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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跳的舞,它叫孔雀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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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的书桌上,只有一个大的不和谐的鱼缸,一条模样怪异的小鱼就在里面悠闲地游来游去。我习惯不穿鞋子,总是光着脚在房间里来回溜达,不论春夏还是秋冬。累了就坐在地板上,很近很近的看着它。
八岁那年我开始养鱼,也开始学跳舞,从开始到结束,鱼缸里永远只有一条孔雀鱼,它的羽毛如孔雀羽毛般迷人,只要在水中,它就会跳舞,尽管是独舞。从八岁到二十二岁,鱼缸依旧,而鱼却不知换了多少代了。
七月,明媚的天空透露些许蔚蓝。
我一直在忙,忙着离开,忙着去他的城市,随身带着孔雀鱼,浪人般穿梭在有他的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迷乱盲目的日子,偌大的城市,迷茫的钢筋水泥森林,灯光昏暗的地铁......一趟趟列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没有声音,没有灰尘,只有我,捧着鱼缸,脚下是黑色旅行包。
一切像极了一场虚幻的梦。
我从火车站出来,带着孔雀鱼,带着旅行箱去找住所。尽管是异乡陌生的城市,但抑制不住我思念的萌芽。和他打完一通电话后,就买了火车票来上海找他。虽然,他并没有邀请我。辰在和火车站外接我,牵着我的手,带我去KFC,去星巴克。他的手心温暖、干净,我享受手心带来的他的余温。我和他一起念的大学,芭蕾就是我的灵魂,就是我的全部,而他也如芭蕾般早已深深地植入我的灵魂,我的骨血。
四年的时光,他就一直牵着我,从食堂到图书馆,从林荫道到教学楼。教学楼旁边有一个荷花池,池中就有五颜六色的鱼,虽然不是孔雀鱼,看他们的身影,微风动处,水波粼粼,我也莫名感动,心甘情愿的被牵着,从厦门到上海。
到上海的第二天,我开始拼命找工作。在这个城市,我没有工作,没有户口,是个标准的外来户。一家芭蕾培训会所,人事主管坐在大办公桌后面,不抬头看我,却问:"为什么应聘这份工作?"
“我是专业舞蹈系毕业,大学成绩优异,这份工作,我能胜任。”我提高声音,故作轻松。
他埋着头,依然不看我。
心一横,声音从牙齿里挤出来,“我需要这份工作,我缺钱。”
他终于抬头看我。牛仔裤,白T恤,长发高高束起,拖在脑后,“你明天来上班”他说。
从芭蕾会所回来,辰家灯火辉煌,隔着门,有愉快的笑声。推门,我看到辰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坐在沙发上。女孩浓眉大眼,乌黑的秀发及肩,是一个标准的东方美人,显然是辰家庭聚会的主角。我一时怔住,在门口傻傻站着。辰的母亲将我拉到女孩面前,细细介绍:“辰大学同学,在上海找工作;这是小影,辰高中的女朋友。”
没想到会是这样,在长椅上坐下,我一言不发和大家一起看着《分手大师》热闹的气氛持续着,大家在笑,我也在笑,胸口确是空落落的痛,无依无靠。电影的结尾,邓超和杨幂在了一起。抬头,对上母亲的目光。她看着辰,又看看小影,然后会心的笑了,我低下头,尽量不去在意。
我借口回所有事,先行离开,辰的母亲一脸笑容送别了我,辰有些不忍,但,始终未说话。
转身,早已泪流满面。辰,为什么你不说话。
回到我自己租的小房子,一遍遍,看着芭蕾剧《胡桃夹子》。所有的人都在舞台上旋转,芭蕾的5个基本手势,凌空举起的双腿。第三幕,糖果仙子独舞,快乐,跳跃,飞速的旋转在舞台中央。
柴可夫斯基悠扬的音乐,华丽背后隐隐的哀伤......寂静的浴缸中,孔雀鱼永不停止的独舞。
第二天,宸拎着一袋樱桃来找我,他倚在门口,声音低沉琐碎:小影只是我高中最要好的朋友,她回来是......"樱桃真新鲜”我急急忙忙的打断他的话,而他也没有继续。我就这样望着他,昔日走过的四年渐渐浮现。终于,我伏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而我也没有问他为什么那天没有说话,因为我已原谅他。
然后,我就迎来以为能持续永远的幸福的小日子。工作渐入佳境,辰常常来陪我。我们不说话,各自拿着一本书蜷在椅中。
日子就这样过着,当春天到来的时候,孔雀鱼老了,安静的躺在了水中。长途跋涉,路途颠簸,亦逃不过岁月的手掌。而辰也渐渐不来了。
电视剧里的锁妖塔倒了,林月如说了最后的一句:原来我这么老了。
3月15日,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比什么都重要的日子。四年来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早早的起床只为挑一个他的生日礼物。当然今天亦不会例外。走进商品大厦,大厦有两个电梯,我守住其中一个,边上的先到,人们鱼贯而出,我看着人群笑。渐渐地。却笑不出来了。
辰和小影缓缓地走出电梯,他拥着小影小心的挡住人群。从此,我开始讨厌王子和公主的童话故事。
辰可能就像是爱德华.库伦,而我却不是贝拉。电影里总有换角色的时候,恰恰我就是那个悲伤地被换者。歌停舞歇,影视新星冉冉升起,无限风光,却不再与我有关,可怜我也曾满面油彩。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对弈的人已走,谁还在意推敲红尘之外的一盘残局?
回到芭蕾会所,我找到主管求他让我接下这几天所有的培训。他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为我能否吃得消。我坚定地点点头,而眼中却是晶莹的泪光,之后的一个星期我便发了疯的陪学生练舞。
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有十八岁的并肩前行,相向而坐,只能是一个驻守,一个远离,一个怀念,一个遗忘,一个来了,另一个转身离去。
回到小屋,看着桌上空荡荡的鱼缸,孔雀鱼再也找不到了,眼泪在一次悄悄流出。
2014年,我的灵魂死亡。那一天,我第一次以评委身份出席集体舞蹈的演出。一场车祸让我看到的是辰那惊恐的眼神。上帝的垂青没有收走我的小命,但那一纸证书却给我的灵魂判了死刑:双腿高度损伤,韧带拉断,从此不能再跳舞。
辰就坐在我的病床边,手微微颤抖着带着哭音一直重复着一句“对不起”。也许,人的体内也有一个叫泪泉的东西,流的泪多了就会干涸,再也不会有泪水流出。
而我们,终于是错过了的。
两个月后我出院,辰接我到我租的小屋中。彼此没有说话。我注视着他,上帝注视着我。没有誓言,没有许诺,那些不可解的美丽和不能承受的哀痛,那些铺满成长小径的忧愁,从此以后,世情似妒,人心似火,再也不会有这么美丽的时刻。
“辰,我想我该回去了,厦门毕竟是我出生及长大的地方,你帮我买张火车票,送我去火车站吧!”我开口平静地说道,他依旧沉默,转身就出去了。
两天后的火车站,我笑着跟他挥了挥手。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这样的回忆停在了一列火车上,而这列车将在这记忆开往2046,。我和辰就因错过了一个季度的三分之一,就错过了这列火车。
辰,也许你永远不会知道,我车祸时的那支舞,它就叫孔雀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