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隐雨

2、背井离乡

　　长长的迎亲队伍走在大道上，绵延半里的红色扎的刺眼，李芮穿着官袍骑在枣红马上，脸上尽是笑容，他举手搭了个棚子望望远处的城墙，一半喜气一半担忧——就要到京城了，他的任务就要完成了！
　　拉了拉缰绳让马放慢脚步，等到一辆大红的马车赶上来，他往马车靠了靠，对着里头的人说：“阿月公主，我们就要到京城了。”阿月回应了一声。李芮就又往前去了。
　　马车里头，穿着喜服的阿月静静坐着，慢慢抚摸放在身旁的凤冠，思绪飘回一个月前。
　　“阿爸，我一定要去吗？”
　　她的父亲可伊里默默点头，又默默转身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封信。信里不过写了些原国与阿齐罗和亲的事情，而可恶的是，信里无处不透露着威胁，让他们无法拒绝。
　　“阿爸，他们太过分了！”阿月忿忿撕毁信件。
　　可伊里没有阻止却摇头道：“阿月，那不是威胁。阿齐罗一直处于危险之中，以前的平静只是因为南疆和原国实力上有着差距，而现在，我相信南疆已经崛起，战争不久就会开始！”
　　“阿爸！”
　　“其实一年前，南疆王就提出过和亲，当时我和萨罗都拒绝了，南疆王远远不能让你幸福，可如今却不能再犹豫，你明白，夹在两个大国之间的小国只能依附于其一才能暂保安宁。把你嫁到原国去，一来是为了投靠原国，二来，也是为了保护你。”可伊里抚摸着阿月的头发，轻轻的，“长老们都同意，你哥哥也同意。”。
　　听到这里，阿月知道局面无法挽回，心里很不痛快，然可伊里一个拥抱，就让她流泪。阿齐罗养育了她，她怎能拒绝？她要为阿齐罗做些事情，于是，她说：“阿爸，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的。”感觉到一滴水流进脖子，阿爸哭了，心里酸酸的，阿月紧紧抱住她的阿爸。
　　“阿月，你同意就好。”哥哥萨罗走进来，捏捏她的脸，看着她哭花的脸，无奈但又坚决地笑着。他从一开始就在门外等着，不到万不得已他又怎么舍得让妹妹离开？
　　那一天，他们三个人聊到很晚。
　　之后，阿月就这么等着原国正式派人来迎亲，然后坐上马车离开阿齐罗。她没有带一个阿齐罗人，她害怕自己会想家，要逼着自己把自己当成中原人。
　　想着想着，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周围传来一阵阵的闹声——队伍终于到了城门口，京城的百姓欢天喜地包围着马车向目的地将军府而去。马车并非从正门进入，而是在偏门停下，由喜娘牵着公主进了一间房，大概是用来等待吉时的到来。吉时一到，公主就会坐到轿上，从后门绕到前门，开始婚礼。
　　阿月头戴红盖，只能看着脚前三分地，慢慢移动步子，跨过门槛火盆，然后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一个男人。她有一瞬间想要逃开，可是她的步子还没有迈开，身旁的喜娘便用力握着她的手，阿月微微垂了眼，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就算是逃跑，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很快，她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听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跪下站起又跪下，最后夫妻对拜，她被送入了洞房。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她又只得孤单一人坐在房间里。
　　这里是后房，除了几个婢女守着，其他人全在前厅，少不得一阵子的安宁。阿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头上的凤冠压得脖子生疼，可她不敢拿下来，也不能拿下来。她竖起耳朵听听外面的动静，听不到什么，看又只能看到一片子的红色和一点点的地。阿月想晃脚，就像以前在阿齐罗那样随意的晃动双脚，不过这里不是阿齐罗的山头，她脚轻轻动了一下，最终摆好了又一动不动。这时，有人走进房间，大概是喜婆或者婢女，来看看她的情况，那人待了没多久离开了。
