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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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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后时间过得很快,秀江已经在那栋高级公寓做工半个月,说是钟点工其实并没多少工作可干,公寓里一直干干净净,没有什么需要打扫的。为此秀江又好几次向翼提议减少工作日程,翼却怎么都不肯答应,逼得急了他会说:
“叫你来就来,既然是钟点工就必须服从顾主的指示,让你赚钱还不乐意吗?”
真是有够怪癖的,秀江无奈之下只好照办。现在公寓的钥匙在她手上,翼好象很忙,隔个两三天才露一次面,有时候看起来还很疲倦,没说几句话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秀江担心他的身体,总是规劝:“你身体那么差就别出去瞎折腾了,好好休息不行么。”
而翼也总是有充分的理由应对:“我也要工作啊,不然吃什么喝什么?没钱到哪儿找住的地儿,住你家啊?”
每到这时秀江就脸红得接不上话,她想帮助翼,却苦于没有能力,只能每天监督翼吃药,好歹尽一份心意。翼不在的时候秀江会担心他不好好吃饭不按时睡觉,她知道翼有抽烟的习惯而且很爱喝酒,这两样东西都是病患的大敌,每次见到翼她都会用狗一样灵敏的嗅觉把翼身上的香烟和打火机搜个精光。要是翼当天带着酒味出现,那么对不起一顿臭骂和说教在所难免。
“你这个小老太婆!想闷死我啊!”
被教训得狠了,翼也会恼羞成怒发彪加撒娇,抱怨秀江剥夺他生活的乐趣。秀江很不服气,她又何尝不是被翼搞得头大呢。事实上她也很怕看到翼,因为一见面翼马上就会开始那套严酷的淑女教育。
“走路不准外八!说话音量不准超过20分贝!吃东西要细嚼慢咽不许发出声音!不准暴粗口!不许使用暴力!说话要用敬语!睡觉不许打呼不许磨牙!不准驼背不准耸肩!要随时保持S形!”
“有没有搞错!要求这么多!我天生就是水桶状哪儿来的S型!再说你又没看过我睡着后的样子,怎么知道我会打呼磨牙!”
“哼!我就是知道,那天你擦地板的时候打盹我刚好回来看到,你不仅打呼噜磨牙还流了一大滩口水,事后还骗我说水桶翻了——喂喂,你挽袖子干吗!说了不准使用暴力!哎呀!好痛!你这个样子是永远没办法成为淑女的!”
不用翼开口,秀江也明白自己八成是本性难移了,她在这里的工作或许也只能持续到主人回国为止,她只有这点能力,再强求也无计于事。
“姐姐,你今天还是不回家做晚饭吗?”
早餐时间明子利用涂果酱的空挡开始抱怨,秀江正在热牛奶,不回头也知道这会儿明子的脸有多黑。
“怎么,才做了半个月饭就嫌累啦,十七岁的女孩子也该学学做家务了,还是说你想念姐姐我做的饭了?”
“切,就你那蹩脚厨艺也就只有小西会说你煮的饭香。我巴不得你不回家做饭,你不在的这些天和美天天送好吃的来,排骨牛肉要多少有多少。”
秀江脸也黑了:“你怎么也学小西贪别人小便宜!和美是个好孩子,你们别看她老实就把人吃得死死的!”
“要吃也是小西吃,我只负责吃她送的菜。”
“你们这对活宝谁遇上都够呛,你也别只顾着吃人家的东西,我看和美最近很憔悴,她是不是生病了?”
明子嘴里塞着满满一口面包,含糊道:“谁知道呢,大概月经不调吧。”
秀江叹气:“你看看你,都不知道关心一下别人,小西也是,成天没个正经样,都这么晚了还不起床,你快去叫他起来吃早饭了!”
明子刚走,秀江就接到苏八电话:
“小秀吗?我昨天砍了人,要去西安躲几天,你一个人上下班要当心啊!”
秀江吓的几乎晕倒:“什么!你杀人了?我这几天没看见你还以为你又去西安找朋友了,你怎么闯这么大的祸!那人死了吗?你受伤了没?身上的钱够不够花啊!”
