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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第247章 申斥 ...

  •   皇帝抵达大都后,稍事休整,第二日便召集百官,升殿议事。念我伤病未愈,他本不欲我出席,奈何我执意坚持。皇帝只好同意,特地赐座,令我坐于皇后下首。

      皇帝离朝的几月里,桑哥以平章之职独掌大权,总领庶务,朝事却也平稳无虞。皇帝自是满意,虽口头未提,眼里的嘉赏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今日议事,首要议题便是如何处理乃颜之乱的余续。乃颜其人,已被皇帝毫不客气地处死。其作乱余党,其土其民,如何处置,更是不容忽视的问题,甚至关系到皇帝日后对待宗藩的态度。

      当年阿里不哥同忽必烈争夺权位,一战就是多年。忽必烈击败弟弟后,并未处死,而是宽仁为怀。就连扰乱边境多年的海都,忽必烈虽深以为恨,也从未说过要处死他的话语。皇帝对待宗室的宽容,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向来厚遇诸王,大行岁赐,所图不过是宗室对其权威的认可。纵然他频频示好,仍有宗王心怀不满,或以皇帝行汉法弃旧俗为由起事生乱,意图自立,或借太子病逝之际乘虚反叛。皇帝终于悟到:一味怀柔无济于事,必要时刻必须亮出铁腕。此次乃颜叛乱,岂非整顿宗藩的良机?

      桑哥将皇帝的心事看得明明白白,待上头抛出这个问题,便进言道:“东道诸王封地临近京畿,其安稳与否,关系重大。而今叛王既已伏法,宜瓜分其民,肢解其地,以防余党聚集生乱。不如收其部众,徙至江南,断其联系;再者,择选一二西北部群迁至乃颜故地,分块屯驻,立宣慰司管辖,以作监视。如此,东道诸王兀鲁思势力自消,无从与朝廷抗衡也……”

      桑哥显然深思熟虑,此言一出,即得皇帝赞同,也不知是他的本意,还是皇帝托他代言。总之,在众人眼里,皇帝的态度明确无误。至于随同作乱的党徒如何处理,皇帝也已想好:“此次从叛诸王,务必一一鞫问,审讯事宜,便由卿总理。”

      这句话却是对安童说的,安童稍感意外,却也不作多想,当即领命。此事告一段落,皇帝再度望向桑哥时,话头已转到另一事上来:

      “四月,朝廷更定至元钞,今已行之六月有余。朕闻有司上报,新钞畅行无阻,钞本无失,所用者法,所贵者信。钞法之弊得以缓解,全赖平章一力推行之功……至于朕此番亲征,粮饷充足,若非卿理财得法,怎保后方无虞?如此功劳,朕竟不知如何嘉赏……”

      皇帝言罢,众臣一时默然:皇帝这般表态,便是要给桑哥进封了。可他已位至平章,其上便是丞相,却要如何加封?果真授以丞相,又置安童于何地?此前立尚书省,将中书六部划为尚书六部,地方行中书省改为行尚书省,中书省职权几乎被剥夺殆尽。若桑哥再度进封,朝中当真没有安童的立足之地了。

      安童垂目而立,面无波澜。群臣观望首相的脸色,一时都不便出言。皇帝见众人无动于衷,便自顾自开口:“以丞相领尚书省,汉唐有此制否?”

      皇帝的心意昭然若揭,只等有人附会便可成事。桑哥闻言微微一笑,坦荡地迎受种种非议的目光。他只要得到皇帝一人亲宠,朝臣纵有再多不满,又能奈何?

      见众臣还未回应,忽必烈面色微恙,不满地睨视尚书省诸臣。在皇帝的逼视下,几位宰执无可回避,最终推出左丞叶李代众人进言:“前省官不能行者,平章桑哥能之,宜进为右丞相。”

      “善。”

      忽必烈一语落定,全无犹豫。他一意孤行,甚至不过问朝臣之意。众人虽不敢言,脸上却颇有不平之色,皇帝一概无视,继而道:“今岁钩考,初显成效,国库增收,历历可见。省部衙司既有余羡,地方官吏奸赃侵牟,恐怕不在少数。诸行省及所属路州,朕必遣派官吏专事钩考,追征逋欠,以充国用。钩考一事,桑哥,朕全权由汝署理。”

      “陛下!”桑哥刚要领命,却被一人出言截断,安童径自出列,切切进言:“桑哥当政,所委任者皆为贪饕邀利之徒。若广行钩考于天下,奸党酷吏为邀幸求功,必以剥害生民为急务,恃势勒索,强征苛敛。如此必民间骚动,盗贼频发,贫民不堪其苦,恐生激变。待到流民四起,四野生乱,陛下纵然尽收天下之财,又有何益!这等后果,又岂是桑哥所能承担!”

