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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第225章 梦醒 ...

  •   我醒来时,脑中昏昏,如宿醉般作痛。窗外仍裹着浓重的夜色,雪似乎已停了。

      身上不知何时披了一层寝衣,像是被人擦洗过,早已不复湿热黏腻。着手一探,榻边空无一人,心下不由一滞:难道刚才的种种,不过是颠倒一梦?

      我撑起身子,扶额默想片刻,才意识到长夜将尽。今日前来是为真金所托,可我到底都做了什么呀!回去又如何向真金交待?

      颓然往榻边一靠,扯得我身上酸痛,更是提醒着我夜里的荒唐。我一阵烦躁,想要穿衣下榻,摸索时才意识到室内一角微弱的烛火,和那微光中递来的眼神。

      安童早已穿戴整齐,正坐在书案处,看着我的目光又是疑惑又是好笑。

      心头的焦躁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平息,我无声望回去,一时惘然:此时的他不再是夜里那般热切浓郁,情.事后的脸上带着一丝倦怠,反而显出一种清淡的萧索。

      我只觉迷惑:自他北返,这种感觉便萦绕不去。想了又想,才恍惚明白:这大概是多年漂泊生涯所赋予的独特气质。

      正出神间,他已悄然起身,从那边踱过来,挨着榻边坐下,低声开口:

      “书房简陋,这窄榻容不下两人,我让出来,你反倒不睡了——刚才不是说累么?”

      我靠在他身侧,任这言语递入耳中。可最后一句,听来却不对味儿,我好不懊恼,抬眼瞪回去。他看着我的眼睛,呼吸微微一滞,而后倾身一覆,便将我吻倒在榻上。

      这情绪过于浓烈,如海潮般汹涌而来,瞬间将我吞没,我难由自主,只能随着他的指引被动地回应。感觉他几欲失控时,才稍稍抗拒,从他的吻中抽离出来,哑声道:“我是真的累了……”

      他黯然一笑,在我唇上流连片刻,才轻喘着离开,闭目靠在一侧,半晌不语。我悄悄打量,烛辉下他的神情,竟是难以言喻。有足意后的慰藉,也有莫名的伤感。

      对这一切,我完全感同身受:我们之间也许仅此一夜。明日以后,我依旧是皇帝的公主,而他还是当朝宰相。

      “刚才你没睡,在看书么?”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寂然开口。

      “嗯,”他淡淡应了一句,话语无端透着寂寥,“是《玫瑰园》。”

      我闻言讶然:他何时学的波斯语?可是转念一想,他在海都手下曾任高官,学过波斯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读给我听罢。”

      他无声一笑,起身取来书卷,又倚靠床榻坐下,将我揽入怀中,低沉的声音便自头顶响起:

      “我对她看得愈是真切,
      对她愈是不可理解。
      她一时使我心怀明亮,
      一时又使我暗淡无光。
      ……
      我的心就像闪电,
      一时光明,一时黑暗。
      有时我坐在高高的屋脊,
      有时我看不见自己的脚尖。
      ……”(1)

      我默然听着,心绪却开始漫游。记忆一时回到撒马尔罕的旧时岁月,回到呼罗珊的连绵烽火里。恍然惊觉,在自己沉溺于痛苦的时候,也曾领略过异乡的秀美,也曾走过许多丰饶的地方。那个人带给我的未必全是苦痛,能在生命里走遍国土西陲,不能不说是此生有幸。就连高高在上的忽必烈汗,也只有根据马可.波罗的只言片语,才能感知自己庞大而失落的帝国。

      “察苏?”安童合上书卷,轻轻唤我,见我并无回应,便道,“多少睡一会儿罢。”他为我掖好被子,起身欲走,却被我从身后搂住腰身。在难以自抑的战栗中,我话语亦满是颤抖:

      “先不要走。”

      他怔忪半晌,才握住我的手,声音透着紧张:“察苏,你想问什么?”

      “在西北十年,于你而言,也不尽是遗恨罢?”

      他转过身,低头望着我,神情却晦涩不明:

      “还是想通了一些事,”见我眼里尽是疑惑,他稍稍一顿,继而解释道,“西道诸王,不用儒臣,未必不能治国理政;也未必不能国阜民丰。”

      我心下一震,不由开口:“所以你对卢世荣……”

      “钞法紊乱,财用失衡,总要有人来理顺局面。”他打断我,“果真能救钞法,用谁为政,又何妨呢?”

      “你不怕他会是第二个阿合马?”

      他慢慢沉默下来,许久才低声开口,声音几不可闻:

      “也许可以给他一段时间……”

      我亦是一阵沉默,心里却渐渐明晰:“我明白了。”

      他凝视我半晌,见我的神色笃定无疑,一颗心才松懈下来。我坐起身,在他唇边递上轻轻一吻,而后道:“哥哥,你且放心,太子那里,我自会帮你言说。”
      *
      翌日晨起,梳洗完毕后,与安童匆匆用过早饭。相府的家仆见我在此过夜,也并未觉出异样,我心里的尴尬稍稍缓解:想来因为大雪阻路,留宿一夜,再正常不过了——何况他还是我的表哥呢?

