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纵使相逢应不识（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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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应不识（下）
从清凉殿出来，茶妍只觉得意兴萧然，像是被迫跑了很久很久的路，终于到达了终点的时候，不见喜悦，只有周身的疲惫和心中空旷的寥落。
不远处有热闹的笙箫，歌女清越的嗓音飘过环廊假山，在寂静的暮色下有着一种不真实感。日落西山，宁谧的安然的红色的日头在灰色的空间中有一点点地颓败，似是用尽全身力气的挣扎之后，仍然摆脱不了低垂的命运。
周身无人，茶妍痴立在萧索的庭院，遥看着歌声飘来的方向。
那是鸣鸾殿吧。雕梁画栋，掩映在枯枝残雪间，灰蒙蒙的暗淡中，那里的热闹和歌声响是唯一一抹亮色，长久的徘徊在空中，撩人心弦。
鸣鸾殿的主人，叫子吟，邢子吟。
容冠天下，倾国倾城。
听到她的故事的时候，还是三年前的春天。草长莺飞的时节，处处透着令人欣喜的嫩绿软黄。她守着烹茶的壶，一边看着水，一边偷听着屋内的谈话。
“我倒是真的没想到，你说济国兴师动众的陈兵十万，打了三个多月的仗，最后好不容易打到人家国都了，竟然为了个女人，就这么放弃了？我听说郑国国主的乞降书上写的是以轩、宜两州三十六府作为求和条件，可那郁宏一句‘唯求子吟’，就把这到手的甜头扔了回去。世子，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北狐枫只笑，也不回答，只对那个少年说：“国家大事，你该回家问木丞相。天色也不早，你还是快点回府吧。”语气平淡，却又不容置否的威严。
那少年无法，只讪讪地告退。行至门口，看见窗脚下的茶妍，一肚子怒火无数发泄，便恶狠狠地冲她吼了一句“滚”，然后扬长而去。
茶妍的脾气哪里忍得下这种委屈，整个人气鼓鼓的站在门口好久，看着手中扇火的蒲扇，只想把它当成那个没教养的丞相公子，千刀万剐。
却有宽厚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她转头，对上的是一双星一样清亮的眼睛。
“他拿你撒气，你拿扇子撒气，拿扇子拿谁撒气去？”没有波澜的语调，茶妍偏偏就从中听出了抚慰的关怀，一腔怒火顿时消弥，双眼便笑成了弯月的形状。
北狐枫无奈的看她，“是我惯坏了你，这样拧的脾气，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我一个烧茶倒水的丫头能吃什么样的亏？再说，就算吃亏了，也有世子你关照，有什么好怕的？”
北狐枫知道她牙尖嘴利，懒得争辩，一笑置之。
茶妍却又凑了上来问：“世子，那个女子是谁呀？”
“说了你也不认识。”
“您就说嘛，我想知道啊！您也说过我应该多涨见识的，您不告诉我，难道要我去问君长先生？你也知道他有多古板……”
北狐枫被茶妍纠缠得头大，终是告诉她：“那个女子叫子吟，邢子吟。”
“那她，很漂亮是不是？”
“嗯……”北狐下意识地回答，眼中却忽然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怪不得你问东问西，想问的就是这句话吧。怎么？听到别的女子漂亮，你就吃醋了？”
“才没有呢！世子你欺负……”
话未说完，就听到一声严厉的喝斥：“茶妍，你这是什么样子？”
不用回头，茶妍也知道那是谁，心里一边想着今天的晚饭又不用吃了，一边回过头来讨好的笑说：“君长先生，茶妍知道错了……”说的时候还不忘向北狐枫发出求救的目光……
往事如烟，若不是今天偶然路过，连茶妍自己都不知道这段记忆会不会就此遗忘。寒风刺骨，只一会儿出神的功夫就已冻得周身麻木。茶妍下意识的动了动双腿，才看见脚下竟然徘徊着一只黑白斑纹的猫。
那猫儿生得极漂亮，双目炯炯，面目端方，茶妍喜爱地将它抱入怀中，轻轻抚摸。那猫似乎被茶妍摸得极其舒服，扭了扭身子，又向莞惜的怀中缩了一缩，然后蜷了起来。
