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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三十五章 小年 (下) ...

  •   申时未过,静仪公主同房子陵便要告辞。简宁原想留他们吃晚饭的,无奈宫规所限,探视之人必须于掌灯前离去,加之今日乃祭灶之期,皇甫静赶着回去预备家中的祭礼,不愿耽搁,故人儿只得眼巴巴地瞧着他们登上彤辇。
      驶离芳菲殿不久,房子陵忽闻彤辇后头有人喧嚷。揭帘一看,佳人正手持一枝红梅,一路小跑着追赶而来。遂喝令驭辇的内侍停下,跳下车去,飞也似地奔至她面前。
      “小丫头,你这是做什么?”房子陵心头火热,一把抓住人儿小手。简宁跑得气喘吁吁,口鼻直往外喷吐白汽。待缓过劲来,才道:“姑姑不是要这个吗?我折了,让你们带回去。”说完,她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红梅。
      房子陵道:“母亲不过说了句玩笑话,你竟当真了。连披风也不加一件,冷不冷?”简宁答:“不冷。跑了一会儿,倒觉得热了。”接着,人儿冲房子陵眨了眨眼。“我送你们到承天门,行不?”房子陵先是一喜,继而又有些酸溜溜的。“哦——原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简宁吐了吐舌。“哪有?是我舍不得你们,想多送一程嘛。至于其他的,顺便,顺便而已啦。”
      “作死呐!我的小祖宗,还不快上车来!仔细冻坏了。”
      房简二人说话之际,只见静仪公主从彤辇内探出头来,朗声招呼道。“来了。”房子陵应了一句,即搀着简宁一同上前登了彤辇。姑侄娘仨,说说笑笑,亲亲热热。不多时,便抵达了承天门。
      腊月里,最是天寒地冻。皇甫静强令简宁呆在彤辇里,不许沾地,这才同房子陵一道下了车。隔着窗户,简宁将红梅递予她手中,言道:“姑姑,您几时再来?”皇甫静道:“傻丫头,咱们还没走呢,你倒惦记下一回了。乖,放宽心。在宫里好好伺候皇上。姑姑同你讲的话,可千万别忘了。”
      “哦”简宁点点头,扒住窗框下沿,微探出半个身子来。“我亲您一口吧。”皇甫静一听,笑嗔道:“小丫头,哄人的功夫一流。”说罢,上前一步。简宁凑过嘴去,往她脸上亲了一口。皇甫静抬手拍了拍那粉嘟嘟的小脸,又道:“再过几日就过年了。到时宫里头饮宴,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房子陵在一旁看得眼热,见府内的家奴已在门外将车马伺候齐备,便催促道:“母亲大人,您快上车吧。这里风大。我同表妹再讲几句。”皇甫静心中料定他二人说的必是那绿珠之事,不由啐道:“你们这两个祸头子,碰到一快儿准没好事!”遂唤来同行的贴身丫鬟,扶着先往自家马车上去了。
      静仪公主一走,佳人的一双眼珠子便滴溜溜地东张西望。无奈承天门前,除四名手持长戈的御林军宿卫,并无他人。房子陵幸灾乐祸,低声道:“酉时将至,怕是下值回府了。再说了,指挥使应在南苑校场的营房里呆着,哪儿会没事在这大门口站桩。我来时,正巧遇上巡查罢了。”
      原来每日值守皇城的御林军,连同指挥使在内,一律分作两班。早班,从辰时至申时;晚班,从酉时至次日卯时。霍青今日当的正是早班。
      “自己称了心,就不管别人的死活。尽说些风凉话!”简宁将手臂抵在窗框上,下巴一下一下地磕在上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死木头,怎么就想不到我会出来看你呢?真是大笨蛋!
      “快回去吧。车里头不见得有多暖和。万一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说完,房子陵放下掩窗的棉帘子。心念闪过,他留了一角,探入车内,嬉皮笑脸道:“表妹,不如你也香我一口,就像对我母亲那样。”简宁一惊,学着皇甫静的口气,小声谇骂道:“作死呐!臭小子!当我是什么人?供你取乐的粉头?动不动就占人家便宜。”
      房子陵灰溜溜的,干笑了两声。孰料,佳人又道:“表哥,你该好好收敛收敛了。不要再到处拈花惹草。既然与绿珠情投意合,就要一心一意对她好。知道吗?”
