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容》沈念

1、第 1 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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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容出嫁沈家的那一天正是花团锦簇阳光明媚的好日子，那一日，念容记得她大清早就被管事的麽麽从被窝里给拽了起来，一早上不得消停的打扮，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不知重复了几遍的规矩，使她这个新嫁妇更加紧张娇羞。
　　念容想起了第一次看到沈丛的时候，那握住自己双手的臂膀，那么有力，那么温暖，把快陷入万劫不复的她拉出黑暗，此后，那清俊的面容，那坚定的双手便撑起了念容整片的天，心心念念的便是如何嫁入沈家成为她的妻。想到这，她的脸更红了。
　　等一切准备停当，只待沈家软轿一到把念容接进沈府，从此她便是沈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沈丛的妻了。念容安安静静地坐在闺阁的软床上，双颊映着喜帕更添无限风情，一双凤目含情脉脉，就如所有新嫁娘一样，她抿着双唇，紧张地等待着时间的来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转眼，正午已到，却没见沈家有一人前来，本来双方是说定了这个时间来迎娶，可眼见就要误了良辰吉日依然连半个影子也没瞧见，更别说软轿相迎。私底下已有人说起了闲话：莫不是看不起这位庶出的小姐吧。但见念容正经端坐，凤冠霞披，也不再多说什么，一个字，等。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申时，沈家才姗姗来迟地派来小厮，满脸惶恐的带回一惊天大消息：沈家大少爷沈丛从昨日下午离家至今未归，派人来的意思是说定会把那个不孝子找回，给个有头有脸交待，可若姑娘不愿意……。
　　这下这边可一下乱了阵脚，人家清清白白的一人黄花大闺女，被你这么一句就给顶了回来，以后还怎么做人，知情的人倒还好，不知情的不知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大家相互顾看一时谁也没了主意，还是那主事的麽麽比较明理：先问问小姐的意思吧。
　　待麽麽来到小姐闺房，就见念容已经扯掉了喜帕，斜斜地倚在床榻上，一脸木然的看着红顶白帐，正在踟躇着该怎么开口，已听念容说道：“去，当然去。一会就过去沈家，既然已下了七媒六聘，就没推脱的理。”
　　麽麽一愣，这事可从来没碰到过，人家已经明说不要你了，哪有倒贴着过去的。
　　“就照我说的去做吧，一会我就过去见公公婆婆。”
　　“现在就去？……可沈家的意思是找到人后再……”
　　“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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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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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念容进入了沈家，惨惨淡淡的收场，第二日便成了全城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哎，你听说没，听说那个青梅庄的念容小姐昨个儿自个去了沈府当媳妇……”
　　“你听说没，沈家少爷好像不知所踪了，可怜了念容小姐那么那么痴情……”
　　“可听说那个念容小姐的来头不小呀，真的没关系吗……”
　　念容痴痴地坐在新婚的喜床上，大红色的喜床使她的心情更加烦燥，想起新婚那天晚上公公婆婆看到独身前来的自己时吃惊害怕的表情便一阵发笑，原来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家吗，原来一切依然没有改变吗，那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在哪呢，是在和另一个女人缠绵温存，还是在笑自己的愚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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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容在来沈家的第二天就知道了事情的因果，很老套的情景剧，在父母之命面前，不得不娶自己不爱女人，新婚前一夜带着自己爱的女人逃离了这个家。听这个消息时，念容表现得很平静，她并没有痛哭，也不吵闹，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在流血,虽然她一早就知道沈丛并不爱自己，却没想会是这样彻底的结果，她以为自己婚后可以挽回他的心，料不曾根本连机会都没有了。
　　“少夫人，老爷和夫人请您过去用膳。”
　　“不去，把饭菜送到这儿来。”念容早就厌烦了别人对自己又敬又怕的嘴脸。
　　沈丛的双亲待自己自是极尽讨好，可念容不稀罕这些，她要的是心，一颗爱她知她的心，一个懂她怜她的人，她总以为自己嫁给沈丛是今生最幸福的事，回味那段连自己都惊讶的甜蜜岁月，她一直认为那是青春的见证，可如今才发现一切原来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自己的情终究还是投错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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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容嫁进沈府的第五晚，府中响起了清扬顿错的笛声，笛声丝丝，入骨妩媚，醉人，醉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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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五年后。
