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流》音尘寂

39、桃花逐水流 下

　　空旷寂静的离落居，坐落在相府最偏远的角落，虽是夏日近了，院中原本是梅花青竹，早在许多年前便被相府的二公子下令移了个干净，一眼望去，只有院落外围的枝繁叶茂伸展进来，房前仅剩的青葱色草生得青绿青绿，其中夹杂着细碎白色花，倒是给空旷的庭院添了几缕生气。

　　书房中的摆设与院子风格几近无差别，简洁的一案一小榻，紧挨着墙出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卷，空落落的一样可以看个尽，未设香炉，却闻得阵阵浅淡的书墨香。古朴的书案置着秦筝，一袭青衣萧肃身影，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捧着书卷静默专注地向着窗前，便是这么随意凝伫，仍是形同清风温雅，平添一股意态风流。

　　心竹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公子素不喜人打扰，他早就习以为常了，行至门前台阶处，敛裾恭敬以礼，压低了身音询问：“公子，红绡楼的苏姑娘来了，公子见是不见？”

　　话一问完，即正襟而立静静候着，却见尹公子头也未回，仿佛什么也不曾听见似的。良久，就在心竹以为他没有听见想要试探着再重复一遍的时候，倏然一句清清冷冷的声音，宛若春山清泉淙淙越过石板的清冽：“心竹。”

　　心竹心中凛了凛，公子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已然带着几分不悦，思及此他当下毫不迟疑地一礼，“是，公子！”

　　就在出了院子不远，沿着一行苍劲的松树一拐，紧走一百余步的地方，就是相府的一道下人进出的侧门。

　　此刻那到暗灰色侧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一袭莲壁色的金丝拽地百褶裙的苏慕挽原本凝敛者眉头，贝齿死死咬着唇边的美丽的脸上立时划过一丝惊喜，猛然转过头去，耳畔精致的金步摇随着她唯美的姿势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

　　然而，就在她看清楚出来的人是心竹的片刻，脸色顿时一僵，变得有些苍白起来，目中划满是不可置信的创伤，她站立不稳地退后几步，微微张开的樱唇轻喘着摇了摇头。身后的莺儿才扶住她，便被她一手推开了去。

　　恍惚间似乎记起了什么，倏然双目一亮，她急切地将手中紧握的短剑取出来，仰头看着心竹小心而殷切地问：“你可有跟你家公子说了，就说他若不见，苏慕挽便死在这里！”

　　说着，将手中的短剑拔出，抬手对着素净的脖颈，“慕挽别无所求，只望见公子一面，公子若决意不肯原谅，慕挽只好血溅三尺，一死明志。”

　　苏慕挽话一说完，莺儿顿时脸色一变，脚步一提就要往前面来，又担心她会伤到自己，紧张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心竹的脸色变了几变，他这些话根本就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来！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又恐这宸京第一美人就此香消玉殒，心中也很是不解，这苏慕挽在红绡楼，寻常人见一面也做难如登天，偏生的公子却从来不将她放在心上，不由一叹，慌忙下来规劝：“苏姑娘，公子看书时，向来不喜人打扰，不如你过些日子再来？”

　　苏慕挽如同未觉，一双眼紧紧锁着那道灰暗的门，目中满满的倔强与不甘，手中短剑越发逼近来，狠了狠心索性道：“慕挽不信，六年了，公子心中没有半分情谊。”说着，手起刀落没有半分迟疑地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小姐——”“苏姑娘！”几乎同时，莺儿与心竹惊呼一声。

　　却在此时，倏然一声“叮”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苏慕挽只觉得手腕一麻，顿时手中的短剑脱手“叮”的一声落在地上，惊得她退后了几步。

　　这瞬息之间的变换道是惊了莺儿二人一跳，反观苏慕挽，眼底荡出了一丝欣然喜色，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生了一丝释然的感动，果然，他对自己还是有几丝情意的，即便是对天下人无情——

　　就是此时，那一惯清冷悦耳的声音如清水泠泠传来，带着几分冷然与无情：“苏姑娘，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要轻贱也由得你自己，只是不该在这里。你走吧。”

　　这句话宛如三月冷雨浇花端，生生将苏慕挽的心凉了个透。

　　“哎呀呀，这模样比起昀嫣那小蹄子，不知好了多少倍！都快赶上红绡楼的苏慕挽了！”凤妈妈捏着香巾极尽风情得甩了甩，绕着语棠转了一圈啧啧地叹。全然忘了自己此刻还被喂了毒药，心思九曲地想，要是这个姑娘留在楼子里，怕是一时红遍京城呢。

　　语棠勉强扯出一抹似笑非笑，别扭地往铜镜中扫了几眼，顿时不自觉翻了个白眼，立时浑身不自在地拉扯着身上风尘味十足的水红色的云袖罗裙，那侍奉的丫鬟一见，“呀”地惊叫一声，兔子似的慌忙奔上来拉住语棠的手，“姑娘可小心些，这缎子柔滑通透，仔细坏了！”

　　说着同时，便又将一见雪白的流云披肩给着上，这才转头向凤妈妈叫了声，“凤妈妈！”

　　凤妈妈极是满意地陪着笑点头，一手拉着语棠和颜悦色，一双精明的眼弯得新月似的，“这回呀，就只你们两去，可得给楚歌馆挣点两面回来，走吧，湘灵早就在下面等着了！”

