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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

  •   九月更适合我的心情,每一个秋季都像是最后一季。那些日子里,各种人声和混合的奇怪说话声在烟雾缭绕的空气中碰撞,一阵阵笑声从一张张嘴巴里滚滚而出,人们的欢乐永不停息,我也跟着纵情欢笑。通过各种迥乎不同的方式,信息会传到我的耳朵里,它们是破碎、不全面的。多久了,一年,两年,三年?我也许是不太清楚的,回想起金的时候会轻叹时光的流逝,异样的期待也会让自己烦躁不安。杰克托除了繁华了些,依然是原先的样子,父母的变化也不大,但每次交谈时都能感受到他们在为我的未来考虑,什么样的抉择呢?把我送进大学吧,我想。
      那一天,我还能清楚地记得暮色降临之前的摸样。阴雨绵绵,水滴如同一粒粒圆润饱满的珍珠,自明亮的天空落下,将学校的草地变成了一片泥泞粘稠的绿色沼泽。鸟儿们意志消沉地蹲缩在灌木丛中,安安静静地将羽翼抖干,雨水从岩石上叮咚滴落,汇聚成溪,汨汨流淌,我在滴着雨的窗户下和同学闲聊。迎着珍珠色的光芒,这个姑娘凝视着远处蓝色的群山,倏尔凑过来对我耳语道:“又有人死了,不像是人类干的。学校已经决定暂时将我们遣散回家,这是我们在这里待的最后几天。我盯着她的眼睛,说不出话。

      想起几个月前,阿列克在餐厅往他的餐盘里放烤培根卷时我正好站在他的旁边抖动附着在勺子上的黑刺李果酱,闲扯了几句后他说道:“新纪元来临的象征啊,不是吗?”
      “什么?”
      “你也许听说了,没有?嗯哼,你还问过我这个呢,没错,就是你。”他的唇角沾着油渍,黝黑的皮肤和鹰钩鼻有几分英气。“它们杀人了,真正的人类,啧啧啧,真是可悲。”
      “你是说……哦天哪,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到底怎么回事?”我吃惊地扔掉了手里的乳酪块。
      “被抓起来了,就是这种东西,人的外形,却不是人的灵魂,可怕。经过折磨后它会显形,用火烤或是念道咒语什么的。当时的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即使是人类也会被抓起来的。它用树枝做的弓箭和木棒与石块结合成的武器上沾满了鲜血,把人家的家里砸了个稀巴烂,真是天生的兽性,拿着警棍的家伙拷问它为什么会这样做,你猜猜它怎么说?”
      “为了寻开心?”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真是个享乐的人。”他带着嫌恶地瞅了我一眼。“它就是这么说的,呸,杂种!”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儿呢。阿列克,老实说,我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种东西,植物也会变成其他形态的造物,只是没有亲眼看见过,我还以为它们一直友善呢。我们难道就不能防卫吗?”
      “它们趁人类不留心的时候动的手。其实我们在征服自然或在文明发展历程中掌握的工具——火,刀,箭,枪,就能轻易置它们于死地,使它们不敢再进犯。不管出现了几个这样的疯子,既然这样的现象已经出现了,我们就不能继续轻视。”他从严肃中转换出饶有趣味的神色。“我跟我父亲出去打猎的时候捉到了一直鹿,射伤了它的腿,但还是活着的。我们将它塞进笼子里,没多久,它变成了……人。它一直说它本来就是一个人,只是化作动物的形态,我就不顾父亲的警告和它聊了起来——和人一个样嘛,还挺美的。它说亚撒贝海峡边的一幢房子里住着两只,每天都化作人形和两个普通的人类住在一起,它们可聪明地很哩——其中的一个有很多无知的簇拥者,它们都听它的。”
      我心中积满了弥散不去的震惊,长久以来胡思乱想的东西迎和着阿列克话语的节奏,传来阵阵回声。缓缓开口道:“我去过那儿,阿列克。我认识它。”

