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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池,黑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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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去第五盆水,又添上新的,不动愁眉苦脸的看这桌上的纸,脸更皱。
用去的水可以洗澡了,根本是墨池。
只想今天不用抄书,结果还是,抄书。
师傅他疾言厉色,一向是该惩戒即不轻省,不出口训诫,不动手,不扬鞭,只挥袍离去,并将他禁闭在偏殿地窖,忘诸脑后,直到他大声哭喊的力气全无,气息奄奄,才开门放他。
总之不动可怜兮兮的又紧张看他师傅。
而他师傅不是在看那不动脸上花花几条,而是在看不动临摹的字。
半天,神霄冷冷的表情方有松动,说,可以休息。
他又饿又累,身心俱疲。
正眼巴巴的等神霄君说这几句话。
这几句对不动而言简直天籁。
他还真恨不得再也不用抄书,天天休息。
奈何…,等听见说休息,还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一脸不敢相信。
毕竟神霄君的严厉,他是明白的。
要是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应该不会久留,而是立刻奔离。
随便什么地方也好,就是千万别傻站着。这点等他深刻体会到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下,见不动杵着呆着,神霄君忽又想起一件事。
从去过秘林那天起,不动似乎就没洗过澡。
早知这泼童懒,必定只擦身!
神霄君不用嗅闻,也感觉得到不动身上的异味。
冷冷的,他一把拎住不动,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前,就带着他往那凌霄城内的水池而去。
不动抓着笔的手先是一顿,索性一扔,随了神霄君,可这心里的笑才刚发芽,就给辗死。
因他看见那一池,黑呼呼的水,跟他洗笔的墨池一样黑,却比墨池更大更深的池子。
这下去污黑不见底,会给淹死的!
不动惊惧非常,又见神霄君脱衣,他更觉不对,由不得他焦急,人却已在神霄手中给除了精光,赤条条一团,隐隐发抖。
眼前黑色的水池,巨大无比,怪兽一样,数个泡泡升起,翻滚间,破裂时,波波响。
温度不知如何,颜色却是诡谲如墨。
“师傅,师傅,这是……啊。……哇!啊!”
由着他的哭腔惊惶,话语飘散,神霄仍是不回答。
铁臂一揽,夹着那兀自慌乱僵硬的,踏入池中。
震耳欲聋的哭叫声。
神霄君眉微皱,轻轻一瞬,手掌来到那惨白的颈间要失力,又转成指间,点了哑穴。
哼哼暧暧的鼻音,红色的眼眶,神霄君当然视而不见。
直接踏入水中。
手上的动作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那水池也是奇怪,在他二人抵达中央的片刻,刷地,黑水退去,翻白,透光色清,蓄孕温暖。
这画面太过匪夷所思,不动忘了惊怕,又像是磁石一样粘着神霄君的腰。
只觉得这其中的道理不能够明白:怎么好端端的黑水踩在脚下……就变色了?
冷冷的气息在他耳边划过。
解惑似的,他看着身旁的师傅。
神霄君当然不会回答他。
他也没办法问出口。只能哼哼。
神霄顺手扔给他一条刷身子的布巾,自己靠着池边,闭眼假寐,兀自思量。
很弱,很没用,很吵闹。
聒噪。神霄君合眼前又瞥见那踟蹰的小动作:先拍一拍,摸一摸,才踏踏水池底,玩乐起来。
不动令他以前养过的……猫。
也是这般。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时的客栈:吵闹凌乱,泼水的,捡毛巾的,哭叫的,他在一旁喝药,冷冷的看,不干涉半分。他认为洗澡也是门功夫,尤其是让不动洗澡。
到底不动虽然童子模样,心智还是有成长的。
从他自个儿擦身洗刷的熟练度来看,不洗澡的原因不过是懒惰而已。
……无用的懒惰骨头!
神霄君冷漠的眼睛垂下,忽尔,凝聚几分杀气。
直到不动惊呼一声,他才慢慢的看去。
眼里又是淡漠而已。
只见池边,干涸的几摊泥泞间,正躺着一只胖大的东西。
而不动,光裸着身,赤着脚,竟然就这样一脚踏进泥涂之中。
为的是那只给惊呆了的东西。
他淡漠的看着,与他无关。
尔后,那双肮脏的脚,却往他,正在休憩的温润水池而来!
神霄君脸色一沉,转瞬间,却想到一件事……
这不动尚未得到属于他应得武书。
甚至,督促的时日,也不见他积极在什么方面,笔断三支纸稿数张割破手琴弦断去八根……
除了玩乐。
拙、皮、弱。特别还是调皮。
总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时趁他不注意还恶狠狠的做鬼脸。
须臾,神霄君锋利地目光绽出一股异芒。
他是想到立时便做的性子。
一把止住那跃跃的脚,翻身上岸,擦拭着衣,抛下一句,“过来!”
不动扯扯嘴角,又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怀抱。
阿啊,他忽然能出声,对方已经远去。
恼恨到底,还是只能开始洗脚。
还能去哪?不就是偏殿,又能跑哪。
此刻脚步声凝滞。
神霄君知道正是他的八徒。
踟蹰间,立在殿外。
“师尊安好。”
有礼叩首时,不动只是僵立在一旁。
他觉得此刻气氛很怪,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立着等候吩咐。
师尊的心思是乾坤莫测,云波谲跻,……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这么一想,更觉得座椅上传来地寒气刺骨。
但,既然是师尊叫他,必是有什么要事。虽然早知道师兄弟之间不分彼此,但没有多点苦劳怎么会受师弟崇拜?师兄们老是神神秘密讨论着什么,尤其那个排他前面的七师兄,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找他麻烦。不想了……他可得打迭精神,等师尊吩咐,就要去办。
不眠心思转着,耳边却听师尊语出惊人:“把这拿去养了。”
养?
