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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第245章 激战 ...

  •   撒儿都鲁的暴雨接连下了三日。草原上泥泞不堪,车马难行,两军士兵一时都无心交战。

      待到天气放晴,大雨浸透后的草原,处处透出凛冽的冷意,泥土一经雨水冲刷,腥气肆虐,竟像是被鲜血浇灌一般。

      及至两军对阵,皇帝才骇然发现:敌阵中不知增了多少兵马。在那连绵不休的雨夜,叛王乃颜已率主力亲至此地,大军陈列在旷野上,密密匝匝,多得难以计数。对比之下,忽必烈在人数上再无优势。

      而且,敌军主力急行而来,似乎并没有疲敝的迹象,反而斗志昂扬;反观己方,在暴雨里熬了数日,士气愈发低迷,兵士们怏怏厌战。就是皇帝本人,在痛风的折磨下,也快熬不住了。

      饶是如此,忽必烈仍不顾众人劝阻,坚持乘象舆亲身督阵。怯薛军将象舆导引至一处小丘,正好登高观战。视线前方,较为平缓的辽阔平原上,正是对峙而列的两军,中间只隔一道河谷,河道甚浅。饶是雨后河水漫涨,步兵亦能勉强趟过,对骑兵而言,完全不是阻碍。

      皇帝听取叶李之言,选汉人步兵排在阵前,辅以骑兵在侧,联结的大车压阵在后,以绝士卒弃逃之念。军队分三组,皇帝自领十队人马守中军,左右翼各有十队,分布两侧,展开极长,像一对巨大的羽翼,呈包围之势。由此,整个队列也被拉得纤长而单薄,从后卫到前锋,距离甚短。

      眼见皇帝亲自督阵,士气多少重振。这也是没有选择的事:前方有乃颜大军咄咄相逼,自家皇帝压阵在后。士卒们退无可退,不奋死向前,还能如何?

      忽必烈在象舆里遥观战阵,看到这番部署,脸上忧色稍缓。他沉默地望向我,想从我眼里寻到更多慰藉。我笃定地点点头,安慰似的一笑。他稍稍释然,旋即神色一定,慨然下命。

      不多时,军中号角齐鸣、罐鼓大震,一声令下,铁骑应声而出,势若奔雷。前锋步卒在铁骑开拔的那一刻,迅捷地跃上同袍的马背,身负弓箭,手持短矛,随着骑兵一起冲锋。后方的军阵也顺势向前推进。

      辽阔的旷野很快被喧嚣的厮杀声吞没,待两军相交,很快缠作一团,不分彼此。皇帝麾下的中军率先出阵,左右两翼很快从两侧碾压上来。乃颜军中策应不及,一时陷入了被动。受困的士卒抵死反抗,杀意更甚,其攻势猛烈,让人始料未及,几乎要从敌方阵营上撕开个口子。皇帝的左翼被屡屡强攻,愈发薄弱,领军大将博罗欢渐渐不敌,军士也有溃逃之迹。皇帝见此,旋即下命怯薛军近前补上缺口,自己则乘着象舆紧追上来。

      他分拨出一队怯薛卫军上前助阵,扈从圣驾的军力便少了些,却也顾不得了。象舆被驱下山坡,逐着大军缓缓行进。三军见皇帝的车驾遥遥在望,旌旗招展,在一片血雨中异常瞩目。一时军心大振,再无顾虑地同敌手厮杀起来。

      河谷上方血雾蒸腾,窄窄的水道不多时便填满了尸首,上面倒插的箭矢兀自摇曳,宛如风中飘荡的苇草。乃颜且战且退,被对手赶至了对面的山坡上,终至不敌,防线崩坏。他不欲死战,顺势溃逃,皇帝的大军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

      象舆行动缓慢,很快被追敌而去的三军遥遥甩下。眼下胜负分明,忽必烈终于稍稍宽心,象舆不疾不徐地行着,无情地踏过地上的尸首。车驾时有颠簸,皇帝却气定神闲,安稳地坐在榻上,目光威严地凝视着前方战场,即便血气扑面而来,也浑然不觉。

      车外腥气弥漫,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密密地罩下来。许久未经战阵,我闻之欲呕,胃部也一阵阵痉挛。忽必烈见我面色不豫,不由笑问:“这就怕了?”

      他脸上笑意盈然,终于一扫忧愁。我不忍拂他兴致,屏息忍了一会儿,缓缓摇头。他打趣似的一笑,身子倾过来,伸手拍拍我的手背。我握住皇帝衰朽的手掌,轻轻摩挲,指间尽是粗粝的触感,再看他振奋的面孔,一时心头百感交集。

      “父皇。”我轻轻唤他,声音低微,犹如呓语。忽必烈见我感慨难言,不由嗤笑:“战场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朕不允,你还偏要跟过来,现在……”

      我漫漫听着,不料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下一个瞬间,我们都猛地跌在榻上,身体狠狠撞在一起。车辇不知为何剧烈地晃动,像被一股大力猛然撕开。

      车身剧烈地震荡,四角都在拼命地撕扯,车下的巨象像是失控了一般,惊惧地哀鸣,胡乱冲撞,一时扯得车体摇摇欲坠。我和皇帝勉强攀住车板,才不至被甩开。

      “贺伯颜!救驾!”危急关头,我来不及思索,本能喊出一个名字。车身晃得越发猛烈,几欲失控,我无意间一瞥,却见数支箭羽轻盈地飞上车篷,不多时,箭矢便密集成雨。

      骑兵的呼啸声渐渐逼近,我心下一惊,瞬间明白了什么:皇帝车驾脱离了大军,怕是遇袭了,也不知扈从的怯薛军可堪支应。

      舆象突然失控,显然是受箭阵惊吓所致。必须将皇帝移下象舆,否则一旦舆象疯跑,后果不堪设想。

      在一片混乱中,皇帝紧紧攀着车板,脸上涨得通红,沉重地喘息,面色难看至极。我知他是痛风发作,强自忍耐,一时焦虑至极,只得道:“父皇,忍忍!”