      “帮我备车回府罢。昨夜未归,纵然已知会巴根总管,还是早些回去为好。”饭毕,我对安童道。

      他没说什么,只是默然点头。目光在我脸上徘徊片刻,透着隐隐的眷恋。我自然会意,低头一笑,不自觉地错开了目光。

      “走罢,下次来时,希望能见到兀都带。”我笑道,举步欲出,却正碰着家仆进来传话:“相公,卢右丞、史左丞来访。”说罢,两份名帖也一并递了上来。

      安童接过,着眼匆匆一扫,便递了回去。那仆从不明其意,只是屏息静待吩咐。我望望安童,面露难色:“我怕是躲不过他们了……”

      “躲他们作甚么?公主为何不留下来听听,他们所来为何?”安童微微一笑,坦然自若。

      “……”我讶然望着他,怔了片刻,渐渐明白其用意,却仍是摇头,“纵然你不避讳我,他们怕是不能,在我面前,恐怕言不由衷——”

      若我在场,卢世荣不难想到真金,那么,这番谈话便毫无意义——这只是我第一层顾虑;第二,若要朝臣得知,我与安童私交过密,乃至牵涉到朝事的地步,于他于我,都绝无好处。

      “你何须露面?听听就好了……”他见我为难的样子,忍不住摇头一笑。

      *

      安童是在厅事接见下属,待卢、史两人入内,我正在屏风之后静静观望。卢世荣亦自知出身微贱,难以服众,是以被任为右丞之后,又向皇帝举荐一众勋贵子弟担任中书执政,其中就有左丞史彬。

      当初阿合马当政,敢于弹劾的御史被纷纷打压,而他史彬,却能稳坐御史中丞六年,实是耐人寻味。及至阿合马倒台,他也被牵连罢免。今日卢世荣提名执政,在朝官员不乏拒绝者,他却欣然应允,出任左丞,大有仕途再起之势。

      我左思右想,心里颇不自在,史彬其人如何,难以深究,只是他仕途平顺,云轩儿总能好过些。想到她,我心头又是一叹:也不知白瑀死后,她又是怎样的境遇。

      “下官拜见大丞相!”卢、史二人向上峰见礼,安童坦然受了,才道:“旬休之日,二位大人不辞劳苦而来,所为定是公事罢。”

      他直接问其来意,语气虽温和,词锋却是犀利。卢世荣嗫嚅着,先头打好的腹稿全然作废,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下官前来,是想丞相为我助力,还望丞相鼎力支持!”

      安童并未出言,默默思忖片刻,才道:“你说来看。”

      “下官曾向陛下许诺,能不取于民,岁办钞三百万锭,令钞复实,诸物悉贱,民得休息。然而,下官徒有救政之心,却无用事之人,可怎生是好?阿合马一死,所用官员被罢黜殆尽,而太子举荐之人,尽是口不言利的儒臣文士。某欲求与其共事,却怕众臣难容。眼下,下官是寸步难行呐!”

      他这话说的十分明了,安童自然会意,却只一笑:“右丞的忧虑,我自明白。你前来找我,想必已有谋算,且一并说来,不必吞吐。”

      卢世荣听这口风,稍稍松气,自己不言,只是鼓动身边史彬开口。史彬其父史天泽,与安童家族原有姻亲关系。由他提议,安童也许能给些情面。

      “下官以为,”史彬迟疑片刻,才开口道,“阿合马所用之人,例皆奏罢,其间岂无通才?宜择可用者仍用之。”

      史彬言罢,卢世荣立时附和:“史左丞所言极是。阿合马所用之人,岂能一概作奸邪论?大有迫于无奈之人,若果有才具,不妨用之。”

      两人早已通好口风,才向安童进言。安童思量片刻,只是笑道:“史公子果真如是想?”

      一句话问的史彬登时语塞,沉默中尽是尴尬窘迫。当初被阿合马牵连罢黜之人里,难道没有他史彬吗?只是无需点破罢了。

      卢世荣猜不透首相的心思,焦急之下,恳切道:“求大丞相……”衣襟一时也簌簌作响,像是在打躬作揖。

      “卢大人这是何必?”安童制止道,“我的话还未说完呢。”他顿了顿,笑道,“既然二位执政皆有此意,明日不妨与我进宫,一同向圣上进言。”

      他这便是应下了。卢世荣连道感激,又被安童打住:“卢右丞不必如此。本相与你一同主政,有为难事,自当一同分担。只有一点你需谨记——”

      他的声音骤然冷下来,逼得卢世荣当即一肃,恭敬道:“请大丞相教我!”

      “你若不取于民,便能救钞法,增岁课,所用什么手段,本相暂且不问,只待时日验其成效……可你也需记着,但有不法之举,阿合马便是前车之鉴,真有那日,本相也保不得你。”

      安童语调平淡,说出的话却如谶语一般,震得卢世荣一时噤声,好一会儿才回道:“下官……明白。”

      卢、史二人不再多言,待他们离去,我才从屏风后走出,却见安童凭窗而立,出神地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出声唤他,他茫然转身,脸上仍是挥之不去的怅意。

      “我……”他望着我,不再是刚才沉静冷淡的样子,反而显得迷茫无措,话语也梗在喉头。

      “你不必解释,”我偏头向他一笑,缓缓道出他的心思,“起用阿合马旧人,若能实心用事,自是称人心意;若其倒行逆施,所为不法,你也有惩治的理由。不是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呀!满满的祝福送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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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玫瑰园》,又译作《蔷薇园》,《真境花园》。文中对诗作中个别用词略有修改。其实引段并不是情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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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甜,就当是新年礼物啦!
    本来放假偷懒又不想写,但一连看文都是假车,一时气愤,自己给自己发糖好了。
    新的一年争取把本文写完~~~只有这样,我的大航海才能启航呀!啊~新粉各种CP又开始滚滚而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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