      我躺在洁白的床单上,相信从屋顶上看下来就像一朵鬼魅的深红色罂粟绽放于空无,而下面是地狱。没有颤抖、异常清醒,甚至能感受到墙透过的风鼓动着刺痛的眼睛,而实际上我侧点身就能看到一个女孩的尸体横在宿舍的床上,血染深了她蓝色的天鹅绒睡衣,金色的头发乱成一团,盖住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中,她的双手手指相扣,惨白的关节染着血。
      已经听不见骇人的声音,森林中发出的呼号就好像树精进行的另一场杀戮。我坐起来,朝下层床铺探下头,菲林若无其事地收拾她那些瓶瓶罐罐的香料,看到了我就凑过来。她披头散发,刻薄的鼻子上有黑色的污迹,声音还是像樱桃一样甜:
      “你醒了”
      “你以为我睡了吗?”
      “我没有睡,就是闭着眼睛睡不着。”她自顾自地说。
      我觉得自己的眼泪滑落到她的手臂上,嘴唇再也止不住的颤抖,一切都模糊起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也许明天,也许还要再等一天,在我们各自将要回到自己的温暖的家、亲人的怀抱之下的时候,灵动的身躯变成了一具具尸体,哦,我之前还没有看到过那么多血,到处都是血。
      “我看到它们了,是一群疯子,嗜血的疯子。他、他、她,他们都死了,死亡也许有那么缓慢,对吗,简?或许是因为我们不能分辨他们是否已经死去。”她语调平和。
      “告诉我,你是怎么躲过去的?”你这个冷血的精灵。我疲惫地缩回身体,仰面躺下,不想再听她的回答。
      我想我已经尽力避开看到那些杀戮痕迹的可能性,胃部像被按压一样,呕吐感像波涛一样翻滚不息。当时我害怕得一直蜷缩在床上,屏住快要断裂的呼吸,控制不住地想象着被刀箭插入身体是什么感觉。当我到达那寒冷和最危险的顶点时,心就如同夜间的花朵把自己关上。随着那些怪物令人恶心的呓语,一切都消失了,好像是一瞬间,又好像漫长得我要不停地等待寂静才可发出一丝轻微的呼吸声。
      他们真的死了吗,他们真的死了吗……我注视着挂着蛛丝的天花板,这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
      又过了一些时侯,有人轻推开门,破旧的木门发出轻轻的令人心安的声音使我起身看到了阿列克漆黑的瞳孔,在有些许安慰和惊喜的对视后,他走进来,后面跟着比阿特丽丝,她的裙角沾染了血迹。阿列克示意我们不要发出声音,避开尸身,坐在我下面菲林的床铺上,菲林有些震惊,停下了她手中的正在牛皮纸上书写的钢笔。
      比阿特丽丝是我们的班长,面孔因为恐惧而变得灰白。阿列克的眼皮跳动,嘴角有些细微的抽搐:“它们杀了几乎所有的人。在另外两间寝室门口往里面看,尸体让我们恐惧,也没有生命的迹象。简,幸亏刚才在高处看到了你。其实我知道它们一定不会杀你的。”
      “那是什么意思?”比阿特丽丝吃惊地往后捋了捋蓬乱的头发。
      阿列克看了看她,没有回答。我突然很想笑,虽然这没有什么好笑的,根本没有。我也不知道它们怎么就不会杀我了。菲林活着,我也是,她在它们夺门而入的前一秒就听从欧石楠的指示躲在了床的底下,没有出现在它们狭窄的视线里。
      “别的地方呢?城镇,庄园,学校——”我问。
      “我不清楚,但是恐怕也很有可能遭受劫难。”
      真的吗。如指甲在冰块上刻痕,我清醒地认识到,当一切巧合的齿轮都卡上时,他就是那个威胁我及所有人的生命的怪物。
      “我的父母他们——”菲林蕴藏着光芒的眼睛漾出泪水,靠在了比阿特丽丝的睡裙上轻轻啜泣,比阿特丽丝圆润的脸蛋上也残留着扭曲的泪痕,她轻抚着菲林的头,说着些安慰的话。
      “菲林,我们逃过了他们冒着血水的眼睛已经非常的幸运了,现在应该想着干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向别处求救,或者带些食物找地方藏身。”阿列克的眼睛里充满了镇静,但依然没有褪去方才狼狈的痕迹。
      我的视线被白色充斥,白色的床单,灰白的墙壁和穿着白色睡袍的姑娘们。阿列克缓缓地从棕色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只乌黑发亮的手枪,放在我面前洁白的床单上。“简。”
      我明白。恨意蒙蔽了眼睛,心头却有着难以承受的滑落感,那是一种掺杂的心痛。
      是的,我要杀了他,凡妮莎。我一定要杀了他。