这一蜷，竟然，就睡了过去。
它这一睡，倒真得让茶妍为难起来。
这猫皮毛滑顺，一看就是人家豢养的宠物，清平城中，有能力豢养宠物的，必然是身居要职的长老祭司。自己一个小人物，既找不到主人，也不能抱了人家的宠物回去，又不忍心把那猫儿扔在冰天雪地里，一时之间，没了计较。
“小祖宗，原来你在这……”清脆的嗓音，带着几分女子少见的豪迈。惋惜循声望去，是四五个内婢。为首的是个双十年华的娇好女子，柳眉杏目，蜜色的皮肤更泛着一种健康的光泽。狐皮马甲，虽是下人的款式，质地手工却都是最上乘的制作。
茶妍向她微微一福，道：“文弼阁文书茶妍，见过姐姐。”
那女子粲然一笑，虽不还礼，却手疾眼快的扶住了她。“快别这么客气，我也不过就是个给人当差的，哪受得起你这万福。我叫环月，鸣鸾殿的人，出来就是为了寻你怀中的这个祖宗的。”
豪迈流利，正是刚才说话的人。
茶妍心中顿时涌起脱离苦海的感动，马上说道：“我也是偶然遇到您这宝贝，现在正主到了，每每也好完璧归赵。”说这就要把那猫儿放到环月怀里。
谁知那环月非但不接，整个人竟生生后退了一步，“妹妹，这我可接不得？”
茶妍差异地看她。
“妹妹有所不知，这祖宗脾气极大，除了大祭司，连我们夫人都不能碰它一下。我们刚刚正在苦恼着该怎么把它弄回去，可就遇见了你。看来这世上的缘分还真是奇妙，它竟这般的喜欢姑娘。”
茶妍到不觉得缘分奇妙不巧妙，只是轻声感喟：“倒没有想到，一只猫的脾气，竟然这么大。”
“猫？那是一只老虎！”后面的丫环笑成一团，丝毫没有注意到茶妍的反应。
茶妍只觉得背伤忽然生出了无数只虫子爬来爬去，四肢百骸失去了控制，开始不住的颤抖。此时若是能动，只怕早就一声惨叫将那张得像猫一样纯良的老虎扔了出去，然后落荒而逃。
可是此时，她只能带着哭腔的开口：“环月姐姐……”
环月看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知道她是真的受了惊。本来，任谁抱个老虎在怀里也够惊吓的。更何况还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忽然知晓这个消息。
方才为了不吓着她，自己可以隐瞒这是只老虎的事实，谁知到最后，还是被小丫头捅了出来。只能柔声安慰道：“妹妹莫怕，这虎是通灵性的，断不会伤到了你。妹妹不如随我们走一趟，将它送回去，便算姑娘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茶妍明明知道这环月是在骗自己，但事到如今她也实在没有了办法，只能点头。环月看她同意，心下也是高兴，便说：“那我们现在便回去吧。”说罢转身，莲步微移。
走出两步，却发现茶妍根本没跟上来，这才惊异地回头，见她仍旧木立原地。
“妹妹怎么了？”
莞惜此时只想手起刀落把自己杀了，那也比自己这样痛快。刚刚惨白的脸一时间又红云汹涌，只能嗫嚅地对走过来的环月说：“姐姐……能不能，找人帮我一下，我，走、走不动了……”
周围的丫头又笑成了一团。
环月厉声喝断：“笑什么笑？作死的丫头，还不快抬个肩舆过来，小心回去剥了你们的皮！”
茶妍向来骄傲，从不曾在人前矮人家一分一毫，今天这样的丢人现眼，十年来还是第一次。面子再挂不住，只想躲到深山老林去，再不见人。
回到文弼阁的时候已是酉时，姜芸看着茶妍一脸疲惫，便追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茶妍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一天的事情就像演戏一样不停地在脑子里面打转，却死活说不出一个字来。直到姜云冰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她才虚弱地挤出了声音：“姜云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什么呀？是你发烧了。你看你烫的……”
“发烧了……”
这是茶妍意识里最后的片断，然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