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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第214章 雅集 ...

  •   冬去春来,大地回暖时,一切事情似乎都随之好转。

      额吉察必去岁重病,在御医的悉心调护下,年后已渐趋好转;昔里吉、撒里蛮等叛王在频繁的内讧中日渐削弱,终是不成气候;许衡、郭守敬等人的多年修订的新历业已告成,被皇帝赐名《授时历》,颁行天下……国内安定,皇后无虞,忽必烈一展愁容,心情大好之际,下命征东行中书省于至元十八年正月出兵,二度东征日本。

      二月下旬,皇帝依例北巡上都。因上都偏冷,旅途劳顿,特地让皇后察必留在大都休养。真金作为储君,不得不陪伴君父北上,我便自请留下来看顾母亲。

      察必病愈后,渐渐又记起旧时人事。她认出我的那一刻,我除了欣慰,心头更是无尽的感伤:无论她如何惦念,那木罕仍是没有讯息的。

      暮春三月,轻寒薄暖,草长莺飞之际,廉希宪之弟廉希恕在廉园举办春日雅集,邀请闲居大都的散官文士前来共赏诗文,令人意外的是,我竟然也在受邀之列。

      廉园集会,我此前曾来过一次,却不是以公主的身份。那时,我还是大都路学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学官。雅集上的名流显贵不是昔日宰辅,便是当今学士,没有人在意过我。白瑀能得以参会,除了自己的文名,更是借重其叔父翰林学士卢挚的关系。

      白梦石,想到他,我心里又是一阵惘然。当初因阿合马之故,他被迫去往真定避难,也不知眼下如何了?委身史彬的云轩儿,虽得贵人眷顾,但为人妾室,个中冷暖,又有谁人知晓?

      我收起繁芜的心绪,接到请帖后,就携慕之一同前往。慕之年已二十,是时候让他出来交际往来了。

      廉园位于大都城郊,其依山傍水,景致幽深,有白云流霭,更有清泉翠林。恰逢春日,园内百花争妍,海棠牡丹相映成趣,更有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自小径一路走过,顿觉满目芳菲,乱花迷眼。

      主人廉希恕亲来迎接,将我引到清露堂,受邀名士多已到场,见我进来,纷纷起身行礼。我于上座坐定,便摆手笑道:“诸位先生何必拘礼?今日雅集,只以诗文会友,不论名位。”

      我言语随和,诸人也渐渐放松了些,去了拘束,气氛很快活络起来。廉希恕向我敬酒后,不多时,便有一贵公子举杯上前:“公主。”

      抬眼看时,正对上史彬深深的笑意。他生来一副清贵雅致的模样,于这种场合,更是应对从容,即便在我面前,也并不拘礼,只是笑道:“臣第一次有幸见公主,便是在这雅集之上。只怪当时臣不识公主真颜,未能致酒相敬。今日此杯,权当赔罪了。”

      他执杯拱手,行礼间亦是一番风流情态。到底是宰相家里养出的富贵公子,我心下赞叹,也笑道:“史中丞言重了,我今日到此,也不是来问罪的。”

      史彬闻言,微微一笑,忽而瞥见我身后的慕之,顿时起了打趣的心思:“既然不是问罪,公主带着慕之前来,还有别的安排?”

      慕之本默然立在一侧,忽被他提及,脸色一红,上前致礼道:“慕之见过史中丞。”

      史彬笑着叫他免礼,我亦回眸望他:年已二十的慕之早已不是当年青涩的小少年,在国子学、公主府历练已久的他,早已养就一副沉稳深沉的态度,竟看着比他真实年岁更老成些。

      他跟着王恂、爱薛习得的学问,早晚要派上用场;他做皇孙伴读多年,却也不是白白做的。眼下阿合马当权,我并不急于让他入仕,可有件事,却是不得不急了。

      想到此处,我心底一笑,而后道:“史公子,我今日带着慕之前来,确有一事相求。”

      史彬心思慧黠,一猜便知,点头应下后,抬眼打量两眼慕之,笑道:“小子还真是沉得住气!你不主动相求,难道要叫我家莲奴开口么?”