苏八轻描淡写答道:“没事儿,我就拿西瓜刀招呼了他两下,都是道上混的他不敢报警。我在西安哥们这儿有吃有喝有地方住,全当度假。倒是你,明子说你最近都上夜班,下班记得叫小西去接你,别一个人走夜路。好了,我挂了,回头给你捎土产,BYEBYE!”
挂线前还使劲CHU了一下话筒,秀江提心吊胆,生怕他有个好歹,正准备把明子叫过来询问情况,忽然听到卧室传来小西的惨叫。明子几个箭步窜出来,抓起书包,叼上一块土司,满脸贼笑的溜出门去。
秀江跑到卧室,小西正在被褥上连蹦带跳,又哭又叫道:“姐姐!姐姐!明子那臭丫头往我小鸡鸡上撒辣椒粉!你快救救我!”
秀江哭笑不得,连忙拿湿毛巾给他,听到弟弟在卫生间里一顿鬼哭狼嚎,她再次深切体会到什么是生活的压力。
下午五点从市场下班,秀江回家洗澡换衣乘电车前往市区的公寓。由于来得熟了,她在这里不再感到拘谨,进门后照例先清扫浴室,再清理垃圾桶。
说来也怪,这屋子虽然没人住,可垃圾桶三天两头就会满一次,冰箱里也一直装满各种饮料,偶尔还会在厨房发现吃剩的饭菜。
秀江推测房主的亲戚大概常来这边,说不定会暗地里视察自己的工作,所以她不敢有一死懈怠,每天都要把公寓彻底打扫一遍才作罢。
今天先干什么呢?不如来清洗洗衣机槽吧。
秀江正栓围裙,电话铃响了,翼第一天就告戒过她,除了他的电话,其他人打来的通通都不能接。秀江看看来电显示,正是翼的号码。
“喂,你在哪儿?今天还来吗?”
翼似乎在很热闹的地方,四周一片嘈杂。
“我正在外面应酬,估计晚一点会去那边。对了,公寓里的加湿气一定要全部开着哦,你不要又因为图省电关掉了。”
“知道了,房主真是,好端端的浪费电,你也是,尽拿他的话当圣旨,都不知道把空气弄那么湿润干吗,不怕得风湿啊。”
“拜托你别老抱怨行不行,今天冰箱里有你喜欢的烤鸡翅膀,饿了就拿出来当消夜吧。”
“什么!”秀江嗓门马上提高“怎么可以偷吃房主的东西!”
翼暂时没回答,肯定被电话里的高音震痛耳膜。
“那是我买的,你就放心大胆的吃吧。”
“你买的也不行!你怎么能不经别人允许就擅自使用人家家里的冰箱,要是房主的亲戚来发现一定会生气的!”
“所以才叫你赶快拿出来吃掉啊!笨蛋!我再过一个小时就下班了,等我过去哦。”
秀江碎碎念的挂断电话,发现自己脸上烫烫的,被翼骂笨蛋却意外的一点都不生气,因为翼的语气那么可爱,就仿佛在向自己的女朋友撒娇一样——
错!不是女朋友!
秀江一头撞上茶几,纠正自己的失误。
那家伙是因为心理年龄太小,喜欢依赖别人而已,他才没有别的意思。自己只是恰好和他的初恋情人容貌相似,糊里糊涂做了他的假象对象。
可是秀江现在很想知道翼去世的女友究竟是什么样子,能被温柔体贴的翼深深依恋,就算身在天国也会非常幸福吧。
察觉自己胡思乱想,秀江脑袋一顿乱甩,抓起抹布专心致至擦地,从客厅到卧室再到书房,就在快要大功告成时,她的视线被放在书柜第二格的相框吸引。这是个精致的水晶相框,里面镶着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容貌秀丽,身着精美的红色洋装,显得雍容华贵。
秀江昨天打扫时并没看到这个相框,她断定这是刚被人放在这里的,兴许房主的亲戚白天来过。
这时门铃响了,秀江见通报器上显出翼的影象,赶忙开门。
“你不是有备用钥匙?干吗还按铃?”
“家里有人我为什么还要自己开门,我偶尔也想试试被人迎接的滋味啊。”
秀江正想说:“少臭美,这里又不是你的家。”可马上想到翼身为孤儿,难免会渴望家庭温暖,在劳碌一天身心疲惫回到家时会希望得到家人的笑脸和拥抱,这感觉秀江比谁都了解。
于是她尽力使自己的笑看起来甜美一点,接过翼的外套后说:“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倒茶。”
“等等,你手里拿的什么?”
