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黑春

7、五

　　高手之间的较量，胜负往往在于一瞬。以静制动的道理，临安四尸自是比谁都明白。但是明白归明白，此时他们却再也无法思考。
　　刀依然是最锋利的刀，剑依然是最修寒的剑，钩依然是最美丽的钩，镰依然是最灼目的镰。然而，此时它们已称不上武器，死人手中的不叫武器，顶多算的上兵器而已。
　　“唉，你还是信不过我！”
　　老者的双手就像从未动过一样，软软地垂落在原来的位置，连方才捏皱的衣角还留在指尖。但是，他的眼睛已不再四人身上，穿过他们的肩膀，望向漆黑无际的夜幕深处。
　　“那人究竟有多可怕，劳你如此费心的来探我。”
　　自喉咙深处那瞬间的冰凉过后，四尸圆睁的眼睛里的神情，似乎是见到了平生最不可思议的事。那的确是他们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时刻，在此之前，都是他们看到血液从别人的身上流出，有时是喷薄而出的，有时是汩汩而涌的，有时是嗒嗒而落的，而这次，他们看到的却是自己身上的血，也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方式。
　　他们看到彼此的喉间，先是出现一点极小的红斑，然后那红斑越来越大，最后扩大成小拇指尖大的洞，在此过程中，却没有丝毫血液流出，可见时间的短暂。然而，如此短暂的时间，如此转瞬即逝的过程，却在他们的眼中留下了那样长，那样清晰的轨迹。额角的冷汗方才渗出，喉咙内的血液便一股脑地喷射而出，染红了彼此的白衣。
　　临安四尸，此时才真正成了“四尸”，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手的出手。
　　“爷爷，爷爷，他们的衣服怎么变红了？”
　　孩子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跳到四尸的身旁，指着溅染在白衣上的鲜血，颇感好奇地笑问道。
　　老者笑而不语，低头轻抚着孩子的头，眼睛里残留着方才的一抹忧伤。
　　“爷爷，你刚才在对谁说话？”
　　孩子突然抬起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问。
　　“一个老朋友。”
　　“一个老朋友？”
　　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格外强烈，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人面前都是。
　　“对，一个老朋友。”
　　“那我见过他没有？”
　　“没有。”
　　老者的眼中划过一丝哀伤，带着一种久远而神秘的色彩。
　　“哦。那另一个人呢？”
　　孩子的语气中透露出掩不住失望，随即又揪起了另一个疑惑。
　　“另一个？”
　　“对啊，就你说的那人。”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难道他不是我们要去找的人？”
　　“是的。”
　　“那怎么会不知道？”
　　“没见过。”
　　“没见过总知道他的名字吧。”
　　“没见过就是不知道。”
　　“那你以前知道“临安四尸”吗？”
　　“不知道。”
　　“那你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名字？”
　　“听说过。”
　　“哦，原来听说过和知道还是两码事啊。”
　　老者没有再接下去，而是盯着孩子说了另一句话。
　　“听说过你我的人很多，但是有几个人知道你我？”
　　孩子清澈如洗的眼底，突然浮现出了邪气而天真的笑容。他指着木然而立的四尸问道。
　　“那他们知道嘛？”
　　“不知道。”
　　“他们已经见过你我了，为什么还不知道呢？”
　　“因为。他们还不配。”
　　的确，直到手脚冰冷，灵魂出窍，四尸还不知自己葬送在何人之手？但不知有时也是一种幸运，倘使真的知道了老者是谁，或许他们的下场就未必如此好受。
　　老者眼角的余光微瞥了一下苍白冰冷的四尸，拉起孩子的手，风一般地消失在午夜的小巷中。

　　似乎有温暖的天光从头顶落下，仿佛躺在松软的沙滩上，一阵阵的暖风缓缓地拂来，亲吻着周身的每一寸肌肤。
　　苏小司极不情愿地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然后就呆在了那里。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过了多久——其间，苏小司无数次的瞟向腕表，结果都很令人失望。原本夜光的表盘和表针，在这团密致的漆黑中，似乎没有任何作用。——一个声音陡然在苏小司耳畔响起，尽管那声音无比冰冷，却足以引燃他内心深处求生的欲望。
　　“苏……小……司。”
　　苏小司的牙关止不住地撞击在一起，一股股冷气顺着战栗的唇舌溜入口腔。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哈哈哈哈……”
　　那声音突然狂笑起来，阴森傲慢的笑声令苏小司毛骨悚然。
　　“这是我的地方，你当然知。”
　　“你的……地方？”
　　“对，我的地方。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也是我的。”
　　“那么……你是……谁呢？”
　　苏小司刚刚燃起的希望，突然熄落了很多，他觉得那是一个疯子，一个和自己一样被困在这片漆黑中的疯子。
　　“你觉得我疯了？”
　　那声音突然变得凌厉尖锐，像一把匕首投入苏小司的耳膜。
　　苏小司的心突地揪了老高，尽管好奇他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还是止不住地点了头。
　　“我喜欢诚实的孩子。你认为我是疯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况且，连我自己都不知自己是谁。”
　　那声音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黑暗里的一切，在此陷入死寂般的沉静中。
　　“你想不想要回你的左腿？”
　　良久，那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刚才温和了许多。
　　“想！”
　　尽管苏小司知道找到那只腿的希望渺小，况且即便找到，在这样的环境中，也无法回到自己身上，只会触景伤情，陡增自己的悲伤，但他还是想找到，因为包裹在内心的恐惧的深处的好奇，对那只大手的好奇。
　　“那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三个条件？哪三个条件？”
　　尽管苏小司内心布满了怀疑，但还是止不住内心的渴望。
　　“如果你能做到，你不仅能找回的左腿，还能找回你的小朵。”
　　小朵。听到小朵的名字，苏小司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他竟然知道小朵！任何的怀疑已成了云烟，苏小司开始无比相信这个人。
　　“你终于肯相信我了。”
　　那个声音里透露出一丝满意，然而接下来的话再次震撼了苏小司。
　　“但我却不是人。”
　　“不是人？”
　　苏小司睁大了眼晴，漆黑无际之中，依然什么也看不到，深深的恐惧与惊讶，令他无比想念起小多来。
　　“不管你是不是人，只要能帮我找回小朵，还有我的左腿，三个条件我都答应你。”
　　苏小司突然想到了故事里，为了拯救公主，王子与魔鬼的交换。
　　然而等了许久，那个声音却没有再次响起。
　　“你……还在吗？”
　　苏小司朝着黑暗中未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问。
　　“我在想，给你哪三个条件。”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只要你能做到的？”
　　“对！”
　　“那好，先闭上你的眼睛。”
　　“这是第一个条件嘛？”
　　“对。”
　　苏小司感到莫名的惊讶，但他还是照做了。
　　“那第二个呢？”
　　“屏息呼吸，直到沉睡为止。”
　　这个条件令苏小司觉得为难，但是为了找到小朵，还有他的左腿，他决定豁出去了。但三个条件已经提了两个，却都出乎他的意料。
　　“已经两个了？”
　　“对。”
　　“那第三个呢？”
　　“第三个？第三个是什么呢？”
　　那人自言自语到，似乎还没有想好。
　　“第三个到时我会告诉你的，你先做到这二个吧。”
　　说完，那声音就沉寂下去，就像从未响起过一样。
　　闭上眼睛，屏息呼吸。闭上眼睛，屏息呼吸……
　　苏小司感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寂静世界，正穿过大脑深处缺氧后的窒闷和焦躁，一点点地降临。
　　直至他的意识渐渐地陷入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