      “我……我……”慕之哪料史彬出言如此直白,立时僵在原地,支吾难言,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一提到莲奴,他便是这般样子。我看他窘然无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不想替他开口,且看他自己如何应对。

      我和史彬皆是笑望着他,慕之一时失态,好不懊恼,扭捏一阵,才放松下来,不复见刚才的窘态。他整整衣袖,对史彬郑重揖了一礼,而后举杯上前。

      “慕之斗胆,敬中丞一杯,还望中丞容我一言。”

      对方亦一同举杯,狡黠笑道:“先把酒喝掉再说,我倒要看看你的诚意。”

      慕之无法,只得把酒闷头饮下,这酒是汉地烧酒,辛辣呛鼻,慕之当下满饮,难免有逞强的成分。酒水一股脑下肚,辣意冲进喉咙肺腑,激得他一阵咳嗽,脸色愈加发红。

      史彬不禁皱眉,关切地望了一眼,我轻轻摆手,解释道:“慕之为铁穆耳伴读,为了规劝皇孙戒酒,以身作则,平日里滴酒不沾。他本是不会饮酒的。史中丞,他的诚意,你今日看见了罢?”

      我终究是帮他一言。史彬闻言感叹,对慕之歉然一笑:“到底是赤子心性。不便饮酒,何不直言?我又不会强人所难。”

      一杯烈酒入喉,更助了几分胆气,脸色还红着,慕之便向史彬拱手请求:“我与莲奴,情意相投,彼此恋慕多年,慕之欲娶以为妻,还望中丞成全。”

      “多年?”史彬见他一副老成模样,不禁失笑,“你如今才年岁几何呀?这事么……”

      史彬故意止住话头,又露出一副犯难神色,慕之见了,又不免紧张,焦急道:“莲奴年已十六,谈婚论嫁,有何不妥么?”

      “莲奴虽是我义女,但也是宁娘子心头至宝。我亦不能全然作主。”

      云轩儿是史彬妾室,慕之怎好在女眷面前直言相求?他听了此言,脸色瞬间一垮,满目失落。我见他这般,亦是不忍,笑着劝道:“你平日的机敏都哪里去了?提到莲奴,便傻了么?史中丞说玩笑的……”

      “我却不愿拿此事开玩笑……”他小声嘟哝了一句,却不敢生怒,仍是向史彬行礼,“慕之谢中丞成全。”

      言罢,我叫慕之退至一边等候,又同史彬言语几句:“宁娘子近来如何?”

      “去岁她为我诞下一儿,将养几月,已经恢复,今日随我一同来了。”

      闻言,我又惊又喜,忙向史彬道贺,又顺着他目光所指,瞥向席上一处角落。那安然如水的玉色面孔,不是云轩儿却又是谁?

      然而雅集是文人集会,云轩儿随史彬前来,又是什么身份?恐怕连妾室都算不得罢。

      这么想着,心里的喜悦荡然无存。我又看看角落的寂寞身影,心下又是一酸:如今的她,既非勾栏伶女,也非贵人正妻,叫她来这样的场合,又为了什么呢?

      正出神间,又有一众文士上来敬酒。卢挚、姚燧、和礼霍孙等人我大多认得,几人身后,是南人降臣,留梦炎、王积翁等人,竟也被邀来参会。我略觉讶异,却也只同诸人寒暄一番,便又坐回原处。

      廉希恕作为主人,又提了一杯,便倡议众人即兴拟作小令。诸人一番谦让,还是首推卢挚。卢挚笑着推辞,又让与姚燧。他还欲推托,诸人不允,只得应着众人请求,即席酬酢。

      “某信口诌得一首,不甚工整,聊作一笑罢了。”他拈须沉吟片刻,便将一首《寿阳曲》徐徐吟出:

      “酒可红双颊,愁能白二毛,对樽前尽可开怀抱。天若有情天亦老,且休教少年知道。红颜褪,绿鬓凋,酒席上渐疏了欢笑。风流近来都忘了,谁信道也曾年少……”

      姚燧缓缓低吟,一时触动心绪,对着满目乐景,竟也吟出几分哀情,惹得众人一阵嗟呀。遥望座中诸人,多已年过不惑,已非当年恣意欢笑的惨绿少年。听到此曲,一时心有戚戚。至于留梦炎、王积翁等人,更是遭逢亡国之痛,对着异国乐景,也不知是何种心怀。

      “好个‘谁信道也曾年少’!”见诸人伤怀,廉希恕连忙解劝,“吾辈虽已非年少,但今日欢聚于此,却是不忘风流啊!”