      自己一笔糊涂帐,倒来管我?房子陵不屑置辩。放下帘子,便吩咐驭辇的内侍起程送初云公主回芳菲殿。眼瞅那彤辇渐渐远去,静仪公主已在马车里催了,他转身预备上车。一撇头,霍青骑着追风正匆匆赶来。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房子陵遂向霍青颔首致意,而后乘车离去。

      话说祭灶的习俗古来有之。曾有诗曰:“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米饵圆。”足见民间祭祀灶神时,祭品之丰盛,场面之热闹。简宁在书上读到过,不曾亲眼见过,本想藉今日之机,大开眼界,见识一下宫中的祭礼。谁成想,还有一条规矩。那就是“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因传说灶王爷唇红齿白,生就一张小白脸的面孔,怕女子祭灶,惹男女之嫌。故在金鹏,惟男子方可参与正式的祭礼。这也正应了诗中的另一句“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
      用过晚饭,佳人于太液池畔雍容闲步。对岸的外城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了鼓乐锣钹的鸣响。那是皇甫擎正在万安神宫内举行祭祀大典。开大灶,杀黄羊,烹肉汤;设供案,奉神牌,摆祭品;拈香行礼,焚烧神像,祷告上苍。简宁在脑海中不断想象着祭祀典礼的画面。
      坐上秋千,足尖用力一蹬,整个人便悠悠地晃荡起来。看看天色,日暮已尽,斜月初升。这个时候,霍青在做什么呢?同家里人一道儿吃晚饭,在供桌前给灶王爷磕头,还是被他的无良手下拖去哪个伎寨、娼馆喝花酒?不经意的,冷风吹迷了眼。周遭的一切,顷刻间变得模糊。
      “公主,好端端的。您怎么哭了?”
      “别瞎说!谁哭啦?”
      简宁擤了擤鼻子,收拾起心情。抬起头来,一名侍女在旁侧打着绢纱宫灯。绿珠立在近前,手里正捧着一只天青釉的荷叶盘。荷叶盘里装的是四四方方的吃食,金黄锃亮的,有几块上头还裹了芝麻。
      “这是什么?灶糖吗?”
      “正是。才下了供桌就给送来了。您尝尝看。”
      “嗯”
      停了秋千,简宁信手拣了一块。啖尝之下,脆甜香酥,果然别有风味。“阿奴人呢?伺候吃食是她的差事。她跑到哪儿去啦?”说着,人儿又拣了一块带芝麻的,搁在嘴边慢慢地舔食。
      绿珠道:“到小厨房瞧妥娘她们切糖去了。这灶糖从供桌上下来,一块一块足有一两斤重。不切可没法儿吃。阿奴说她打小在南昭,那儿虽也过小年,却没有这样东西,所以好奇得紧。”
      简宁闻言,兴致盎然。“不如咱们也去瞧瞧吧。边切边吃,怪好玩儿的。”绿珠笑道:“公主,这切糖有什么好看的?您同阿奴一样的小孩子脾气。”语毕,她二人一并往小厨房去了。
      按规矩,宫中的日常饮食,上至太后,下至侍女,皆由尚膳监依例供应,不得私设炉灶。可规矩是人订的,凡事总有例外。刨去皇帝的显仁宫不论,后宫中另有三处设置了私厨。一是太后的长乐宫,二是皇后的栖凤宫,三来就是佳人所居的芳菲殿。说来这小厨房,用处实在不大。不过偶而拿来热个汤药,煮个消夜,弄个时令点心罢了。但仅凭这一点,简宁的地位已远在其他妃嫔之上。
      穿过回廊,入了偏殿。刚走到小厨房门外,就听里头莺声燕语,唧唧喳喳,好不热闹。“都是公主给惯的。这帮人越来越没规矩了。”绿珠唠叨着,上前推开门。不大的灶间里,挤满了近二十名侍女。众人围住灶台,嘻嘻哈哈,却不见有人在切糖。算算人头,除去院门口值夜的两名内侍,在芳菲殿里当差的,约莫都在这里了。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我也要玩。”
