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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诊病 ...

  •   酒宴散去时已是寒星漫天,高远的苍穹在深夜里显得愈发苍黑,凛凛寒风刮过,更是寒冷刺骨。

      忽必烈兄弟三人喝得头昏脑热,连蒙哥汗都破例多饮了几杯。蒙哥特意送诸人出来,分别时又拉着忽必烈絮叨了几句,阿里不哥似乎也喝高了,乜着眼打量着两位哥哥,口中醉语连连。我们几个小辈没办法只能在寒风中等着大人们说话,也不敢催促。可怜我今晚一直提着心,根本不敢甩开膀子吃,现在才觉得肚中空空,周身寒意更浓,抱着肩膀瑟缩着。

      察必见状把我揽到怀里,用胳膊紧紧箍住我,也只是勉强暖和些。

      忽必烈怕蒙哥酒后着了风,便把兄长劝回帐中,他自己走向马车时也是步伐摇晃,真金下意识去扶一把,却被他推开了。

      我和忽必烈、察必又同坐一辆车,待上车以后,忽必烈就端端正正坐下,脸上醉态全无,眼睛一下子清明起来,甚至有些发亮。看他这副神态,我不免有些心惊,难道他刚才的醉意都是佯装的?

      察必轻轻揉着他的肩膀,嗔怪道:“你今日也是喝太多了,这时胃恐怕烧的厉害罢?”

      忽必烈闻言转过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眼神温和起来,嘴角也泛出笑意:“马奶酒又不醉人,我的酒量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要大汗高兴就好啊!”说罢,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微仰起头,叹了一声,又回顾察必:“我觉得今天大汗是尽兴了,你说呢?”

      察必点点头,又道:“大汗虽性情刚硬,却是极重情义的。今番他不谈钩考之事,想必也是回心转意了。况且,我前日里送去亲自缝制的紫貂暖帽,还有汉地名贵的瓷器,忽都台大哈屯很是喜欢,少不得为你美言几句……再不济,漠南那里佛道两教纷争,尚未了断,他用着王爷的地方,还多着哩!”

      忽必烈闻言,爽声一笑,拍着察必的手:“你是我的好妻子啊!也亏着你在大哈屯和诸王妃之间走动周旋,使我与和林诸王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这些日子,你也担忧受累了!”

      “王爷说的哪里话!你我本是夫妻一体,用汉人的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我分内的事。”察必含笑说着,眉眼间更添几丝妩媚。

      我在车子一壁听着这对夫妻的絮语,安分守己地做起了小灯泡,默默地看着他们。

      两人说了一阵儿,就把我抱到中间,忽必烈还点着我的鼻尖:“今天你伯汗还算和气,你倒也不怯生,也是出息了。”

      我刚要回话,却是一个喷嚏打了出来,鼻子一酸,一口气憋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察必见状忙揽过我,在我身上轻轻抚弄,忽必烈也有些着急,问道:“可要紧吗?”

      我摆摆手,缓了缓,才道:“刚才吹了点儿风,不碍事的。父王额吉不用担心。”

      察必却双眉一蹙,担忧道:“是在寒风里站久了罢!你从小身子弱,半点冷风都受不得的。这次病还未痊愈,回去务必叫医官好好看看。”

      我的头贴着她的肩,闷声道:“全听额吉的。”这一开口,却觉喉咙干哑,连声音也变了。

      忽必烈轻轻摸着我的脑门:“回去叫上师来看看察苏罢,这孩子自小多灾多病,也该让上师给她祈福禳灾做做法事了。“

      上师?闻言我一个激灵,难道是忽必烈幕府里那些懂点阴阳命理的高人?蒙古人多崇信长生天,忽必烈是受了察必影响才改信了佛教。蒙古帝国推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这倒不算什么事。只是……忽必烈口中的上师,是哪个高人?是众人私下里说的那个子聪和尚吗?