      他此言一出,立时引人附和,更有人情不自禁,拿起筷子敲着碗盏,便把关汉卿的《一枝花》唱了出来:

      “……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这歌声哪里比得勾栏名伶?那人不过借着酒劲唱出来,登时引得众人一通调笑,气氛也因此欢闹起来。卢挚等人兴之所至,纷纷即兴赋诗。

      我只默然饮酒,看着诸人唱和欢笑。众人所作曲辞,再怎么文采斐然,到底为了酬酢,左右是些伤春悲秋的情绪,不过是博人欢笑罢了。我带慕之来此,若只见识这般言笑,于他也并无益处。

      这么想着,心思突然一动:此前我曾在国子监办书画展,邀名流文士一观,更让国子监学生一饱眼福。如今这雅集,如何办不得书画展?总也比唱作这些让人牙酸的曲辞来得有益。

      我兀自出神,那边却已笑闹起来。刚才放喉歌唱的文士还被人取笑个不停,他躲不过,只得道:“某这副干嗓,哪里比得张怡云、珠帘秀,诸位莫要打趣我了……今日正有佳人在场,若不唱曲助兴,岂不可惜?”

      他说着,一眼瞥到角落里的云轩儿,笑道:“昔日尽闻宁娘子盛名,却难得一见。今日既有廉公相邀,娘子若能赏光唱得一曲,不失为一桩乐事。”

      他许是醉酒了,全然忘了云轩儿已是史彬妾室的事实,才敢提出这样的请求。然而,史彬带她来此,似乎并无藏娇之意。见诸人相邀,也无半分不悦,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她:“既然如此,你便为诸位先生唱一曲罢。”

      云轩儿不料史彬痛快应承,一时愕然,她只无声望着他,面露难色,却又无从推拒。史彬见她不情不愿,只是附到她耳畔好言劝了两句,云轩儿勉强点头,不多时,就有婢子奉上了琵琶。

      云轩儿抱着琵琶坐在席上一角,恍惚间又变成多年前酒席助兴的小伶女。她转轴拨弦,耐心地调试,待乐音泻出一缕,深蹙的眉心才稍稍舒展,神情也显得淡泊自在,仿佛周围并无看客,她只唱与自己一人。

      史彬含笑凝望着她,像是在玩赏一件珍宝。云轩儿低眉弄弦,却看不见他的神色。

      曲音款款流泻,听来却有几分哀戚,于情于景全然不符。在场诸人彼此对望,皆是疑惑不解,却也只是屏息听着。

      “干荷叶,色苍苍……”云轩儿轻轻启口,我才听出这是一首《干荷叶》。多年前她就在席上唱过此曲,而那次雅集是在秋季,还算应景。如今大好春光,唱这等曲目,未免让人败兴。

      “……都因昨夜一场霜,寂寞在秋江上……”云轩儿还未唱完,就被史彬扬声打断。歌声止歇,琵琶骤停,只余单调喑哑的尾音。席上无人言语,诸人只是漠然盯着场中枯坐的云轩儿,那些品评疑惑的目光让史彬也倍感难堪。

      “换一首罢,就唱姚学士新拟的《寿阳曲》。”史彬直接点好曲目,免除了云轩儿自作主张的可能,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似是告诫。

      云轩儿无声点头,再度调弄琴弦。就在这空当,不知何处角落飘来一阵低沉萧瑟的歌声,自然而然便续上了前曲。云轩儿闻声一震,玉指轻动,指尖流泻而出的,仍是那曲《干荷叶》。

      “……根摧折,柄欹斜,翠减清香谢。恁时节,万丝绝。红鸳白鹭不能遮,憔悴损干荷叶……干荷叶,色无多,不奈风霜锉……”

      这歌声却是男声,诸人闻之,一时怔住,也不知是谁没有眼色,偏偏要唱这煞风景的曲子。可那二人却一弹一唱,丝毫不顾众人的目光,直将这曲子唱到尾声。待余音尽了,云轩儿只是呆呆扣住琴弦,双颊早已泪流满面。

      见她失态至此,席上诸人都愕然无言。我亦满目震惊,能让云轩儿如此触动,除了那人,还有谁呢?——他回来了?

