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4、第124章 对饮 ...

  •   这次堕马,没有上次那般好运,右腿轻微骨折,肋部也有淤肿,好在有随军医官悉心调理,身体才慢慢恢复,饶是这样,我们行军速度依然减慢了。我也很是焦急,虽然被俘几乎没有话语权,但还想到塔剌斯的忽里台大会上观望一下,了解目前态势和日后走向。

      我们一行且行且停,沿着天山山脉,一路向西,走过了伊塞克湖盆地,经过了楚河谷地,终于慢慢接近塔剌斯河流域,时已过了五个月。入冬之后,行程更加缓慢,常被大风暴雪阻隔。忽秃伦担心我的伤势,也不敢急促行军。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我的心情也迫切起来,不知这次忽里台大会后,中亚又要掀起怎样的风云?而我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
      进了寒冬,又是一个漆黑的雪夜,星月无光。没有夜风,却依旧寒冷彻骨。大帐外盖了好几层厚毡,帐内炉火烧得极旺,我裹着厚厚的皮裘,可依旧冻得手脚发僵。

      五个月多了,骨头早已长好,伤势也痊愈了,只是右腿不太灵便。我踩着靴子,在帐内一步一步地试着走路,顺便活动筋骨,阿兰在一旁担忧地盯着我,问:“公主,要不要奴婢扶您?”

      我摆摆手,笑道:“不必,总要试着自己走。你不知,午后我还骑着撒勒黑跑了一圈,后来下了雪,才回来。”

      她听了吓了一跳,忍不住小声抱怨了几句。我只笑笑,也不理她,全心集中在自己的右腿上。

      帐外静悄悄的,竟连风声都微不可闻,帐帘寂寞地垂落着,我盯了很久,突然叹了口气。

      不知曲律的斤是否会感到寒冷呢?不知火赤哈儿的斤是否已取回哥哥的尸骨,好好安葬了呢?

      他遇害已有八月,可每每想到,我内心都忍不住一阵抽痛:那么温柔和善的人,怎会遭遇如此残酷的命运?

      阿兰见我心情低落,便说着闲话劝我,我摆摆手,苦笑道:“没事,别担心。”

      又走回坐床上坐下,自己倒了一盏葡萄酒——这还是曲律的斤当初送的。

      入口尽是苦涩,我摇摇头,眼睛一时发酸。

      不一会儿,帐外有人通报,是忽秃伦的侍女,阿兰上前迎接,顺便问明了来意:忽秃伦邀我去帐下喝酒。

      “公主?”阿兰望着我,征询我的答复。

      我放下酒杯,淡淡应道:“好。让忽秃伦稍等。”
      ……
      忽秃伦帐内的炉火烧得更旺,她自己已置好酒席,帐子中有舞女助兴,见我进来,从坐床上起身,亲自迎了下来。

      我微微颔首示意,也不客气,由她引着,坐到了客席上。

      忽秃伦抬手将舞女挥推,对我道:“你的伤刚好,定不喜喧闹,我们二人对饮,便很好。”

      闻言,我不由挑了挑眉:她什么时候开始顾忌别人的感受,如此周到体贴了?

      内心颇为受用,可我嘴上依旧淡淡的:“被俘之人,哪敢多事?一切随着公主喜好便好。”

      虽然惊讶于她态度的转变,但她害死曲律的斤,是洗不掉的罪名,在她面前,我始终无法心平气和。

      忽秃伦听出我在刺她,不高兴的神情立刻写在脸上:“我请你是来喝酒的,何必说这么败兴的话?”

      闻言,我内心悲怅不已,曲律的斤埋在冰冷的荒漠里,那木罕的军马无法西进,我的属民死伤大半——我还有心情同敌人把酒言欢吗?

      她仿佛猜得我的心事,“哼”了一声,不以为然:“没错!曲律的斤之死是我做下的,我却没有向你认错的道理!两国相争,哪里分得清对错?我只希望,私下还能和你做朋友。你不会连这点胸襟都没有罢?那天赛马后,说实话,我对你颇为钦佩,想你也是和我一样的女子,欲引为知己。察苏,你不要让我失望!”