　　“月儿，别瞎想了，一切有我，都会好起来的……。”沈丛小心翼翼地哄着躺在病床上的柔月入睡，看着她间微颦的双眉，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如果本来还存着对那女人一丝丝痴情的怜惜，那么到如今也全转成了对她的恨和恐惧，她怎么能如此对自己和柔月，怎能逼他们至如此境地，这五年来他整他们整得还不够惨吗，自己的家人对她还不够好吗，为何就不能给他们一丝自己的空间呢，柔月都已经病得如此憔悴，为何还不能放他们自由呢……五年了，沈丛躲过了无数次明枪暗箭的刺杀，其实他自己也已经发现了，那些暗杀者要的并不是他们死，似乎只想让他们活得不得安宁……如果是如此，那么她做到了，真的做到了，他们已经活得生不如死……沈丛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掌中，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
　　“哥哥，这是姐姐的药，娘说要趁热喝。”稚嫩的呼唤把沈丛拉回了现实，他爱怜地摸了摸邻家小童的头，轻道：“放着吧，一会哥哥再热热，带哥哥去找张大婶好吗。”又是该道别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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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婶，我们明天就走，这一点碎钱，这些日子麻烦您的照顾了。”
　　“别别，你这是干什么，抓两贴药也用不了这许多，明儿就走了吗，可怜的孩子。在外面这样风餐露宿的，哪家的娃子受得了呀。”张大婶一边感叹唏嘘一边拉起沈丛的手：“听大婶的话，回家好好和你爹娘说说，他们会理解的，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哪有不疼的道理呀。”
　　沈丛一阵苦笑：“大婶，我有数，您别担心了，宝儿上学还需要钱呢，这点银子您就收下吧，权当是我们对您的一点小小感谢。”说着不容拒绝地把几张纸头塞给张大婶。
　　“这……你看我怎么好意思呢，”正待推脱却见宝儿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便笑骂道：“急什么，也不怕沈哥哥看了笑话。”
　　“娘，娘，我看见有人带着月姐姐走了，月姐姐不愿意，那些人还是硬带着姐姐走了。”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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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容看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却夺走了自己幸福的女人，她是应该恨她的，她原以为自己一直都在恨她，如今才发现似乎不是，她搅乱了自己的生活，那自己是不是也搅乱了她的生活？
　　“你叫什么名字？”虽然早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了她的名字，却还是希望从她自己口中说出来。
　　在念容注视她的同时柔月也同时看着念容，看着这个让自己颠沛流离的女人，看着这个占据自己丈夫名份却永远也得不到爱的可怜女人：“我是沈丛爱的女人。”她不想再躲藏，如果是该来的，那就让它来吧，为此，他们已经失去太多。
　　念容笑了，她曾经也问过自己，人家都不要你了为何还几次三翻的贴上去，只是因为对沈丛的爱吗，如今看到这个女人，自己却明白了。她之所以这么的为难他们只是有些不甘心，叫她如何甘心呢，论身份地位，才貌学品样样不比别人差，为何自己始终得不到沈丛的爱而宁可跟着一个平凡的丫头私奔，她虽然有点看不起沈丛的这种做法，却更佩服他的勇气，敢这样和那人做对的他还是头一个吧……所以她拜托了那人来试探他，她想考量考量他们之间所谓的感情究竟能走到何种地步，更想看看叫柔月的女子值不值得自己相让，母亲曾说过世间万般美好的爱情能不能有实现的一天，即使不是在自己身上发生，她也想证明它的存在，证明母亲曾经真的幸福过。
　　“他来了。”
　　念容笑得更欢了：“把她绑进里屋去。”

　　“放了她，不然我和她一起去死。”极清楚的话语却字字带着入骨的恨意。
　　“你明明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可你依然爱上了别的女人，这不能怨我。”念容有些恍忽，自己竟让他如此憎恨了吗。
　　“是，你是有这个权利做这些事，只因为你比我们更加的高贵，我也是人，我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难道就因为你的权利和高贵就不允许我爱别人了吗，就凭你的权利就能随意践踏别人的感情，剥夺别人的自由，你别忘了，很多东西是金钱和权利所收买不了的。”沈丛盯着念容，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女人这个让他五年来战战兢兢的女人，第一次，他如此仔细地看着她，不留一点余地说话。
　　念容五味杂阵，这是她第一次听沈丛说这么多的话，也是沈丛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自己，用仇恨的目光，想要看到心里去……
　　这样也好吧，至少会一辈子记着自己，证明自己曾经如此地鲜活的活过……虽然她也有很多话想告诉他，告诉他自己是如何爱上他的，告诉他曾经挽救了一个女孩崩溃的心，告诉他自己的过去，告诉他自己未来美好的规划，告诉他知道他决绝的离去后是多么伤心，告诉他五年来折磨他们的同时自己也同样生不如死，告诉他自己没有他想像中的坏，告诉他权利的背后葳着多么可怕的黑暗，自己就曾被黑暗吞噬……可念容什么都没说，认真地听着沈丛说的每一句话，一字一句，仿佛要刻进心里去，她就站在那，整整一个下午，默默地接受着沈丛的批判。