      我心里突然害怕起来:据说这子聪和尚是忽必烈一个极为信赖的幕僚,他本人也是博学多才,佛儒道兼通,于天文历算地理阴阳医术无不知晓,就如刘伯温一类的人物。自从穿越这档子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已经不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了。因而我很担忧,若他真有几分本事,会不会看穿我的“真身”?

      本来到了和林就一直戴着面具扮萝莉,这下心里又有了事,更忧愁起来,外加两个月来赶路的疲累,且大病初愈,晚上又着了凉,我这小身子骨着实单弱。这不,晚上一回到王邸,我就又发烧染了寒病。

      其实应该就是常见的风寒感冒,但在医疗条件低下的古代,感冒严重起来也是可以要命的,何况在这么寒冷的漠北草原。偏偏我身体的原主又是体弱多病的!

      忽必烈诸事未了,我又病了,也怪给人添堵的。他们夫妇二人很是着急,我都看在眼里。忽必烈虽然儿女众多,但嫡女就这一个,又年纪小身子弱,恨不得捧在手心上疼护。尤其是我额吉察必,除了儿子外,只有一个小女儿,怎能不疼爱?

      蒙古都城里不缺医官,蒙医汉医藏医回回医官一波一波的,只是各家治疗思路不同,又都想在忽必烈面前显一显本事,就各执己见不肯让步。我每天看这些人轮流给我诊疗,心里烦乱得很,真觉得自己病情又加重了。更有甚者,竟提议找蒙古人崇信的萨满法师给我驱驱邪,而忽必烈还真的动心了,真是关心则乱!

      不得已我只得通过真金向忽必烈夫妇施加影响,传达我的意见:还是找窦先生靠谱!

      窦先生窦默虽是汉儒,却精通医术,上回我的病就是他治好的,现在很有发言权。他把完脉只是说我是染了风寒,病是不难治的,只是思虑过重,要摆平心态才最重要。

      之后就是开方子服药针灸等等。可窦先生的一句“思虑过重”,却让忽必烈上了心,虽然他没有亲自找我谈心,却把那位“上师”找来了——得,戳到我病根上了!

      *

      斡尔朵内的炉火烧的极旺,毡毯铺了好几层,我窝在锦缎被褥里,却还是觉得内里虚寒,身上烧的厉害。头痛得如同要裂开一样,偏偏脑子里清醒得很,想睡一觉休息也不能。我时而半闭着眼,时而又睁开。想要起身走走,身上却是半点力气也无,阿兰在一旁看得紧,我稍有动作,她就把我按回被子里。

      少时,真金撩帘进来,在我榻边坐下,摸摸我的额头,脸上也布满忧色:“吃了窦先生的方子也不见好吗?如今已到腊月,再过了年,诸王怕是要赶回和林参加忽里台大会了,到时免不了宴乐欢饮。你如今这样可怎么成?”

      我其实是被他们折腾成这样了,若是静养,估计也该好了。眼下着急又有何办法。这下我还得宽慰真金:

      “哥哥别急,都说汉人的药见效慢却治得彻底,病也得慢慢拔除,哪有一下子就好的道理?”

      他闻言却把脸一沉:“你这么说是怕我和父王额吉担心罢?你想的太多了!怪道窦先生说你‘思虑过重’,小小的人儿,哪来那么多心思?”

      “我也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我苦着脸,这回的郁闷却是真心的,“我也觉得自己变了个人,如今蒙语还说不太顺溜,以前的事也记不起几件,总担心父王额吉不认我……”

      我看着他的脸,目光真诚,说的也是实话。

      真金见状,按住我的肩膀,颜色稍缓,微笑道:“你原是担心这个!我小时候,也像你一样病弱,动不动就爱闹病。父王额吉没少为我操心。也有宗王说玩笑话,说我不像蒙古人,好静不好动的,又说蒙古人怎有这么单薄的?我当时就很不服气,又担心父母真的嫌弃我,就偏要证明给他们看,不仅骑射要练好,养好身体,书也要读得好。他们会的我也会,他们不会的我更会。”说罢,嘴角微微上翘,“虽然我现在也时而生病,但本事是一样不差的,父王额吉更是对我疼爱有加。你也一样,他们怎会不要你?”