      一语既罢,我找准时机,勉力移到车窗处,但见贺胜不顾安危,奋身挡在象前,大力掣住车靷,以图稳住舆象。我心中惊忧,却不好让他分神,只得大声呼唤近侍:“备马!护陛下移驾!”

      不远处的前方,马蹄渐渐逼近。不知何处而来的敌军突袭御驾,乃至象舆失控。随行卫军早已结起战阵,奋力抵御。敌军一时无法近前,只让射手放箭猛攻,箭羽密密匝匝地袭来。我匆匆一扫,卫军中不见安童影子,怕是他忙于指挥应敌,无暇脱身。

      少时,惊奔失控的舆象终于稍稍稳住。近侍早已备好马匹,贺胜跳上车,与同僚一起,合力将痛到昏迷的皇帝背下去。可象辇早已成了敌方攻击的重点,箭雨无休无止,密集得无从脱身。皇帝被托上马背,失去了车驾的庇护,身体暴露无遗,恐怕更加凶险。我心急如焚,一时别无良策。贺胜送皇帝上马后,又回来寻我,急声催我下车。

      我扶着车身,正欲跳下来,心中忽然一个闪念,立时回到车中,同时大声下命:“着人密送陛下回营,将象舆赶上山坡,不许停下!”

      “公主!”见我坐回车中,贺胜一时惊呼,登时明白我的用意。我不给他劝阻的机会,喝道:“起驾!”象舆很快隆隆地驶起来。

      巨大的车辇一经开动,再次成了一个移动的活靶,吸引着敌人的箭矢追逐而来。大车剧烈地摇晃,如在汹涌的浪涛中颠簸穿行,我紧紧攀住车窗,怔怔看着窗外,远远瞥见皇帝伏在马上一路回行。待那渺小的背影渐渐消失,我心中大定,长长出了一口气,才觉背上的衣襟几乎湿透了。

      可我并没有机会松懈。象舆行到哪里,那箭矢便指向那里,饶是有近侍护驾,车篷上也被钉满了箭矢。车驾颠簸得更加凶狠,车体夸张地倾向一侧,我几乎被甩落,死命扣住车板,才不至于坠下去,紧接着又是剧烈的震颤,整个大车几乎被颠散。

      我偷空瞄向窗外,象辇被赶上山坡,可尾随的敌军如浪般追逐而来,便是我下了象舆,也不易脱身。他们定是以为皇帝还在车里罢。我这么想着,一时庆幸,一时后悔。在那紧急关头,我不暇思索,便将自己抛上了绝路。而眼下的形势,已不容我再做选择。

      至少皇帝能全身而退。这么想着,我稍感慰藉。很快就无暇伤惋了。敌军的骑兵愈发迫近,箭雨愈发凶狠,不时有箭矢穿透而入,车内很快一片狼藉。满室的翎毛齐齐震颤,如白雪纷然飘落,晃得我一时失神。

      “公主!公主!”贺胜在车外大声唤我,“公主,下车!”

      我立时灵醒过来,小心躲闪着,挪至车门处,贺胜已将马匹赶过来,催促我骑乘上去。

      “安童丞相已派人分兵救驾,臣会护卫公主脱身!”

      我顾不得多想,扶着贺胜手臂,跳上马匹,捞起缰绳,便催马奔出去。可敌军也不是傻子,象舆一经停下,便知有人弃车而逃。箭雨很快调转方向,逐着奔马夺命而来。

      我几乎无暇喘息,伏在马上一路前奔。身后铁蹄阵阵,甚至听到戈矛交击,血肉撕裂的声音。箭矢越来越近,不时擦身而过,如流星般纷纷坠落。死亡是如此迫近,我内心惊惧到极点,脑中已是空白。只能紧紧攀住马鞍,狠命地催马狂奔。

      快点!再快点!也许我就能看到他了。想到安童已分兵来救,绝望中还是心生希冀。可是身后追兵不歇,零星的卫军越发难以支持,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我咬住嘴唇,心中又是恐慌,又是沮丧,甚至懊悔自己故作聪明:若是那时同皇帝一同弃车而走,也许不至于这般狼狈。

      可如若那样,忽必烈还能顺利脱身么?

      我徒劳地想着,命运迫在眉睫,已无暇思虑抉择的得失,只是一心想着活命。

      眼前依稀有军旗晃动,骑兵纷至而来,也不知是敌是友。也许那就是他了,我无益地奢想着,下意识直起身子探望。就在这松懈的瞬间,一股灭顶的剧痛遽然袭来,瞬间将我吞没,身体从马上坠落,意识登时全无。

  •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写完了,还有五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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