　　她想，自己是感谢他的，感谢他教会了自己什么是爱，感谢他让她看到了所谓的爱情……那么，就不要再多一个不幸的人……放手给予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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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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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五年的分分合合，当城里的百姓们再度听到沈家少爷终于回到了自己府邸，和曾经被自己冷落五年的妻子过上了幸福日子皆是松了一口气。这种皆大欢喜的场面是每个人所最向往的结局，自己又何必去破坏它呢，城中百姓的朴实，起不也是最珍贵的东西。相信念容这一生都不会忘怀这段因懦弱而逃避的日子，与沈丛的感情纠葛使她不仅学会了放手，也学会了更加积极地去面对人生，从前一直害怕面对的，如今却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沈丛说得对，她并不属于那里，那么就回到属于她的世界里去吧，念容自嘲地笑了。事事凡是圆满，才算圆满吧……

　　沈府花园，沈丛看着身旁大腹便便的妻子，感觉从未有过的幸福。自那日后，那女子就消失了，从前用过的东西，呆过的地方，一点也找不到她的影子，似乎是早就准备好的，一夜之间便连一点气息都没有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月儿，为什么……”沈丛不解，那样的女子，为什么说走就走了呢……
　　这句话说得含糊，可柔月听懂了，轻声道：“想不通的事就别去想了吧，谁又能了解她的感受呢，或许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他们的或感谢，或憎恨如今又有什么用呢……随着那女子的消失也一并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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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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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南苏家，这个控制着半个商界家族，亦是念容的家，也是她所有憎恨的根源。一百五十年前，先辈苏容生以经营茶馆起家，几年之内就功成身就，成为当时商界的一个神话，而经过一百五十年的繁衍和努力后，苏家终于成就了今日的地位荣宠，除一开始涉及的茶之一道外，更是包揽手工、餐饮、工商等一系列行业，关系网步及政军商三界，实属乱世中的一个金窟。
　　而家族越是庞大，里面的问题也就越多，表面越是光鲜，内里的阴暗也就越丰富。更何况这样大的家族，明的暗的，私底下的偷鸡摸狗的事更是多不甚数，可别人能拿你怎么样，权利摆在那，黑的也只能说成白。

　　“七小姐回来啦——”随着管家的一声通报，念容终于回到了这个自己离开十八年的家。
　　“小姐，老爷在书房等你。”
　　念容有些感慨，十几年不见记忆深处管家那年轻的面貌此时也白了双鬓：“劳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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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家书房
　　“父亲。”
　　“你还舍得回来。”苏万三没有转身，沉静的语气并没有初见离别女儿该有的喜悦
　　念容垂首。这个男人，让母亲苦苦追寻了十几年的男人，到她死时都念念不忘的男人，如今依然冷静的面对着她唯一的骨血。
　　“你还舍得回来……你们……还舍得回来！”苏万三用尽全力地把手中的笔掷向窗外，身子因激动而抖动。
　　念容吃惊地抬起头，他从没见过父亲如此失态。
　　“你们以为我不会痛吗，以为我是神吗！以为……”说着竟话不成句，殷殷啜泣起来。
　　“父亲……”声带微震。
　　苏万三霍地转身，急步上前抱住念容：“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知道你恨我，你们都恨我……”
　　念容感觉到父亲的泪，那么涩，随着父亲的面颊流到了她的面颊，而后汇合……
　　念容知道，其实她都知道，父亲一直都纵容着她，从一开始的不归家，到后来的嫁给沈丛，如果没有父亲在背后的支持，一切不可能那样顺利，可是她就是任性，任性地把父亲的宠爱无休止的放大，再放大，提醒着父亲当年她和母亲是如何被赶出府的，提醒着母亲是如何悲惨的死去。
　　“容儿，回来吧，不会再发生从前的事，再也不会了，我会保护好你，保护好你的……”
　　她轻轻推开父亲，看着父亲印着岁月刻痕的脸，念容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容儿不会再离开了，容儿已经任性太久，一切……都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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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果然，事事凡是圆满，才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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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