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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43章 夜访 ...

  •   忽必烈一招手,我乖觉地应了一声,脚步轻轻地走到他身旁。因见他心情不悦,我也不敢太过跳脱,伸手拽拽他的衣襟,小声叫了声:“父汗?”

      “嗯。”他本有些心不在焉,见我叫他,才俯下身来。我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眼睛直望到他眼里去,翕动着嘴唇,轻声道:“父王不高兴?”

      他盯了我一小会儿,眉头才慢慢舒展开,嘴角挂上点儿笑影,脸上的细纹颤了颤。忽必烈四十有七,虽仍是壮年,脸上也开始显出老态。

      把手抄到我肋下,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将我轻松举起来,他揉揉我的头,笑道:“长沉了,阿爸举不动你了。”

      “我都十二岁了,身体也壮实了,阿爸举不动是正常。”我歪着头眨眼笑道。

      “朕刚刚说的玩笑话,你这小身板,朕怎会举不动?”他用指头在我脸上刮了刮,开始耍赖。

      我故作深沉地摆摆手:“阿爸可不能随便开玩笑。君无戏言呐!”

      “哈哈哈——”忽必烈一仰头,响亮的笑声在殿中回荡着,殿内的怯薛官见忽必烈心情好了些,都松了一口气。

      他拉着我走到坐床上,让我在身边坐下,开口问道:“今儿白天就来找朕,你这么大的小人儿,有何要紧事?”

      “因见今晨省官已入宫面奏了,儿臣以为父汗午后只是处理些常务,便过来一问。哪知父汗正忙,若知如此,儿臣并不敢叨扰父汗……”我认真回道。

      几句平白的话又惹得忽必烈一通大笑,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刚刚心情不好,所以笑点很低,我有些莫名其妙,只能沉默着等他开口。

      “跟着窦汉卿读了几个月的书,说话越发文绉绉了,都成了小小女秀才了!”他用大手搂过我,“说罢,来找朕何事?”

      我就把为真金月烈预备礼品一事和接手位下食邑那事一并说了。忽必烈听了,却也没怎么上心,只道:“后宫位下食邑,本就是大哈屯主管,中政院负责。你额吉有此想法,直接告诉中政院就成了。何必多此一举?”

      “位下食邑本就是父汗赐封的,母后和儿臣并不敢专断。”

      忽必烈闻言默然,过了会儿,才缓声道:“你额吉是个明理的人。饶是做了大哈屯,依旧勤俭自持,安分守己。前番朕征战在外,也曾听说,朝廷送来的毡毯,是大哈屯带领宫女用废弓弦赶制的。朕先前竟不知她用心如此,每每想到此事,总觉得苦累了她。”

      “父汗心意,额吉都明白。父汗即位不久,就北上征战。过去一年,各地又时有灾荒。诸王赏赐,又不能省了去。国用吃紧,额吉想来算去,只有在用度上省一些了。”

      “有你额吉在后宫主事,朕也安心了。这也是朕的福分不是?昔日唐太宗有长孙皇后,朕的大哈屯明事理、有识略,却也不输于长孙皇后。”忽必烈拍着我的肩膀笑道,眼神明亮,语气颇为自得。

      得了,我觉得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再说下去,就是虚辞了。忽必烈的后妃不止一个,我也不能一味的夸赞自己生母。

      于是琢磨着转移话题:“父汗,近日里真金哥哥筹备婚事,我们功课都暂停了,儿臣还想继续跟窦先生学习,不知可不可?儿臣想了,自己骑射方面总比哥哥姐姐们差一些,就在读书上补一补吧。”

      “有何不可?”忽必烈很痛快,“真金不得空,就叫安童、不忽木陪着你一起学吧!他俩如今侍奉御前,汉人的东西得多学着点儿。”顺便又给我拉两个伴读。

      我高高兴兴地谢了恩。他又开口:“不要只读四书一类。史书上也用点儿心,《史记》、《资治通鉴》都试着读读。了解点儿汉人历史掌故,眼界才开阔。若是有心了解外国历史,朕就让也里可温(1)或回回学者教给你。朕的女儿,所学所知,不能太局限。”

      我又是满心欢喜地应下了。如果忽必烈让我学学欧洲史、中亚史、波斯史,我当然愿意。即使在现代,我所知的外国历史知识也少的可怜,就连《一本书读懂欧洲史/美国史》这种地摊货都没翻过。如今蒙古帝国的版图早已不限于中原一带,中亚草原、斡罗斯、波斯,为各大汗国掌控,都是蒙古帝国的领土,其历史往事,我也应该知晓些。

      “前日里大宴上,朕听小火者说安童醉得厉害。想必是近来心情不好。朕看他轮值时,脸上也绝少笑意。”

      我还在盘算读书一事呢,忽必烈就开始歪楼,又说起安童,可见他对这个外甥还是挺关注的。霸突鲁是他的连襟,又是过命的好安达,如今英年早逝,于情于理,忽必烈都应对安童一家上点儿心。察必心疼安童,他服孝回来后,颇多看顾。安童轮值留宿禁中时,常被察必叫来一起吃饭。本是叫他来放松一下的,奈何这小少年在自己姨妈面前还是执君臣之礼,半点不懈怠,察必也很无奈。

      “唔,他那次确实喝多了。心情不好时酒就醉人,所幸没有误事。”我点头应着。

      “近日真金忙着婚事,月烈也快出嫁了,大家都不得闲。你和安童关系不赖,平日无事,多往他那里走走,他心事重,你多开解着点儿。”