      史彬却是面色平静,自顾自饮了口酒,嘲弄般的一笑,静静开口:“白学正还是那般高旷心性,既然回京,为何低调至此,却也不愿与某共饮一杯么?”

      当初史彬曾欲举荐白瑀入仕,对方却婉言推辞。史彬这般问话,是否在暗指旧事?我亦是不解,阿合马尚在朝中,白瑀不在他乡避祸,来京又欲何为?

      可是能见到故人,我心里仍是难言的感慨。他从席间默然起身,几年不见,身形更显清癯,别无表情的脸上沧桑毕露,可以想见他这几年潦倒的光景。

      慕之忍不住低呼出声,几欲离席,然而未得我允准,不敢妄动,只能不安地立在我身侧,眼巴巴地望着白瑀。

      白瑀左手持杯,右手堪堪相扶。多年过去了,他落下旧伤的右臂仍不灵便。想到他负伤的缘故,我更是一阵心酸。

      “瑀情之所至,不免失礼,还望史公子见谅。”

      白瑀敬上一杯酒,权当致歉,可那话语却听得史彬咬牙冷笑,周遭亦是一番喁喁私语。

      史彬虽然不快,却不愿因为一个女人当众作色,仍是笑道:“梦石言重了,吾等聚兴而饮,兴至而歌,谈何失礼?梦石远道而来,某却不及招待,说来却是某失礼了……”

      他寥寥几句,就化解了场中的尴尬和难堪,也遮去了三人间的暧昧情.事,在场诸人就只当是故人重逢,无人关心个中原委。

      白瑀却只淡漠一笑,面上并无多少热情,虚应了一句:“史公子雅量。某还有事在身,且容某先行告辞。”

      待史彬饮罢,白瑀竟只是抛下一句,便不顾众人脸色,当众离席。云轩儿仍在席上,双手抱着琵琶,怔怔看着他离场,脸上泪痕犹湿。

      酒席未散,我已无心等下去,便借故离席,带上慕之,出来寻白瑀,却左右寻人不得。廉家仆从只道,那秀才连个姓名都没留,便撒手走人,好生无礼。我无心听他抱怨,只想回去着人问问卢洵。两人既是表兄弟,白瑀回京,卢洵必然知情。

      我命慕之代我向廉家主人告辞,自己先在马车上等候。刚刚经过白瑀一事,心绪已然不平。他突然回京,我虽然欣慰,更多的却是不安:他回来是为何故?还有在酒席上对唱的一幕,日后在史彬面前,云轩儿又该如何自处?

      等了许久,不见慕之,我心里焦急,欲撩帘下车,看到的却是另一张面孔。张易似乎已在旁等了许久,却无半分不耐,笑着向我点头见礼:“公主。”

      “张大人?”我挑眉问道。在这里碰到他,只会让我觉得怪异。

      “公主以为,今日雅集,仅仅是个雅集?”他近前了些,稍稍放低声音,“是我提议廉公邀请公主。这郊野无人耳目,谋事更为方便。”

      我心下一凛,自然知道他言所何指,当下点点头,听他安排。待慕之回来,他只嘱咐车夫一句:“去悯忠寺。”

      许是因为冷僻,悯忠寺的春天总比别处晚些。寺院内虽有香火,但仍是萧条冷落。院中只有几株丁香错落而生,斑驳浓密的小花星星点点,无端笼着一股愁绪,在这荒冷的古寺里寂寞绽放,更显得突兀怪异。

      寺内老僧和小沙弥似乎早已习惯张易来往于此,把我们引到一处禅房,便悄然退下。房内早已有人相候,见我们进来,当即下跪行礼:“张大人、恩公!”

      “怎地不向公主见礼?”张易皱眉斥道,“高和尚,你可是见过公主的!”