　　柔和的清风徐徐翻动轿帘子，此时的宸京才算真正的划开了冰雪，风和日丽驱走了一贯的冰寒。不肖想也知如今的宸江杨柳该是如何风姿摇曳，宛如这些秦楼楚馆的风尘女子惹人生怜。

　　凤妈妈的以往的一番大势宣扬，使得楚歌馆的那位昀嫣姑娘在这环肥燕瘦活色生香的青楼艳殊中小有名气，这也使得此次去玩城外画舫花魁才艺比试的重头之选，谁都知道楚歌馆的压轴，是位尚未见客的姑娘，尽管此昀嫣早已不是彼昀嫣。
　　看惯了台上的表演，不知道偶尔登台一次是什么感觉！

　　语棠小心地掀开一丝缝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反几日前的冷清，城中已然是解禁了，只是来来往往不时有官兵在盘查可疑人物。略略扫了几眼，她谨慎地放下帘子，便是这是，原本走动的轿子突然一顿，语棠虽不及防，身子重重一倾，慌忙抓住身下座椅，这才免了一头栽出去的冲动，不等她出声问，轿子外的侍奉的小丫鬟急急忙忙地掀开帘子慌忙问：昀姑娘，可摔着了没？”

　　语棠倒是没有回答，反而诧异地挑眉问：“叶儿，外面是出了什么事了？”

　　那叶儿见语棠声音平和，似乎并未动怒，这才舒了一口气，小声道：“昀姑娘，前面就是城门了，虽说解禁了，可如今进出确实盘查得厉害，这不，前面出城的排了许多人了，这里怕是要耽搁一阵子的。”

　　语棠心中紧了紧，挨着窗口循着叶儿指着的城门望去，果然见一道长长的车马轿子排成队伍，刚要放下帘子，不知何处吹来的一纸暗黄色公告，兀自脱落被风吹动飘了过来，最后落在轿子下面。

　　语棠双目一亮，冲叶儿勾了勾头，丫头甚是灵巧地附身将纸扎拾起放在语棠手中，语棠当下迅速张开，却见上面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以及上面朱笔御印的通缉令，让语棠不自觉一愣，到不是因为上面发出的通缉令，而是，上面勾出来的女子，出了一身的衣饰，余下的相貌，与自己紧紧的五分相似！

　　宸京见过自己的人少之又少，而璟哥哥，貌似不会作画？

　　若真是这样，宸京变动不过朝夕的事，而宸京搁在繁成的探子，即便拿到了江语棠的画像，八百里加急一来一去也约莫要两个月，这便是说根本就没有人认得出自己？

　　正当语棠一脸怪异神色的时候，外面一身粗旷的男声沉声一喝，“下一个，该你们了！”

　　语棠还没有回过神来，“忽”地一声帘子风声一动顿时被掀开。

　　混不自觉地抬袖掩了掩侧脸，语棠一样望去即愕然片刻，站在面前的蓝衫劲装守卫竟然这般眼熟，长发紧束，炬目剑眉，刀削般的侧脸带着几分寒冰似的凛冽，宛如利刃锋芒，让人平白添了几分冷意眼。稍稍敛眉一思索，语棠顿时灵光一闪，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两人前那追往楚歌馆的年轻男子。

　　相较于语棠目中的惊愕，对方倒似料到语棠就坐在轿子里头似的，这倒是坐实了语棠心中认定，此人该是繁成埋在天宸的暗子才是。此刻那双眼凛冽地往语棠身上扫了一样，嘴唇抿得紧紧，带着几分压制的情绪，挑了挑眉问：“昀嫣姑娘可是要出城？”

　　语棠忍不住想要翻白眼，这不是白问吗？我要是不出城来此处作甚？想归想，心知对方必定是已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语棠不便多说，缓缓点头，“大人该知，今日宸江花魁赛才是。”

　　岂料语棠话一出口，冷面男子顿时一张脸越发一拉，双目不可思议地甚至带着几许愤恨的神色，原本握着刀的手突然一收。嘴唇有些泛白，语气也一改变得强硬起来：“花魁赛有红绡楼的苏姑娘在，昀嫣姑娘以为自己胜得了苏姑娘吗？倒不如就此打道回府！”说着竟然逼近一步，大有势不放行的意思。

　　语棠惊愕得下巴拉得老长，这要不是自己先前与这冷面人有过了一次交锋，自己断断会以为眼前这人乃是红绡苏慕挽的恩客，出了楼子来这么维护姑娘，少不得该掬一把感动眼泪！可坏就坏在他该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此刻为何借着苏姑娘的名堵住自己呢？

　　语棠心中闪过一丝慌乱，逗留越久，便越发会引得人注意，思及此，语棠当下毫不退缩地冷笑一声，倏然叱声喝道：“大人倒是好胆识！这宸京每年的花魁赛，乃是大皇子首肯使人操办的，大人为了一己之私要将我留下来，只不知这违令之责担不担得起！”

　　语棠那“违令”二字，暗暗加重暗示与质问的语气，果然，闻声眼前人目中闪过一丝惧色，这便更加坐实了语棠心中此人身份的猜想，只是不过片刻，他竟然咬了咬牙，仍是踟蹰不决神情愈发怪异时，不远处突然一个苍劲的声音传来，“冷琪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语棠心下一提，目光凌厉地扫了他一眼，终于他蹙着眉退开半步，一手极不情愿地放下帘子，回身向身后脚步声道：“李大人放心，一切如常。”紧接着又咬着牙道：“昀嫣姑娘，打扰了，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