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日暖》植物脉络

1、第 1 章

　　1

　　书上说，人会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意想不到的人。

　　我在病得快死时遇见了R先生。

　　彼时是洛城的晚秋，这座有着水墨画名字的城市已经陷入了一片衰微而颓废的景象，我得了癌症，晚期，早已是无力回天的病情。R先生受我父亲所托，来照顾我的衣食起居，顺便替我料理后事。

　　第一次见面时，我恰好发病，胃部疼到无以复加。R先生把我扶到床上，替我盖上毛毯拿来热水，一切都做得细心周到。做完以后，他坐到床对面的沙发上，看着面色惨白的我，冷冰冰地说出他的来意和目的。

　　“你的西装很好。”我说，“谁替你熨的？”

　　他顿了顿，“我的保姆。”

　　“姚氏的二公子，也算是个手腕高超的人物。”我笑了，“什么让你抛下了宝贵的时间，来照顾我这个快要死的小人物？”

　　都是能力平起平坐的家族，父亲支配不了他，这一点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他看着我，忽然微微一笑，瞳仁乌黑，“或许是我们前生有缘，而今生我亦对你一见钟情。”

　　不常笑的人笑起来会有一种格外让人心动的美感。

　　我怔了一下，故作惊讶：“我竟不知道我有如此魅力。”

　　他去替我拿药，走过来抚了抚我额边被疼痛汗湿的发，手指温暖，眼神明亮，“不要妄自菲薄。”他说，“人生苦短，总要对自己诚恳一点。”

　　我不再说话，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在药力的作用下昏昏欲睡。

　　人生苦短，对我来说却是人生苦、短。

　　苦涩而短暂。

　　不过这短暂的人生也即将过去，苦难与疼痛都终将结束，过往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想一想，倒也多了几分解脱。
　　2

　　《琵琶行》中姿容艳艳却命途多舛的歌女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睡到第二天上午，一觉醒来，眼角干涩，并无泪水，只有下颌上那道细小疤痕仍静静地盘踞在那里泛着细密而轻微的痛。

　　我已许久未曾做梦，只是昨夜，兴许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缘故，各种回忆纷乱而来，扰得我一晚上未得安稳。

　　头隐隐作痛，饥饿感却被清新的米粒香气勾起，我抬头，就见到R先生正披着围裙站在门口，眼睛扫视了我一圈，神色自然地问，“你醒了？”

　　明明是一副居家打扮，却很奇怪硬是被他穿出了股矜恃的贵气。

　　我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不，你看错了，其实我并没有醒。”

　　他温和地笑了笑，颊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要不要喝一碗粥？”

　　这真是一个诱人的提议。

　　我不动声色的看了他半响，然后故作高深道，“当然不要。”慢吞吞地伸出了两根手指向他摆了摆，“一碗怎么能够呢，起码要两碗。”

　　他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神又明亮起来，看得人心情愉悦。我洗漱好，走到餐桌旁坐下端起一碗粥慢慢喝下，温热粘稠的液体滑过食道烫开了疼痛抽搐的胃部，带来一种久违的满足感。

　　我不禁发出一声叹息，“真是棒极了。”

　　他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我，身姿挺得笔直，手边放着一杯咖啡，“我以前经常自己做饭。”

　　我喝粥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

　　他说：“二十四岁以前，我一直在国外生活。”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他说，“恰好比你大一岁。”

　　我微眯了眯眼睛，笑了笑，说：“你的中文说的不错。”

　　他不好意思的偏过了头，“我的英文更好。”他说，然后回过头，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我，换做了标准而又略带黏腻的伦敦腔，“你想要听一听么？”

　　你想要听一听么？

　　我有片刻恍惚。他的声音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不同，却同样的悦耳动听。

　　“还是不了。”我镇定下来，“我的英文不太好。另外，”我朝他举起碗，“粥我可以再来一碗么？”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拖长了音调，“还是不了，吃太多对胃不好。”他说着，收走了桌上的碗筷。厨房传来一阵洗涮的声音，等他再出现在我面前时已经穿戴整齐。

　　我依旧坐在椅子上。

　　他向我伸出手 ，手指白皙修长，面上的表情已经重新柔和下来，“难得外面是个晴天，愿意和我出去走走么？”

　　我望了他一会儿，将手递给他，语气愉快起来，“为什么不呢？”我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