      真金虽沉静稳重,此刻却流露出些许稚气,毕竟也就十五岁。这大概也是他的心事吧:一个爱好汉学又稍显文弱的王子在蒙古贵族中绝对是个异端,这也可以成为保守的宗王攻击忽必烈汉化的一个把柄。忽必烈担忧的问题,真金也多少明白。

      看着他的笑容,我也不禁莞尔一笑,身上乏重的感觉也减去不少:这个哥哥看着文静柔和,骨子里也有倔强要强的一面。

      “一会上师会来看你,他虽年轻,却修为精深,必能医好你的。”

      “这个上师就是子聪先生吗?”

      “不,是八思巴大师,如今藏区萨迦派的教主,经常给父王额吉讲法的。”

      原来是藏密一支的领袖。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正说着,已有人传话说八思巴大师到了。

      *

      真金说八思巴是为忽必烈专门讲法的上师,也是藏区的宗教领袖。忽必烈对他极为敬重,讲法时都是请八思巴坐在上首。我自然也不敢怠慢,理好衣服,真金已亲自去出门迎接。

      我望向帐帘处,是一个身穿红色藏密法袍的年轻僧人躬身走了进来,见了真金和我,先行礼问好。真金早已将他请到上座,命婢女端茶侍候。

      待看清他的模样,我也颇为惊异,竟是一个样貌清俊的青年,也就二十岁出头,棕黑肤色,行动间自有一股庄严气度。面目微带笑意,眼神冲淡平和,似乎有着洞悉一切的能力。

      不等他询问,真金已细细说明了我的情况,并说了窦先生开的方子,他听后微微点头,而后端详我片刻,并没有急于下断言。真金看着他不慌不忙的神色,脸上的焦急也减去大半。

      “上师,可需为小妹探探脉象?”真金不禁问道。

      八思巴摆了摆手:“望诊即可确认公主所患并非急症,窦先生的方子也是对路的,继续服药就好,我也会遵照王爷嘱托为公主做法事祈福,王子勿忧。”而后他又起身向真金欠身行礼:“只是小僧有几句话要嘱咐公主,斗胆请王子回避一下。”

      “上师请便。”真金会意,便招呼阿兰一道出去了。

      看见真金出去了,我登时有些心慌:这位大师,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我端端正正地坐好,把身板挺得笔直,心里却在七上八下地打鼓。独自面对八思巴,此刻我再也无法掩饰,焦虑不安的心情已在脸上表露无疑。他那似乎能体察一切的清明眼神,带着悲悯之意,宛如一面明镜,照见我一切心事,我觉得任何伪装都会被勘破。

      穿越非我本意,我也是无可奈何。

      他微微一笑,似乎想缓解我的紧张情绪,而后,缓缓开口:“窦先生所言不错,公主的病,病在心上。”

      我不由得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凡事皆由因缘和合而生,一切事物自有道理,亦皆为空相;因缘尽时,诸事自会同烦恼一同灭失。公主何必为自身无法左右的事物而烦恼?顺应缘法遵从本心即可,妄图用人力左右因果反而会旁生枝节。所谓明空见性,即是如此。”

      他这话虽说得浅显,却句句说到我的心坎上,我听得一怔一怔的,不由自主地点头。我不就是纠结怎样表现才能更像一个八岁的蒙古公主吗?而越极力模仿,越露马脚,引人猜疑。穿越并不是我有意为之,我又何必刻意矫正自己?也许顺应生活,自自在在的,反而更好。蒙古人信仰自然神力,对于这些诡谲异事,也是能包容的吧。

      八思巴所言是一个普通人也能想通的道理,自己反而被烦恼蒙了心智,其实事情并不复杂。

      望着他那无悲无喜的平和面孔,我点点头:“上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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