翼盯着秀江手里的相框发问,秀江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失笑道:“哦,我刚才拿来看看,忘了放回去。”
“你怎么能随便动人家的东西!”翼一下子抢过相框,很有点不合常态的激动。
秀江不解:“你那么凶干吗?我只不过看了看,又没弄坏,你还不是经常随便乱用这里的东西。”
翼发现自己失态,语气立即缓和,笑道:“我的意思是,像这种东西最好不要碰,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明白吗?”
秀江和他大眼瞪小眼,一知半解的点点头。
等她从厨房倒茶出来,翼已经懒猫一样窝在沙发上,眯起眼睛问:“那,昨天教你的社交常识还记得吗?背一遍我听。”
秀江眼睛变成绿豆状且黑线高挂:“我、我昨天睡了一觉,今早起来就全忘光了。”
翼好象早已未卜先知,挠挠脑门叹气:“你哦,记性比八十岁的老婆婆还差,今天我很累懒得再教一遍了。我们来学点别的,学跳舞怎么样?”
“跳舞?”
“是啊,这是上流社会的必修课啊。你别又摆那个苦瓜脸,我什么舞都会,教你一个不成问题。”
趁秀江继续石化,翼打开音响,随着优美的旋律四处洋溢,他的精神一下子振奋了,握住秀江双手带着她转了个圈。
“你想学什么?Waltz?Blues?Tango?Rumba?还是JAZZ?”
秀江完全听不懂他那些专业术语,还没开始学就已经浑身僵硬。
“我,我不学,连我妹妹都说我没舞蹈天分,我一定学不会的!”
“你有点自信嘛,要不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学起,有我在你放一百个心啦。”
翼扣住秀江一只手,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腰上:“你放轻松,只要跟着节奏就没问题。”
他说得轻巧,秀江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轻松的感觉,她目不转睛盯住自己的双脚,就怕迈错一步。
翼十分好笑:“小姐,哪儿有人盯着地板跳舞的,你应该注视自己的舞伴,这是起码的礼貌。”
秀江在他的逼迫下挺起胸膛,可这一抬头她更紧张了。翼和她靠得那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不,被那双熠熠生辉猫眼睛注视,秀江根本无法呼吸,连心跳都快停止了。
所以,悲惨的情况就这么发生了。
“哎哟!你别踩我的脚啊!”
那一下翼觉得自己的脚指头都快断掉了,秀江比他还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面道歉一面又更用力的踩上去,她真不是故意的,只是越想控制越没办法协调身体的动作。翼苦不堪言,再跟这笨女人跳下去,他明天就只能拄着拐棍上台了。
“好了好了,我败给你了,停止!我不跳了!”
最后一次拉扯,两个人都重心不稳向后栽倒,翼后脑勺落在软软的地毯上,还不觉得怎样,要命的是秀江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差点令他断气。
“好痛!”秀江也好过不了多少,磕到翼突出的肋骨和撞上坚硬的水泥路面效果是划等号的。
翼气恼极了:“你凭什么喊疼!我这个给你当垫子的还没喊呢!”
秀江不服气:“你哪儿是什么垫子,分明是柴火堆!”
嘴巴虽硬,心里别提多丢脸,翼已经很认真在教了,自己却什么都学不会,亮子说得没错,像她这种一无是处的蠢女人,也只有脑残的男人会看上。
秀江郁闷的坐在地毯上发愣,翼看出她的灰心,又转而安慰:“刚开始是这样的,没有谁是天生的舞蹈家,每个人学舞都要经历循序渐进的过程,你别这么容易气馁。”
见秀江还是背对自己不吭声,他又说:“其实你没有自己想象的差啦,如今有的明星上台还跳广播体操呢,相比之下你的资质已经比他们高很多了。”
秀江才听不进他的鬼话,闷了半晌,不由自主说出一句话:
“翼,你的初恋情人不像我这么笨吧,她一定是位聪明优雅的淑女,对吧?”
话一出口就后悔的打自己嘴巴,好在翼没有答话,秀江忐忑的转过头去,发现他安静的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真像猫一样,哪儿都能睡。”秀江苦笑,推他到沙发上去睡。
“翼,起来,不能睡地上,你快起来啊,翼,翼——”
接连唤了好几声,翼没有任何反应,连睫毛都没抖动一下。秀江觉得情行不妙:
难道翼的病又发作了?