师尊哪来的闲情逸致,又想起养宠物了?
根据过去的经验法则,结局都是不甚……了了。
又、方才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不动的脸色难看起来,那好似给夺去了心爱之物,眼里又似有火在烧。十分的……恼怒模样。
这小孩,又再转什么心思,成天玩闹,功夫半点不长。
害得众人劳累奔波……自从师傅闭关以来…没半刻安宁。
想起上次的玉佛珠,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只怕这小孩这次又闯了什么祸。
这……罢了。
他也都烦。
不动师弟,你…且自保吧。
“且慢。”
他伸出的手瞬间停住。
“我问,你据实回答。”
“是。”
“不眠……此刻,要能让你选,会取殿中武书,还是…这只虾蟆?”
彷佛会读心之术。
没有高低起伏的嗓音询问下,让他忍不住汗出更多。
“这… …”
期期艾艾间,又听那声音催促,他还是说了,武书!
他当然会选择武书,而不是莫名奇妙的虾蟆!
师尊夺人心魄的冷眼如箭锋寒,钻心刺肺,一股压迫感,他不由自主又低下头。
感觉自己出的不是汗,而是血,甚至,滴血化烟。
惊惶之间,又听见话语:“……拿下去。”
是。
指点尖,如履薄冰。他琢磨着应了声,伸手去接,拿到那个软绵冰冷的事物,与那双黑色细小的眼睛对上,他全身底毛孔细细密密的全部收缩起来。
手算是稳稳的抓住了,心里却抖了起来。
嗳呀,这……那来的一只胖大的虾蟆?
冷不防又看见不动瞪着他。
他没有多想,多说,怕出错。
急急的抓炭火一样,退出去了,他没看见不动脸上的微妙表情,更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
“师兄!”
拔高的嗓音,尖锐又惊心,扣着匆匆脚步声而来。
殿外两步不到,正烦恼着的不眠被这声唤给惊了,偏头就看见不动仰着脸站在他身旁。
不动人矮腿短,身高才到他胸口,但气势不小。
活脱脱一个贵介公子骄纵的毛胚。
什么时候见他这么有礼过,不眠的单眼皮又连连跳好几下。
虾蟆吃什么?小虫?米饭?
他只强自笑笑,不打算和这小煞星多谈,只想把手上的肥胖东西放养解决掉。
偏偏,那不动像是刻意找麻烦的,一手竟唐突扯住了他袍间的腰带。
不眠给这蛮横的动作惹恼,更加不愿理会他,就要夺回自己的腰带,一拉一扯之间,不动忽然开心的笑出来,好像觉得十分有趣。
他恼极伸手推,同时忍不住怒吼:“不动,你放手。快放开。”
好玩!
好玩!好玩!
快乐的呼喊在身畔响起。
不眠暗暗叫糟,自己竟然忘了,这煞星是个怎样的性子,你越理他他越来劲,就是要跟你唱反调……突然想起大师兄那张带火气的脸,苦笑,片刻之间依旧没办法挣脱一个小屁孩。
其实他大可以施展擒拿手段或是咒术来整治这个不动。
但是他一急,加上不动又缠得紧,竟然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跟不动在争夺他自己腰上的带。
……人一旦被逼到绝路上,就会明白抗拒非是一件好事了。
欲哭无泪间,肩膀又给那跳蹦的煞星撞了一下,这一晃本来还稳得住,没想到像是他今天走霉运,脚下又滑了,……
柔软的东西贴上他的脸颊。
僵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混乱的脑中就直直插入那冷冷的语调:
“你们在做什么。”
这语气……
他心头瞬间急速蹦跳。
是师尊。
不眠此刻看见那张更带煞气的脸,却生出解脱的愉悦。
他一下手脚灵活的推开不动,也不管不动哎呀的叫了还是擦破皮哭了起来,兀自尊敬的叩首。
那只虾蟆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他还拿在手上的呀。
他连件小事情也搞砸了。
不眠额上汗出如浆,手心里也湿湿冷冷。
他说,师尊,……我正要去放生。
只好在,现下师尊也不关心似的,只是点点头,视线却落在他身后。
他身后?
不眠不禁心下端端。
身后好几声哇哇大哭,更似适时的响起,好比魔音穿脑。
他气血翻涌起来。恍惚间,竟如堕冰窖。
“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师尊冷凌凌的声音当头浇下,也阻断了他隐隐不安,正要窥探的眼。
是。
他再叩首离去。
不动还哇哇底哭。
远远的,他离开了偏殿。
走着走着,越觉得怪。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更是莫名奇妙。
忽然,他看见那只方才遍寻不着底胖大的虾蟆从某暗处一跳一跳,跃出,忍不住,蹲下来,朝那只的方向低声说:“嗳,很怪,我怎么觉得,…自己跟你一样了?怪怪,你说吧,这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虾蟆只瞇着细小的眼睥睨着,十分的鄙视。
哼,瞧瞧,胖胖的腿,十分鲜美,不是正十分的适合摆放在桌上的模样?
不眠摸摸头,又抓抓鼻子,正喃喃的想……,却听见一师弟叫他,说是七师兄有找,。
七师兄!又是他!
嗳,来啦。他又用气音说了一句什么。
方暂且抛去困惑。
跑书殿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