      简宁一句话,场面立时安静下来。淅沥嗦罗的脚步声响起,众人四散退避。眨眼间,已站好了两排。真是的!我一出现就冷场。简宁撇了撇嘴,悻悻不已。亏得有阿奴在,只见她手里抓着一大块灶糖,迎上来道:“公主,您也一起玩吧。糖切好了,咱们正在祭灶王爷呢。”
      简宁好奇道:“不是说‘女不祭灶’吗?没有黄羊,没有香火,怎么个祭法?”阿奴道:“那是宫里头的祭法。咱们弄的是百姓家的。我说不清楚,让妥娘来讲。”说着,阿奴将一名较为年长的侍女推至简宁跟前。
      这妥娘银盘脸,细长眼睛,面容和善。因精通厨艺,在宫里呆的年头又长,故被李延福专门派来掌管这小厨房。简宁遂问了她,才知道民间除了拿佳肴、糖果供奉外,个别的地方会将切糖剩下的糖末涂在灶王爷的嘴巴周围。这样作法,不仅甜了他老人家的嘴,若涂抹之人是女子的话,还有些祈求桃花,欲觅个美貌郎君的意思。
      “难怪你们玩得这么高兴呢。原来个个都想婆家了。”简宁走到灶台边,捏了一撮糖末,便想往墙上神龛内的灶君像上涂。“公主,您就不必了。”这时,绿珠跟上来打趣道:“您已有了这天下最美貌的郎君。哪里还缺桃花?不如留些给别人吧。”
      侍女们哆嗦着肩膀,个个强忍住笑意。简宁不服气,回敬道:“我不缺,那你也不缺啊。嫂子!”众人又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简宁解释道:“大伙还不晓得吧。等过了年,绿珠就要出宫了。嫁给我的表哥房子陵。到时候,我可不是要叫她一声‘表嫂’吗?”
      “公主,您怎么此刻就说出来了?”绿珠难为情,忙低下头去。众人面上的神情不尽相同,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无动于衷的。简宁道:“别不好意思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送给我的十八只蹄膀,你千万别忘记哟?”绿珠更臊了,脸一直红到脖颈根。众侍女随即围拢上来,纷纷向她道贺。更有几个心思伶俐的,已在心中盘算起如何巴结主子,保不定将来也能得个极好的去处。
      “好啦。大伙别浪费时晌了,赶紧灶祭王爷吧。对了,把你们中意的人样同灶王爷说说。这样或许更灵验呢。”
      简宁一声令下,侍女们便一个挨一个地拿搪末往那灶君像上抹。主子在场,本当拘谨。可有了绿珠之事在前,众人皆放开怀来,各自将意中人的模样表述了一番。简宁与绿珠立在边上细细地听着,佳人更暗暗记在心里,预备日后好多赚一些蹄膀。
      “阿奴,该你咯。你是最后一个。快说!想找个什么样的?”
      “不用了。我不嫁,我要陪伴公主一辈子。”
      I 服了 You。望了望天,简宁捏了撮糖末,走到灶君像跟前。“好话多说,不好话别说。愿您保佑阿奴嫁个瘌痢头老公。”阿门!念完祷词,正要往那神像嘴上抹。只听阿奴娇喝一声,冲了上来。“不要!我不要瘌痢头。我要浓眉、大眼、高个子!”
      “扑哧”一声,众人一下子笑得前仰后合。简宁捏了捏阿奴的鼻子,笑谑道:“小妮子,想不到你隐藏得这么深啊。原来也是色女一枚!”阿奴道:“公主,色女是什么意思呀?”简宁道:“笨蛋!色女就是看重皮相、喜爱男色的女子。”
      “哦——”众人恍然大悟。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浑厚、好听的男声。“原来如此。朕今日又长见识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米饵圆。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 这两句皆出自宋 范成大《祭灶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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