“翼!你醒醒!你怎么了!别吓唬我啊!翼!”
秀江拼命摇动翼的身体,想把他唤醒。刹那间脑子像被飓风席卷,昏天暗地,她忘了,居然忘了翼是个绝症患者。因为他一直嬉皮笑脸,一直跟自己吵架拌嘴,她就忘了翼目前的境况。
翼患了末期结核症,死神的镰刀随时可能割断他的脖子。
秀江狠狠揪自己头发,责怪自己的粗心,心脏的位置突然很疼,有一把无形的锥子扎进去用力翻搅,她顾不上纠结原因,她唯一的念头就是留住翼的命,她不要他死,绝对不要!
颤抖的手甚至握不稳电话,秀江从没觉得播一个三位数的号码会这样艰难,她反复播错好几次,急得几乎咬破自己的嘴唇。最后一次终于成功了,还没听到电话那一端的人声,耳边骤然响起翼的叫声。
“哇!”
秀江吓得丢掉听筒,刚才还昏迷不醒的翼这时生龙活虎站在跟前,脸上全是恶作剧得逞的放肆大笑。
“你真好骗!我随便装一下你就相信了!从没见过你这样头脑单纯的人,实在太好玩了!”
翼笑个不停,而秀江一直傻傻望着他,过了一会儿身体顺着墙壁脱力的缓慢滑落。
“喂,你不会吓成这样吧,我一点事没有,你别害怕。”翼笑着过来扶她,看到秀江呆傻的模样,想起她刚才类似神经失常的喊叫,他不知为何开心得不得了。
“肚子都笑饿了,我们一起去吃鸡翅膀吧。”
翼轻柔的摇晃秀江肩膀,看到她失神的双眼渐渐恢复神采。
“吃你个大头鬼!!!”秀江的拳头毫无征兆朝他脸上招呼,翼鼻血喷发的同时她也一阵风的冲出门去。
可恶!可恶的混蛋!我绝不原谅你!
秀江不停咒骂更不顾一切的埋头前冲,眼泪却像存心跟她作对,接连不断滴落滴落。不管她承不承认,她刚才是真的害怕了,她怕翼会死,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他,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会为失去一个人恐惧心痛,而这个人与自己无亲无故,仅仅相识了半个月,这是为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秀江只是让它在脑子里转瞬而过,就再也没勇气深究了。
彻夜失眠的后果就是好比烟熏妆的黑眼圈和肥大下垂的眼袋。即使秀江已经用冰块敷了很久,还是一下子被眼尖的明子发现了。
“老姐你夜里干吗了?这个样子出门会吓死人的。”
“我昨天晚饭吃得有点撑,所以没睡好。”秀江把装好的便当放到明子跟前,勉强露出微笑。
在明子看来,秀江这个微笑比哭还难看,她拿起便当塞进书包,到底不放心的问了句: “你该不是又在计算生活费吧?咱们这个月要断炊了?还是交不了房租了?交不了就交不了嘛,咱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缓一两个月房东也不见得会断我们水电,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啊,操那么多心很容易老的。”
秀江照明子额头弹了个暴栗:“你那是什么口气?有你这样很姐姐说话的?我没有为钱发愁,你别担心。快吃饭,小心上学迟到。”
明子见姐姐不肯坦白也懒得多问,继续拿起筷子扒饭。秀江则转身清洗厨具,忧虑的情绪仿佛附着在锅碗上的油腻粘粘连连。
“明子,你知道什么是结核症吗”
“恩?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哦,我有个同事得了这种病,所以想关心一下。”
明子丢下筷子噔噔噔跑回卧室,秀江不明白她要干吗,隔了一小会儿,又见她噔噔噔跑回来,手里还夹着一本厚厚的书。
明子坐下冲秀江勾勾食指,示意她过去。秀江洗洗手坐到餐桌对面。亮子翻开书找到想要的页码,清清喉咙念道:
“结核症俗称痨病,英文名叫‘Tuberculosis ’,是由结核病毒引起的,通常会引发肺部疾病,也就是肺结核。患者会出现咳血,胸部剧痛,肺脓肿和呼吸困难等症状。除此之外结核病毒还会感染人的其他器官,如果感染到肾,会引发肾积水和尿毒症,感染到膀胱会引发尿血和膀胱脓肿——“
秀江心惊肉跳,咽口唾沫又问:“那,这种病到了末期又会怎样?还有救吗?”