      阿列克无疑是一个聪明而谨慎的家伙,他帮助我们三个逃离了险境,并通知了其他镇上的人。整个寄宿学校有几十人生还,更多的人在抽搐与绞动中死去,别的城镇并没有发生类似的屠杀,当人们得知帕尔兰尼惨案的时候都极为震惊。“就是那些愚蠢至极又力大无穷的怪物,我们都看到它们了。虽然我是个小看管,但不要怪我,我也差点死了!”阿列克对那些人说道,他的脖子上青筋暴突,眼中带着一种激情澎湃的悲哀与痛苦。散落在帕尔兰尼镇与周边城镇痛失爱子爱女的恸哭使我也沉浸在一片悲哀的海洋里,暂时忘却了当时的恐惧与庆幸。回到家中,妈妈抱着我哭得昏天黑地,父亲也坐在沙发上落泪,然后站起来重重地抱紧我。
      这件事的阴影弥散不去,对将大部分时间耗在书桌前的我来说也是如此,虽然我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心理创伤,在推脱开了父母请的心理医生之后,就投入了da麻和小说的世界。为什么偏偏发生在帕尔兰尼,这也是我脑海中不间断冒出来的一个问题,金不是人类,并且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但将他比作带领着士兵的骑马军官的角色未免抬举,那些怪物大多根据自己骨髓中深藏的欲望行事,不愿受到约束。阿列克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休养生息,那两个和我生死之交的姑娘也各自回到安全的家中,人们加强防御,并开始了对这些怪物的追缉和绞杀,尽管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但还是取得了一些成果。

      黑夜中的我百无聊赖地蜷曲在床上,整洁的城镇街道喃喃低语,天穹缀满繁星。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在所有这一切面前,我已经明白,无忧无虑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幸福正在走向终结。妈妈拿着杯牛奶推门而入,她有些笨拙地摆弄我的床铺,试图让它看起来更舒适,闲絮中提到了凡妮莎,我美丽的凡。
      妈妈说:“她写信告诉你她结婚了吧?她是这么给我们说的。”
      我点了点头。
      “可惜当时你在准备学期末的考核,不能赶来参加她的婚礼,哦,对不起,简,我不是故意提及那个可怕的地方的。”
      我眨了眨眼睛。是啊,凡结婚了,那是场在我曾经和他相遇的新式教堂举行的婚礼,牵着我曾经疯狂地爱着的情人的手。金和凡妮莎,在一个美丽的春天步入了婚礼的殿堂。在我的想象中,教堂内,凡披上一袭白色的婚纱,发着抖,脑中乱作一团,磕磕绊绊地走完了仪式全程,一边幻想着自己身在他方,圣坛背后的玻璃投进耀眼的光芒,将闪亮的苍白图案胡乱投在她周围的铺石地板上,带着白色亚麻手套将她送到新郎手中的莱妮强忍着不快,金一幅倦怠而又心潮澎湃、苦乐交加的模样。
      这早已不是新闻,却依然犹如在那绷紧的钢弦拨响了一个黑色的音符,让我兴奋颤抖。很长时间过去了,对他的爱意已经稀释殆尽,扭曲的恨和嫉妒取而代之,并在那个杀戮之夜达到了顶峰。
      阿列克也希望我杀了他——不对,不只是“希望”。阿列克曾经将一只手优雅地搁在膝盖上,小心地倾下身,呼出的热流摩挲着我的耳廓,他吻了我,用平静的口气命令我杀了金,“这个只有你能做到。”,对,只有我能做到,这个我相信,我嘴角含笑地对着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把坚硬的手枪,好像有一丝颤抖。
      妈妈离开了,我站起,定睛凝视着房屋顶上的天空。在街道的尽头,一线银色的大海隐约可见,四下里很安静,这份寂静令人奇怪,然而确是深切又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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