      他遽尔望向桑哥,言辞锋锐,毫不容情。桑哥被当面指斥,脸色难看至极,眼里的怨愤起起伏伏,过了片刻,竟莫名地平息下来。见皇帝一言不发,桑哥当下知他心意,一时更有底气:

      “丞相言之过甚。钩考尚未行之诸路,何来民变之说?如此强加罪名,妄行诬陷,某当真不堪承受。”

      这话说的歹毒,几乎将安童推至绝境。若此言属实,安童的指控便道义全失,甚至有挟公济私,构陷诬害之意。桑哥甫一上任,两人便势同水火,权斗不止。若站在桑哥的立场看,安童此言是出于公义还是私心,一时便模糊不清,难以分辨了。

      皇帝冷眼旁观,他的沉默无异于包庇。面对桑哥咄咄逼人的反诘,安童一时陷入被动。他默然片刻,才冷笑道:“今日朝上,百官俱在,独不见中书省臣郭佑、杨居宽。其中是何缘由,平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桑哥哪料他突然扯出此事,一时语塞,不及回应。安童冷冷睨他一眼,又道:“郭、杨二人官至参政,尚被平章诬以‘奸赃’,论罪处死;御史王良弼为其鸣冤,亦被大人冠罪‘诽谤’,借机杀害。中书省臣无从申诉,御史谏言亦被封驳,朝官但有异议,皆被处死。试问小民若遭剥害,何以申诉?何以平冤?恐怕别无出路,唯束手待毙也!”

      在这犀利的追问下,桑哥脸色一白,气焰全无。他讷讷片刻,忽觉委屈,转而向皇帝求助:“臣为陛下理财,岂为私利?奈何政令未出省台,便屡遭阻扰,如此何以行之天下?若朝官上下勾连,因私害公,臣纵有心,也无能为力。这丞相之职,臣实不堪任,还望陛下别相贤才……”

      桑哥以退为进,苦情相诉。皇帝听了,再难置身事外。朝中谁不知道,桑哥的背后是皇帝。朝廷若政令难行,说是桑哥无能,实则是皇帝无能。皇帝的意志得不到有力贯彻,便是对他权威的挑战。他又岂能容忍?

      一个乾纲独断的皇帝,怎能任由臣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权威,质疑政令?他当然不能容忍!

      “郭、杨二人罪状明白,朕命桑哥按罪论处,有何疑议?朕欲行钩考,尔却以此纠缠不清,为罪臣翻覆!居心何在!?”

      忽必烈忍无可忍,勃然作色,声若惊雷,四下闻之,一时震悚。他当着满朝文武怒斥安童,再不留一丝情面。下僚俱在眼前,安童却被皇帝像奴婢一般申斥,登时颜面全失,威严扫地。他面色惨白,落魄不堪,再无一言,当真狼狈极了。而皇帝的态度已如此明白,谁再逆鳞而上,便是不识时务了。

      是以朝官皆低眉敛容,喑哑无言。

      我冷眼观望许久,只觉皇帝这出戏实在毫无新意。而眼下朝官无言,也不能冷场,我只能勉为其难,思量片刻,便接口道:“陛下,中书省钱谷亏欠一事,郭佑、杨居宽违惰耗失,罪无可疑,安童身为首相,岂可置身事外?下僚有罪,上宪亦当引咎辞职。眼下既有桑哥,依我之见,安童这丞相便罢了也无妨。否则,二省并立,两相并立,有违古制,全无道理。陛下以为如何?”

      一言既出,在场诸人无不瞠目结舌,哑口无言。我向来袒护安童,哪料今日竟附和奸党,落井下石?实在是出人意料。朝官们全都百思难解,面面相觑,更有汉臣愤愤难平,已开始出言谏阻了。

      既然有人出头,很快便有旁人附议。直言中书省亏欠乃阿合马、卢世荣奸贪所致,归罪于安童毫无道理,他虽为首相,不过是为下僚蒙蔽罢了。既有罪臣伏法,何必殃及于上?丞相素以贤闻名,又岂会贪图小利?

      朝中顿时哄嚷不止,乱糟糟成了一团,全无秩序。而众臣交口议论的那个人,却被人冷落一旁。安童置身于漩涡之中,悄然默立,任群言汹汹,也不受其扰。他全然陷于自己的心事中,脸上茫然若失,怔怔出神。我的目光穿过人潮,遥遥凝视他,却无法体察他内心的孤苦。是我贸然开口,才将他置于舆论的釜镬之上,任人熬煮,任人烹煎。

      他可会怨恨我?他可明白我的深意?

      我一时也没有答案。僵坐许久,只觉精力耗竭,身体再难支持,背上的旧伤又隐隐作痛,喉中亦咳嗽不止。可这声音过于微弱,瞬间就被朝上的喧嚷所吞没。我咳了好一会儿,直到喉中溢满腥甜,才听皇帝开口。他早已忍了多时,满脸不耐:

      “宰相废罢岂是儿戏?待朕熟虑,此事再议不迟!”

  • 作者有话要说:  个别引用史籍原文的地方就不一一标注了~时间线也放飞了,可能比史实提前了,不管不管,一切为剧情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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