明子很干脆的合上书,以很确切的口吻回答:“结核症如果发展到末期就会导致恶性肿瘤和内脏坏死,患者基本上只有死路一条,运气好的可以拖个半年,运气不好的,大概一两个月就嗝屁了。”
秀江心口一凉,像要反驳似的大声质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又不是医生!”
“不是医生又如何?我一直对医学方面的知识感兴趣,差不多的常识我都知道。倒是姐姐,我可要提醒你啊,结核病毒的传染性很强,你最好不要再跟你那位同事接触,很危险的。”
当天秀江头一回请假待在家里,她头疼得厉害,而心比头更疼,稍微动一动就会痛到掉泪。
翼没有撒谎,他真是个快死的人,这是秀江一开始就了解的情况,而她时至今日才想到面对。从邂逅的那刻起,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便不停倒数,就像砂漏里的砂子,有多少快乐流走就会有多少悲伤留下。尽管翼现在还在她身边,近到秀江一闭眼脑海里就能清楚的浮现他的笑容和身影。但这只是暂时的,翼像彩色的气球,飞啊飞啊,最终会消失在天际,到那时自己该如何收回一直追随他的视线?
他们像烟花一样相聚,又注定会如烟花一样离别,在枕头被泪水全部浸湿之后秀江终于明了,和翼相识的这段日子只不过是她暗哑青春里的一场梦,因为短暂所以美丽,也因为短暂所以更值得她加倍珍惜。
下午六点半,秀江再次准时出现在公寓门口,她决定从今天起好好跟翼相处,快乐的陪他度过每一天。
打开门的同时,翼从客厅冲到玄关,看到秀江他非常惊讶。秀江也很吃惊,翼今天的衣着与平时大不相同,只是简单的T-SHIRT配运动裤,一派居家生活的休闲。
“你居然来了?”翼笑得很不自然,随便拉开个抽屉把手里的杂志塞进去。
“我来干活啊,你这问题真无聊。”秀江若无其事脱鞋换鞋,心尖却产生一阵微妙的震颤,迫使她不敢正视翼的脸。
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没出去鬼混啊。“
“什么鬼混,你说话真难听。我今天休假,所以才有时间提前过来。“
秀江“哦”了一声,找到围裙开始整理房间。看到茶几上盛着红酒的杯子,她只是微微皱一皱眉,什么都没说,然后随手拿走了装满烟蒂的烟灰缸。
翼感到反常,往天这种情况秀江准会唠叨没完,今天怎么突然宽容起来了?
他盯住秀江上下忙碌的身影,看她神情明朗,间或还会哼几句老掉牙的歌词,完全没有为昨天被自己捉弄而生气的样子。
翼总算松了口气,他没有看错,秀江这人傻归傻,可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女人。
什么嘛,害我白白担心了夜,早知道她神经这么大条,今天我也不会在节目上唱错歌词了。
一旦确认状况稳定,翼就开始闹别扭。他像耍赖的小猫眯跟着秀江满屋子转。
“喂,你昨天实在太过分了,竟然对我的脸轮拳头,还好我的鼻子没出问题,不然损失就大了。”
“会有什么损失?不过少伺候几个富婆而已,那样不是正好。”
“好个头啦!你打了人还理直气壮!我跟你说我真的很生气哦,今天这么早来就是为了听你道歉,你必须为昨天的粗暴说对不起!快点说!”
秀江埋头擦柜子没搭理他,翼见对方把自己当空气,嘟哝道:“就知道你不肯道歉,反正我也没指望能从你嘴里听到一句温柔动听的话。你这个女人脾气实在有够坏,动不动就打人骂人,以后谁做你老公都会很惨,我看他跟你结婚前最好先给自己全身各处买份保险,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翼喋喋不休抱怨着,秀江忽然站起来转向他。翼以为她又要动手,正抱头躲闪,秀江却说了声:
“对不起。”
“哈啊?”翼还在脱线。
“对不起!”秀江大声重复一遍,且无比诚恳的鞠了一躬“昨天真不该那样对你,实在对不起,我已经彻底反省过了,请你原谅我吧。”
翼难以置信,瞪住秀江看了好几秒,被她正直的表情搞到鸡皮疙瘩掉满地。
今、今天什么日子啊?她该不是吃错药了吧?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翼老老实实呆在沙发上,眼珠随着勤劳的秀江乱转。中途他试探性的打翻过水杯,踢倒过花瓶,秀江都很快过来清理,态度和蔼,毫无责备之意。
有古怪!绝对有古怪!