      “儿臣明白。”我点头应了。

      *

      其实也不用我开解,那木罕就给他开解了。安童、不忽木回朝后,若不轮值,常被那木罕拉着去乡下听评话。嗳,这回他的翻译团队已扩展到两人了。有时赶上乡里搭戏台,会把我叫上,有旦角的戏,就让我用蒙语翻译台词,小生的戏则是安童、不忽木两人的事。那木罕要求颇高,不仅要我们翻译,语气神态也要一致,完全cos台上旦角末角的神.韵。安童和不忽木都是正经人,角色扮演一时玩不来,我原先在大学里混过一年的话剧团,下限低一些,还能放得开。

      晚上又是安童入值,忽必烈今日事务少,是以可以早些安寝,安童也得以早早回值房。我得知他夜里有空,时候却还不太晚,就让阿兰陪着一起过去看看。

      值房里点着油灯,还不算暗。他正在灯下看着文牍,见我进来,忙起身相迎。因已来过多次,我也不客套,择了一把椅子大大方方坐下。安童便命人准备奶茶、果子。

      小火者领命去了。我看他桌案上还摊着文卷,便道:“今天扰了你吧?你先忙你的,不用管我。”

      “却也不是急务,只是去年里省堂里的文牍。一些不甚紧要的,大汗命省掾取来叫我学着,也好多熟悉典章律令。”安童说话间,已将桌案上的文卷收好。

      “过来坐。”因为没有外人,安童也不跟我拘礼了,很随意地招呼我过去。

      说实话,自从那次他在我面前痛快地哭过后,我俩再单独相处时,他就不像以前那样端着了,言谈间更放松了些,偶尔还会流露出孩子气,我们二人也更加亲近。

      我乐得如此,在他面前,我也不用端公主的架子了,却也轻松自在。

      一时间,小火者已端上了奶茶、炸果子等物。我看着这些,微微皱皱眉:每次来都是炸果子,我已经吃腻了。

      安童见我这样,有些犯难:“我这里不比你住处,宵夜只有这个。”

      “没事儿,我自带了。”我笑道,掏出随身的小包裹,摊到桌案上,把里面的东西抖落出来,“葡萄干、杏脯肉,还有尚食局进奉的糖炒栗子。”

      安童看了看桌案上的零食,果然,目光定住了,也不说话了。

      剥了一颗栗子递给他,我笑道:“别客气,不要劳动我动手,你自己来。”

      于是我俩欢欢乐乐地吃了起来,不多时,桌子上就满是栗子壳。两种果干也一扫而光。想不到他也爱吃果脯干果,我有些惊讶。

      看了看这片狼藉,安童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擦擦嘴便不说话了。

      这货的傲娇属性一时半会还很难纠正,我有些犯难,笑笑:“没什么,你愿意吃,我看了也高兴。”结果他脸色更红了。

      我不再逗他,转移话题:“别速真近来怎么不来找我?那只狐狸她可喜欢?”前日大朝会期间,我捉的那只狐狸到底给别速真送了去。

      “阿爸去世后,她一直闷闷不乐,不久便生了一场病,前日里才好。她说叫公主不要挂念,小狐狸养的很好,名字还叫阿勒坦。”安童说着,眉宇间又挂上愁色。

      “那就接她到宫中休养,叫太医院的医官好好诊治一下。既然病好了些,也该出来活动下才好。”

      “月烈公主、真金王子都要大婚了。她刚痊愈,还带着病气,入宫恐怕不妥。况且,她自己……也不愿来。”

      说到最后,安童的目光有点闪烁,我初时不解其意,略一想想,就明白了:别速真对真金的心思,安童这个当哥哥的,怕是也早明白。

      用手弹了弹杯盏,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把胳膊往桌上一搭,下巴垫在胳膊上,默默地盯着桌上果壳发呆,烛火烁动着,一时晃得我眼花。

      我只得侧过脸去,一转头,才看见安童正默默地凝视着我,目光落在我脸上,眼神安静而平和,脸部轮廓在灯火下显得柔和了几分。

      “怎、怎么了?”不知怎的,我竟有些慌乱,言语也不流利了。

      安童却神色自若,嘴角一翘,笑意缓缓流淌,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指右脸上眼角一处。

      他指的是我眼角处的胎记?我不安地用手在右脸上摸了摸,嘴上含糊道:“不是自小就有的吗?灯下哪里看得清?”

      安童笑了笑:“小时候,额吉就告诉我姨母有对孪生儿女。女儿自小脸上就有片雪花胎记,于是起名叫‘察苏’。你小时候那雪花还明显,从和林回来时就淡了许多。前日里我看了,这印记又变清楚了。”

      他何时留心了这些细节?我自己都没怎么注意。心里犯着嘀咕,又慌忙取出随身小银镜,在脸上照看:若是胎记太明显,岂不丑得很?

      “不碍事,印记很小……也不难看。”

      我这才放下心来,心里忍不住吐槽:胎记神马的,真是狗血的桥段。若是我以后隐姓埋名想混迹市井,岂不是很容易因此泄露身份?

      我正胡想着,那边安童早已转移话题:“之前,我送你的话本子看的怎样了?”

      “有的看了,有的懒待看,密密麻麻,长篇累牍,看了头疼。那木罕常拉着我去听评话,我也就不用自己看了。”

      提到那木罕,安童也是一阵头大:“他明日还要拉着我去乡里。你去不去?”想到要给王子提供免费翻译服务,他也是很郁闷的。而且王子同学要求越来越高,有时还要带演技的。

      “好啊!”跟着那木罕虽然要提供免费劳务,但出去逛逛也不错。我答应得很痛快。抬眼看看,灯光下,安童嘴角边也漫出一丝笑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也里可温:蒙元时对基督教和教士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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