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偏冷》长宵

1、楔子

　　师父曾问过我：“若有朝一日，苏陌必死，你待如何？”我说：“但求同死。”
　　连一点点犹豫都没有。就像六十年前冷月之下我取她性命之时那一招剑式。
　　那是我有生之年使过最好的剑招。
　　长剑承载不住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浸在苏陌的眉心处，就像是新嫁娘额上一抹花钿。
　　老了便爱回忆，半辈子以前鸡毛蒜皮的小事到如今都好似昨日，昏昏沉沉度日分不清岁月的来去。
　　当时我垂下眼仔细看着苏陌，再也记不清初见时尚稚嫩的眉目，突然觉得很累。
　　索性弃了剑握住她已发凉的指，轻声道：“你死了以后，苏家停止与门派的交战，我会每天吃很好，睡很饱，回去当我的掌门，活得好好的。所有你喜欢的不喜欢的人，都会活得好好的。”就像你还在时一样。
　　有关利益的一切都是肮脏而好笑的，当年不死不休的纠葛在那么多生命丧失下也未停止，终于在两败俱伤下苟延残喘选择伏低做小，化解恩怨纷争的方法双方居然出奇的一致——苏陌死。
　　我之前一直想不透师父忍了苏陌那么久，为什么不在我情根初埋时解决了她，而是在十三年后用恨抵了爱。
　　小师弟说：“苏家养了苏陌二十一年，一样说不要就不要了。”弃子终究无用。
　　恍惚记起小师弟那年不过八岁，幼童一双天真无邪的眼微微酿着笑意说：“师兄，谁都可以死，但是你不可以。你死了，师父和苏陌死得就不值了。”
　　莫大的无助与疲惫从心底漫出，织丝成网般囫囵地裹来，真的是很难受啊。
　　每一缕掠过的风都像在嘲笑，半盆狗血加天雷泡在泪罐子里的剧情无逻辑地使人发笑。想起苏陌来时披一身月华，微弯着眼状似挑衅的话语，一句“但求同死”涌上心头，止不住地冷笑。
　　我们轻易许下承诺，自以为轰天动地，然而人类真的是太脆弱太虚伪了。
　　我对自己说，宋辽你真是太软弱了。
　　为求一人性命背叛宗门与血缘壮志与姓氏，和泯灭初心违背誓言究竟哪一个更痛苦？
　　你替我选了后者，苏陌。
　　想起亲传弟子总爱问我，师娘……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年轻人总好风流，冷剑为伴的日子里最想一些柔软的事情。
　　我想了想说，口味偏辣，喜欢吃肉，喜欢红豆饼，芝麻馅的团子，最喜欢吃鱼，不爱喝茶，不饮浓茶……
　　徒弟就愣了愣，沉默了一会儿说，师父我饿了。
　　苏陌，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在遥远记忆里不曾苍老的一个人，红衣配灿如冉阳的九环刀，喜欢笑，聪明，漂亮的鲜活的人。
　　总有那么一个人，是柔软心底不忍割舍的刺。
　　早上我逗小徒孙说师祖今天心情好带着你下山吃水煮鱼，小徒孙眼圈突然红了，哽咽着说师祖，他们都说人死之前会回光返照……师祖我不想你死……
　　原来已是垂老之年。
　　今夜风萧瑟，如笛曲，如低泣。
　　我捂住眼，就像她曾经用手蒙住我的双眼，透过指缝间带着虚幻意味的光好似自相逢到死别这么多年的浮尘，而后我放下手，看见了我生命中最初也是最后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这是我的第一篇文，有着欠抽的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