翼明显察觉到周围充斥着不同寻常的起场,更被刺激了找茬的欲望,于是他开始加倍的别扭。
“秀江!我口渴了,倒杯茶给我!”
“好!”听到呼唤,秀江很快泡好茶过来。
“我今天不想喝红茶,帮我换成花茶。”
“好!”秀江二话不说重新泡好花茶端给翼。
“秀江,好象有点热,你把窗户打开嘛。”
“好!”
窗户刚打开,翼又说:“哇!好大的风,还是关上吧,帮我开空调好了。”
“好!”秀江马上去开空调。
“好冷,你把温度稍微调高一点,不对,又热起来了,再调低一点啦,哎呀,又低过头了,你到底会不会用那个遥控器啊!”
花了整整十分钟折腾完空调,翼自己都觉得太过分,秀江却依然没有一点脾气。翼更不自在了,声音跟着大起来。
“秀江!我要看书!去书房拿本书来!”
“好!”秀江丢下抹布去找书“你要看哪种类型的?”
“随便!”翼坏心眼的等秀江拿书过来,马上改口说:“我不想看这本,有没有服装设计方面的?我要看那个。”
“有啊,可是有很多本,你要看哪本?”
“我每本都想看,你全部都拿来吧。”
“恩,稍等。”
不一会儿,各式各样的服装杂志就在翼跟前垒成小山。秀江擦擦汗,微笑着:“你慢慢看,我继续干活了,有事再叫我吧。”
翼傻傻盯住那堆书,突然大叫:“秀江!我现在不想看书了!你赶快把它们放回原处!”
“好!”
秀江立即照办,比智能机器人还听话。翼再也忍耐不了,面向天花板发出长长的吼叫。
秀江惊道:“你怎么了?”
翼气急败坏的:“什么怎么了!我还要问你怎么了呢!我跟你说我今天抽烟了!抽了整整一包!”
“恩,我看见了,以后少抽点就是了。”
“我还偷喝了房主的高级红酒哦!”
“这,这个,只是喝一点点大概不会被发现。”
“啊啊啊啊啊啊啊!!!!”
翼双手抱头:“你今天毛病啦!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会令我很困扰!会让我觉得好有压力的!”
秀江忙解释:“我只想对你好一点,你不高兴吗?”
“不高兴!”翼拼命甩头“你平时都很凶,一下子这么温柔,让我觉得世界末日快到了!还有为什么想到对我用敬语?不要以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好不好!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那个会打人骂人大嗓门坏脾气的龙秀江,拜托你快点恢复原状!”吼完一大堆话,才忽然注意到主题:
“诶?你,你为什么想对我好?”
秀江一直静静注视着暴走的翼,看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赶紧以笑容掩饰:“不为什么,就是想跟你好好相处,你不是希望我代替你的女朋友陪着你吗?我以后会听你的话,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可是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少喝酒,烟也最好别再抽了。“
翼看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顿时明白了,狡猾一笑:“原来你在可怜我,想给我这个快死的人一段美好的记忆。秀江小姐心肠真好,我好感动。”
秀江才没心情跟他贫嘴,极正经的劝导:“你不能说自己快死了,老是诅咒自己就真的会应验的。你有点信心,事情没到最后就都还有转机,我会好好照顾你,你也要对自己好一点。别再出去工作了。你的工作性质本来就有损健康,而且,而且结核病是会传染,万一传染到你的客人就糟糕了。”
翼上挑的眼角轻轻颤动,笑意忽然冷了:“搞了半天你是怕被我传染啊?那你离我远一点,别跟我见面就行了。”
秀江以为伤了他自尊,忙说:“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你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才这样提醒我,抱歉哦,我都忘了自己的病会传染,以后我会注意的。”
翼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为计较这种不存在的事,可他就是生气,感觉像被人背叛了讨厌了,原来这个女人也和其他人一样自私!“
秀江不再跟他争辩,而是拿起茶几上翼喝过的茶杯一饮而尽。
“喂,你干什么!“
翼惊得眼都不眨一下,秀江放下茶杯擦擦嘴唇:“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我根本不怕被传染,更不会因为你的病疏远你,你就是赶我我也不会走,一定要陪着你。”
又是这种正直到夸张的语气和表情,翼已经不记得第几次被这样的秀江搞到犯傻,他真的让这女人的惊人之举打败了,心里又被不知所谓的情绪塞满。
她的大脑,根本异于常人嘛。
“谁准你喝我的茶!我都还没喝够!”