　　就这么在这里扎根了吗？还可能回到阿齐罗吗？就算回不去，我还能见到阿爸吗？阿月从来没有离开阿爸那么久，突然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把自己吓了一跳，她赶忙擦干了，但心里还是泛着酸，眼泪又开始聚集在眼眶里。

　　前厅和新房不一样，热闹得不得了。新娘被送走后，皇帝很快就摆驾回宫，“你们不要闹得太疯。李芮，你跟朕一道走。”李芮忙点头走到皇帝身后，他心里恐慌，一直低着头走出将军府。
　　里面见皇帝走远了，猛然开闹，作为新郎官的将军赵雁宇立刻被一群人包围。他的酒杯一次次被满上，他无法拒绝，只好任由自己被灌醉，让自己融入这难得的欢闹之中。
　　男人们喝酒喝厌了，吵着要闹洞房，此时的赵雁宇满脸通红被人扶着，听了男人们的要求，却突然板下了脸。若是平日同僚见了他的臭脸会躲开，但今日不同，可以说没有几个人是清醒的，他的臭脸自然不顶用，人依旧闹哄哄地往新房靠近。
　　赵雁宇正待发作，扶他的好友掐了他一把，凑到他耳边道：“今天你就忘了你自己吧，毕竟是新婚之夜，你也不好拂了大家的喜气，别让你、我、他们难做。”
　　赵雁宇推开他，走到人群之中随了他们，被推开的人轻轻一笑，也跟了上去。
　　阿月才抬手擦了多余的泪水，就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吵闹声，她知道这一刻终于到了，收了收心坐正。
　　门被推开，冲门而进的是一股子酒气和男人们的吵闹声，然后好像有一个人来到她跟前，所有人都喊起来“掀、掀、掀”，就见一样东西伸进盖头，盖头很快被掀开。
　　“哇噢，美人呐！”
　　烛光映着阿月的脸，她垂眼看地，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着他们，面上微微一红，但眼睛还是没有动，一直盯着来人，不知羞怯。
　　阿月看到了她的夫君，一个身材高大结实的男人，他应是带着醉意的，但他的眼神却给阿月一个错觉，仿佛这个人不是在看妻子，而只是看到了一个女人，不兴波澜。
　　“别含情脉脉了，快喝了交杯酒！”不知何人催了一声，两人浑浑噩噩喝了酒，仍然没有其他动静。赵雁宇的挚友吴炎飞拍拍他的肩，而后招呼大家出去了，对于不肯离开的人，他强行把他拖走，门口传来不服气的声音，像是有人要闯进来，又有一声闷哼传来，慢慢地人散走了。
　　赵雁宇知道吴炎飞动了手，看来他是怕自己发怒，到时候可不是一拳能解决的问题。现在没有其他的问题了，他转身走到新娘身边。
　　阿月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她动动嘴，想说话，但没有开口。
　　“过了今夜你就是将军府的夫人。”赵雁宇没注意，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对着他的下属，用的是命令的口气。
　　阿月不动，反而问了句：“你们不会让阿齐罗沦陷吧？”
　　“不会。”
　　得到肯定的回答，阿月顺从地躺倒在床上，过了今夜，她就原国的将军夫人了。

　　鸡鸣三遍的时候，阿月醒了，旁边却已经没有了人，褥子被子都是冷的，失去了主人而没有生机，空在等待。阿月动了动身子，有点不舒服，但她需要起床，作为妻子怎么可以比丈夫还晚起？只是帐子里外都没有她的衣服，阿月有点茫然。
　　一会儿，一个婢女走了进来，她低着眼冲一脸尴尬的阿月请安，“夫人，将军吩咐了，夫人可以多休息会儿。”
　　“我知道了，我的衣服在哪里？”
　　“回夫人的话，奴婢这就给您取来。”婢女急匆匆走了出去。
　　将军是好意，不过她要自律，早起是必然的。
　　很快，婢女就拿来了衣服，给她穿上，然后打了热水洗了面帕递给她，水正是温温的，想来夫人不会不满意。
　　阿月坐到镜子前，拿了抽屉里头的头饰看看，挑出了几样，嘀咕道：“就是在府里也要梳个精致的头。”她从铜镜里看着婢女，道：“给我梳个好头。”
　　“是的，夫人。”
　　这个婢女确实很伶俐，阿月很满意她梳的头，也很满意她利落的手脚，“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奴婢叫秀秀。”
