尤汐的心，一刻间空洞起来，像漏了一个洞，寒风呼呼地往里吹，撕扯着人疼得厉害。
　　她搂过她，揽她的头靠在她肩上。
　　她内敛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耳语。
　　“我爸爸是因为血癌去世的，我七岁那年也查出了有血癌。不过很幸运，找到了配型骨髓。那年做移植手术前，我好害怕，半夜里都会梦见冰冷的仪器在我身体里割开一个一个窟窿。后来我做完手术，看见妈妈大哭了一场，恢复期间她又不辞辛苦没日没夜照料我，那时我懂了我的生命不只是属于我自己一个人的……”
　　“其实活着真的很美好。人总是这样，非要经历过，知道自己即将失去才会知道珍惜……我很感谢上天给了我一次珍惜的机会，虽然我也许只有半年时间了，但是我还是会努力每天让自己开心……”
　　施雪菲有些反应不过来：“你没有必要为了哄我讲这些大话。”
　　尤汐笑了：“我没有骗你，我的病一年前复发了，主治医师告诉我，除非能再找到配型骨髓，否则最多还剩一年……不过，想找到第二个配型骨髓，需要奇迹。”
　　尤汐见施雪菲哭得泪流满面，捏了捏她的脸嗔道：“傻妞，你今天为了这点事情就想死真的太不值得了。就算有人会指指点点，你还可以转学……何况我们都临近高三，这件事情过一阵子就过去了……你这样优秀，死了多不值得，你不想想美好的大学生活？你要是死了社会就损失了一个栋梁之才了……就算你要帅哥，我敢保证大学里像金圣煊这种货色肯定多的是……”
　　一句话逗得施雪菲笑出声来。
　　尤汐望住此刻又哭又笑的施雪菲只觉无奈，她回头望了一眼站在身后焦虑不安的几位领导，压低声音对施雪菲说道：“如果不想校方记你们的过，先别妥协，你得演出戏。”
　　施雪菲恍然大悟，酝酿了一下情绪和台词，片刻之后大哭大闹道：“学校这样做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我今后的人生该怎么走下去，是校方毁了我，我死了希望你告诉我父母，告诉全社会，是学校逼死我的……”
　　尤汐大惊道：“施雪菲你冷静点，你千万千万要冷静!”她退了下来，走到校方领导面前，声泪俱下：“你们也听到了，她现在很想不开，我希望校方可以表个态让她得以宽慰……”
　　校方领导几近商量，终于派出了尚属和蔼可亲的方女士同施雪菲解释。
　　奈何施雪菲极度抗拒方女士本人近身，只叫方女士有话在原地讲。
　　方女士只得站在离施雪菲十来米远的地方，扯着嗓子提高分贝：“施雪菲同学，校方已经决定销毁录播的影像，并且不再追究你个人责任，希望你重拾起对生活的热爱，积极面对，为自己美好的将来做打算，千万不要因一时意气毁掉自己啊！”
　　施雪菲作懊悔状大哭，尤汐急忙走上前搂住她。
　　她接她回到平地。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
　　尤汐内心里一时难以承受，独自一人悄然退离了现场。留下金圣煊一个人傻傻站着不知所措。
　　施雪菲像是突然被抽掉了全身力气，慢慢顺着墙壁蹲下，最后瘫坐在地上。眼泪啪啪地往地上掉，迅速化成一滩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