翼抱住垫子滚到沙发上,再不使使性子他肯定会变得很郁闷。秀江也很不好意思,难以相信害羞的她会如此坦率的说出那些暧昧到让人脸红的话。
“对不起,我马上重新泡一杯给你。”
就在秀江匆忙跑向厨房时,门铃响了,她反射性的折去开门,被翼连滚带爬抢上来拦住。
“笨蛋先别忙着开门!看看是谁再说!”
通报器上显示出一个年轻女孩的影像,秀江刚看了一眼,就被翼拖进客房。
“这个客人你不方便见,快躲起来!”
翼连看了几处地方都觉得不稳当,最后索性指着床底说:“你先躲到下面去!等人走了我就叫你。”
不管秀江同不同意,就硬按住头推她进去,秀江只得依他说的藏好。翼出去后她困惑的想,自己好象在哪里见过那个女孩,啊!她不就是昨天书房相框里的人吗?是了,她准是房主的亲戚或者恋人,恩,一定是,难怪翼不许自己碰那个相框。不过秀江刚才打扫书房时发现那个相框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被什么人拿走了吧。
秀江在床下趴了很久,都没等到翼来解除警报。她半边身体麻木酸痛,忍不住钻出来,打算活动下筋骨再藏回去。可是出来后,秀江不禁好奇心起,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把耳朵贴门上偷听外面的动静。
翼正跟那女孩聊天,由于公寓的隔音效果很好,秀江只模模糊糊听清一句,她听见翼说:
“翔美听说你打算去欧洲留学,好不容易考上复旦,就这样放弃不觉得可惜吗——”
翔美?是那女孩的名字吧。翼跟她聊得那么投机,看样子关系很不错。
秀江正琢磨着,听到渐渐清晰的脚步声向这里靠拢,她赶忙转身往床底下钻,才进去一半,门就开了,翼看见秀江那两条露在床边的短腿不停扑腾,马上捂住嘴巴堵住笑声。
“好了别藏了,快出来吧。”
秀江蓬头散发爬起来,朝门外张望:“怎么?客人回去了吗?”
“还没,我要送她回家,一会儿可能不回来了,你打扫得差不多也早点下班吧。”
“好。”秀江愣愣点头,就这样跟翼道别,她忽然感到深深不舍。
翼看她傻傻的,笑嘻嘻伸出一根手指戳她额头:“不要露出这种流浪狗的表情嘛,明天还会见面的,对了,我又买了烤鸡翅膀,今天一定要记得吃哦。”
“你什么意思!以为我舍不得你走吗?我才没有!”被看穿心思,秀江脸瞬间充血。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大笨狗,我走咯。”翼朝秀江脑门上使劲推了一把,害她不倒翁似的摇晃了两下。等恢复平衡,已听到关门的声音,秀江坐在地板上发了一阵呆,再开门出去,客厅也已经空荡荡了。
真的就这么走啦,连一句“再见”都没有,没礼貌的小子。
秀江小声嘀咕着,把客人喝剩的茶水收走,整理过厨房,关掉其他房间的电灯,在卧室她忽然看到翼刚才穿的T-SHIRT和运动裤。
诶?难道他不穿衣服就出去了?还是换了房主的衣服?
卧室的衣柜一直贴了封条,翼说房主讨厌别人碰他的衣服,所以秀江从没打开看过。这时她左看右看,柜子上的封条还好好贴着,她不知道翼到底穿什么走的,又为什么跑到别人家里换衣服,而这些疑惑翼到后来也没能给出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