　　“秀秀。好名字。”阿月看着她，想到了家乡的那个女孩，那一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婢女，突然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阿齐罗。
　　“夫人？”秀秀见阿月陷入沉思，轻轻唤了一声，但没有得到回应，秀秀是个聪明的女孩，见状便退了下去。
　　如果我不是公主，我就会永远生活在阿齐罗，永远和阿爸在一起。阿齐罗的天是很深的蓝，太阳是很耀眼的圆盘，风是香的，人很快乐。原王朝又是怎么样的？
　　回神之后，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热腾腾冒着烟，极为鲜艳的颜色拼凑在一起，有点奢华。
　　“将军呢？”
　　“回夫人，将军已经去上朝了。”
　　是吗？阿月慢慢扒了两口，食不知味。
　　吃完之后阿月在府里转了一圈，府里的下人和将军一样沉默寡言，人很恭顺，见到了她皆是低头请安，半句话不多。阿月觉得有点压抑，这般的沉闷在阿齐罗没有过，偌大一个院子，竟然连点声音都听不到。
　　“书房在哪里？”秀秀一直安静地跟着她，而且是走在她身后一尺处，不逾矩，太听话。
　　“在前面的轩园里，走过花园就是。”
　　阿月想看看中原的书，了解一下中原的文化，走到了书房门口，她才想起来，也许将军的书房不能随便进。阿月犹豫着要不要推门，后面的秀秀倒是开口了，“夫人，将军说了您可以进去的。”
　　赵雁宇的书房很干净，书桌后头的墙上挂着一副大大的地图，上面还用红色标出了一些点，阿月对地图没有兴趣，却对画筒里的一些书画起了兴趣。赵雁宇的字笔划很沉稳，力道均匀，横折勾捺点恰到好处，阿月笑着把字放好，又走到那排书架前抽出一本。
　　“你很喜欢看这本书？”赵雁宇的声音突然从阿月身后响起，把阿月吓了一跳。
　　“将军？您什么时候回来的？”阿月把书掩在身后，单纯的不想让他看到。
　　赵雁宇看着她的手往后背，没在意，那书的封皮他认得，无关紧要的历史书罢了，倒是墙上这副地图能泄露一些军情，他又看了一眼阿月，在书桌前坐下。
　　“你若喜欢看书，叫人找点喜欢的，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好的，我知道了。”
　　“以后府里的事情你可以问管家，你是我的妻子，行事什么的那些下人都要听你的。”
　　“好。”阿月小心翼翼把书放回书架。
　　“那书你要看就拿去看吧。”
　　“唉？”阿月愣了一下，倒也大方地把书拿里出来，正好下人来喊吃午饭。
　　“将军，夫人，午饭已经准备好了。”进来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稳重，和个小老头似的表情。阿月有点想笑，她觉得这主仆两实在很像，不过瞟了眼赵雁宇，她还是绷紧了脸，摆出个夫人的样子。
　　果然吃饭的时候，还是安安静静的，桌子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旁服侍的仆人也不多，单就三个，少年、秀秀和一个老妈子。阿月注意到，赵雁宇吃的很细致，只看一根根清楚的鱼骨排放在桌上，就明白他有良好的教养，他先是世家公子再是一国的将军。
　　下午，赵雁宇吃了饭小憩了一会儿回到皇宫里头去了，阿月无所事事，窝在房里读那本历史书，读到有味处还啧啧有声，秀秀在一旁看着，不时打个瞌睡，到了后来阿月劝她去休息她才勉强地离开。
　　秀秀离开了，阿月才放下那本书，托腮发呆。
　　她已经为人妇了吗？在将军府简简单单的做个夫人？可是如果他们食言了，为了中原的利益放弃阿齐罗，她不就成了罪人？想起赵雁宇书房里的那副地图，阿月开始胡思乱想。
　　“其实，他们也需要阿齐罗吧，毕竟那个地方被他重重的圈了出来。阿爸也常说，我们的部落虽然小，但处于战略要地，到任何一个国家手里都有着很重要的作用。赵雁宇，你是个大将军，肯定懂得分寸。”
　　口里是那么说了，阿月仍然不放心，可现下只有她一个人，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声鸟叫惊醒了阿月，她甩甩头笑了起来，才一天，她能做什么，这不是自扰吗？
　　“还是看书多了解了解中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