      高和尚仍是一副落拓不羁的游僧模样,只是在军中待过些时日,更显悍勇。他狐疑地打量我,终是不情不愿地跪下行礼。我这才想起,上次来此地,我是一身男装。他认不出,情有可原。我摆手一笑,让他起身。他见我毫不怪罪,更是不解,却也不敢多嘴,只是烦躁地搔着头皮。

      另外一人,是一个年过四十精壮汉子,较之高和尚,更为踏实可靠。他面目黝黑,脸上带伤,观其气质,也是军旅之人。不待张易介绍,便自报姓名:“益都千户王著,见过公主。”

      我着眼打量其人,目露疑虑。张易见此,不慌不忙地解释:“这是高和尚于军中结识的义士,有王千户相助,大事可期。”

      不待我细致问询,王著已愤然开口:“阿合马逼.淫小人.妻女,可怜俺妻儿,不堪受辱,含恨自尽。大丈夫岂可忍受这等羞辱,不杀阿合马,王著枉活人世!”

      提到那个名字,他恨不得把牙咬碎。王著一面说着,一面滚泪。眼中尽是血红,显得狰狞可怖。这仇恨不知已积攒了多少时日,唯有死亡可以化解。

      张易所托之人,我并不怀疑。闭目思虑半晌,我才开口:“义士既已寻得,军中也打下根基,张大人眼下是如何打算?”

      “皇后既已病愈,公主即可北上。眼下阿合马留守大都,臣只需诈称公主忽然返京,代皇上做佛事,命阿合马出城迎接。届时,高和尚和王著自会伺机刺杀,奸贼命可休矣!”

      “张大人曾言,若要成事,需借助我名号仪仗,就是为此?”

      “不错。”张易点头道,“阿合马自知作恶多端,平素戒备森严,白日护卫相随,夜间寝无定所,若不以公主名号诱他出来,实难下手。此事也是亏得公主相助。除了太子,他最为惧怕的人,便是公主了。”

      他谋划详尽,显然思虑已久,可我仍不放心:“我留在大都,是为皇后侍疾。而今忽然北上,又中途回返,难免惹人生疑。这个借口,别说阿合马,连我也说不服的。”

      “口说难以为信,若有皇帝圣旨呢?”

      张易似乎早已想到此处,从容笑道,“再无道理的行径,一句‘圣意难测’,便可遮过了,何须更多解释?”

      他诡秘一笑,眼里不知藏着多少幽暗心思,让人心下生寒。事到如今,我才明白,他所谋所虑,我根本难以掌控。当初决定与他合作,是不是一开始便走错了?

      见我半晌不语,张易不由得催问:“公主还在担心什么?事已至此,我们哪里还有退路?阿合马的仇敌,可不止王著,若待官逼民反,那种局面,想必也是公主不愿见到的罢……”

      张易不愧是在皇帝身边仕历多年之人,拿捏人心之准,让人又畏又恨。在他面前,我并无更多质疑的理由,只得低声告诫:“张大人,矫诏可是死罪!你想清楚了!?”

      他闻言,不禁放声大笑,惊得一树寒鸦簌簌而起,尖叫着冲上天际,更显这古寺阴森可怖。

      张易笑罢,才道:“我已决心刺杀朝中宰辅,矫诏又算得什么?事已至此,公主怎么畏手畏脚起来?臣与您谋划此事,性命早都交给您了。您若是出首,臣便是死路一条。如此还不能得您信任,当真让臣寒心!”

      张易摇头直叹,一脸的惋惜模样,他意在激我,我如何不懂,只是冷笑道:“我欺瞒君父,与朝臣谋划此事。张大人若是出首,我同样死罪一条。说到底,您也信不过我罢!”

      我冷目望他半晌,那厢的笑意终于渐渐收敛,而后对我郑重一揖,肃然道:“公主既已剖心置腹,臣必不相负。公主但有吩咐,臣定当倾力而为。”

      “很好。”我负手望他,冷冷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刺死阿合马;此事,也必须止于阿合马。若是引发暴.乱,闹得京城失稳——张大人,你便是万死,也莫能赎罪!”

      他眼神一颤,里面有一瞬的失神,随即稳住,笃定回道:“公主放心,臣自有分寸。”

      我点点头,又抬眸望向空冷的天幕。虽是晴暖的春日,天光仍黯淡不明。在那昏晦幽暗的云层之后,是否也隐藏着一场未知的风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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