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分》橼叶花

3、巾帼正年少

　　赵家军进京的那天，正是天泽十二年的二月初一。正是开春的时候，冰雪初融，城外的野地上开满了杏黄的野花，归来的剪燕在低空掠过，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色。尽管赵家军已经行军数日之久，风雨颠簸地，乍从西北苦寒之地回到这春暖花开的故乡，所有人被西北风雪打磨过的脸庞还是露出了一些殷殷的企盼。
　　这当中自然包含年方十五的赵昭。对于京城这个故乡，赵昭没有太多的印象，毕竟五岁那年，赵昭便随军出征，直到这天为止，她都不曾回来过，脑子里那一点点关于京城的记忆，都快被风雪刮擦干净了。
　　赵昭是赵老将军的千金，赵老将军四子一女，也许因为物以稀为贵的缘故，他尤其钟爱这个小女儿。十年前出征之时除了带上两个年长些的儿子也愣是把女儿也给捎上了，气得将军夫人出征时连送都没送，但一年后实在想女儿想得打紧，跺跺脚捎上三公子和四公子也跑去了西北随军，一去就是九年。
　　赵家军的队列拉得很长，赵老将军身披战甲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其他高阶的武将文臣，再后才是四个儿子。虽说是自己的亲儿子，却依旧按着品阶排序，不曾僭越了其他老将军去。
　　“小昭啊，来和爹爹走一段。”行至一半，赵老将军忽然笑眯眯地回头呼唤，原本跟在哥哥们后面的赵昭有些犹豫，然而那些老将军们浑惯了，哪里注意这些礼节，再加上所有人都疼爱这个金贵的小姑娘，都笑眯眯地催促着。赵昭原本也不是拘礼的千金，耸了耸肩膀就打马上前与父亲并驾而行。
　　城门已经遥遥在望了。就算隔着二里远，锣鼓鞭炮的响声也隐隐传来，平白让人有些激动。赵昭心不在焉地听着赵老将军絮絮叨叨地一会提点面圣时的礼节，一会嘱咐女儿京城不比西北，要知进退懂礼节云云，一边敷衍地点点头，一边憧憬着京城的繁华。赵老将军见女儿神游天外的样子，遂停了话，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慈爱地正了正赵昭鬓发上的珠花，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未及笄的姑娘家，做派可要端庄些。过两年爹爹就给你寻一个好人家。”赵昭叹了口气：“还要女儿端庄些，爹爹大庭广众说这些话，可真是不害臊。”赵老将军呵呵笑了，眼见接近城门，便不再言语。

　　城门缓缓打开，十二响鞭炮齐鸣。赵家军缓缓踱过城门，沿道百姓太多，马儿也跑不起来。远远的，前来接风的四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也骑着高头大马在等待。
　　七皇子齐封年纪稍小，端不起哥哥们肃然端正的模样，眼见赵家军还有些距离，便伸手拽拽隔壁六皇子齐律的衣裳：“哥，听说赵老将军有个女儿，这次也跟着回来了。”齐律斜斜地看他一眼：“怎么着，对人家姑娘有兴趣？”齐封连忙摆摆手：“上过战场的女人，我可受不起。而且你想想啊，能上战场的姑娘，能是什么样的货色？”齐律恶狠狠地在齐封的头上磕了一个爆栗：“不许瞎说！”齐封扁扁嘴也就不说了。他本来也只是尴尬才口不择言，现在想想那些话也确实伤人了些。
　　几句话的功夫，赵家军的队伍就到了眼前了。赵老将军带头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臣赵成梁见过四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七皇子殿下。”后面的人也跟随道安。三位皇子也下了马回礼，兼又感谢赵老将军鞠躬尽瘁战功赫赫云云的贺词，又读了圣旨赏赐了许多东西。六皇子道：“老将军征战多年，当真是劳苦功高，晚辈敬服。”赵老将军口称不敢，却对六皇子多了几分好感。他就算在千里之外镇守征战多年，也曾听过这六皇子温润如玉谦谦公子的美名，果然一见名不虚传。四皇子也寒暄了几番，当年赵老将军离京时，四皇子也业已十五岁，四皇子姓名齐敦，人如其名老实敦厚，倒无什么出彩之处。
　　七皇子还记挂着方才的事情，插言问道：“听闻将军有一千金也随军去了，好像还曾上过战场，不知小王有无荣幸得以一见？”赵老将军正欲往旁边一指，却发现赵昭不知何时已经躲到后头去了，蹙眉喊了一声“小昭”，赵昭这才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
　　三位皇子的眼睛俱是一亮。对比起之前想象的粗鄙女子，赵昭不可谓不惊艳了。她本就生得俏丽英气，自成一种洒脱爽利的气质，身材修长高挑，身着竹色骑马装，长长的乌发结了辫子，浓密的睫毛下的眼睛里有着孩子般的直接单纯和一点好奇，实在是一个特别的俏佳人。就连见惯美人的齐封也有点呆呆的，齐律暗自幸灾乐祸，却不敢表现出来。赵老将军正色道：“正是舍女。”七皇子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齐律淡笑着接了口：“贵千金丽质天成，又有男儿不及的气概，果然是巾帼正年少啊。”赵昭想起以前教过的规矩，俯身答谢，姿态有些生硬，感觉尴尬，颧骨上就浮了些红晕。齐律看在眼里，便悄悄转移了话题。
　　接受皇子的接风还只是第一步，接着赵老将军还要入宫面圣，晚上要赴洗尘宴。赵老将军先安置了妻子儿女在长久空置的将军府里安顿好，便离开入宫复命去了。
　　望着有些熟悉的大门，赵昭心里却略微茫然。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她的故乡早就是连年刮着大风雪的西北，而不是这里。家里的仆妇很快收拾好了她的房间，她进房转了转，熟悉又陌生，从前在头顶上摸也摸不着的物件，此刻也高不过腰了。床榻收拾整洁了，铺着柔软的被褥。行军数日，赵昭也着实累坏了，此刻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床榻上，却被梨木床硌得腰背生疼。一个侍女大惊小怪地凑过来：“大小姐，不可以的，您还没有沐浴呢。”赵昭翻了个白眼。是了，这里是中原了，不再是边塞了，一种莫名的忧郁涌上心口，赵昭郁郁地吐了一口气。
　　别郁闷了，在中原的日子长着呐。赵昭默默地想。没等她怀念完家乡，身旁的侍女就将她拉去沐浴挽面：“小姐，咱可别耽搁了，今晚上的接风宴可不能出差池，皇上和众皇子都在呐，还有皇后娘娘，您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撑得起将军府的气场。”赵昭褪了衣衫坐进汤池里，舒适的感受让她想闭上眼睛——在边塞，十天半个月不洗澡是常有的事，就算有的洗澡，哪里又有这等享受？这种温暖带着香气的水，一坐下来骨头都要酥了。她缓缓咀嚼着这天发生的事，蓦地想到了六王的那句“贵千金丽质天成”，脸突然有点发红。反正长这么大，她不记得曾被人夸过容貌，也不确定那是否是一句客套。水面漂来几瓣花瓣，赵昭好奇地伸手去戳，玩心一起，什么六王什么好看全都扔到了脑后去，玩了一阵，才想起来，回身问那侍女：“你叫什么名字？”侍女有些无奈：“奴婢凝妆。小姐，奴婢方才是说过的。”赵昭吐吐舌头，转了回去。
　　“小姐，该起了，奴婢还要给您梳妆。”是啊，晚宴。赵昭叹了口气，心下隐隐地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