      忽秃伦的态度依旧傲慢,话语却很是真诚,撇去仇恨不言,我也激赏她不输于男儿的豪情。她说的是。在某一层面,我们为何做不得朋友?自己竟是心胸狭隘了。仇恨和欣赏,其实可以分得开。

      我摇摇头,哂笑一声,自顾自地倒一杯酒,举到她面前,道:“能得公主青眼,察苏不胜荣幸。便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饮下,可酒水入喉,便辛辣无比,喝得猛急,一时呛住,只饮了半盏,便受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阿兰连忙轻轻捶我后背,帮我顺气。

      忽秃伦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见我无事,嘴上又忍不住刻薄起来:“这是汉地的烧酒,酒性最烈!你也不闻闻味儿,便一干而尽,也不想自己有那般酒量没有?这逞强的性子却和小时候别无二致!明明酒力不济,却舍不下脸皮……”

      她毫不客气地揭我老底,我听了丝毫不怒,只是会心地笑出声来,摇头笑道:“这些事,你竟还记得。”

      忽秃伦爽声一笑:“如何能忘?在那之后,便找不到敢与我较劲儿的小姑娘,连男孩都少,好没意思!”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酌了一口,神情很是落寞,眼睛有些出神,显得眸色都幽深了几分。

      默默地看她神色,她的心情,我似乎能明白几分。

      “你不知道。父亲从小宠爱我,却不娇惯,把我当男孩一般培养,从小便能参与军政大事。我的能力比那几个兄弟强出了许多,常得父亲夸奖。察八儿、阳吉察儿两个哥哥比不过我,又怕我夺去父亲的宠爱,不但不思进取,反而处处说我的不是!呵,由他们说出去罢!父亲的眼睛是雪亮的!他自能看出谁是良骏,谁是驽马!”

      她喝了几口,便有了几分醉意,话也便多了起来。我慢慢留心,每次只抿一小口,并不多喝。

      “所以你便偷袭公主营地,逼八剌与忽必烈汗为敌;又攻袭别失八里,是想证明自己?”我盯住她的眼睛,话语慢慢冷了下来。

      “没错!”她没有听出我话中的敌意,说的十分干脆,语气倨傲无比,因醉意而涣散的眼神又聚合起来,犀利得宛如玫瑰的尖刺。

      我忍下心头怒意,沉思片刻,继续问道:“忙哥帖木儿插手之后,以他和海都之力,挫败八剌并非难事。你又何必长途奔袭,毁我营地?”

      忽秃伦真是有些醉了,话语也没了遮拦。也难怪,便跟我实话交待,又有什么损失?外面捏古速儿严防死守,我插翅难逃;就算侥幸逃出,前方便是高山峻岭,我也走不出去。

      “我这是为了断他后路!”忽秃伦捏着酒杯,凝住眼神,狠狠道,“察八儿那个庸夫哪有这般远见?八剌虽败,便不会卷土重来?他若得忽必烈汗支援,同那木罕结盟,我们也不会好过。”

      我叹了口气,暗暗敬佩她的头脑:这般见识,却也不输于男儿了。可一个女孩,行事为何这么毒辣呢?

      “我不明白,八剌那么心高气傲,怎么能低下头,同意和谈?”我忍不住探问。

      她仍一口一口地喝着酒,言语间少了许多顾忌:“呵!形势比人强!这个莽夫,比我父亲差远了!他夺不了河中之地,便要毁了富庶的城市!他在不花剌和撒麻尔干两地的暴行,农民流尽了血和泪,都诉不完!榨干了财富算什么?留着城郭和农民,难道不能生出更大的财富吗?……”

      我听了暗暗吃惊:这竟是海都的意思他已经意识到农耕文明的重要性,懂得收取赋税,保护农民了?这和忽必烈行汉法,不是殊途同归吗?

      “毁灭城市,掠尽财富,不正是蒙古人的做法?若是成吉思汗也会如此。”我仍假意附了一句。

      “察苏,你以为我们还是只懂烧杀抢掠的草原人?”忽秃伦的脸颊已经红透了,眼睫一眨一眨的,配着凌人的傲气,十分美丽,“将城郭交给回回大臣经营打理,只需坐收赋税,多出的财富何止十倍?如此,黄金便如流水一般,年年不绝。像八剌那样肆意抢掠,岂是长久之道?毁了不花剌和撒麻尔干,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心里仍惊讶不已,沉思片刻,才道:

      “怎么没好处?既然得不到土地,不如抢夺一空,也好过将财富留给敌人。我没记错的话,阿母河以北,并无察合台汗国属民。忙哥帖木儿后来插手,只因为这里是他重要的分地。每年的贡赋收获不菲罢!便是海都大王,也有属民在此……”

      忽秃伦慢慢沉默下来,一时间醉意也去了几分,盯住我的脸,目光渐渐清澈起来:

      “察苏,你知道的不少!”她眼尾一挑,话语是十足的挑衅,竟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我如何不知!?”我将酒杯猛然往桌上一戳,桌案铿然作响。心里腾起了怒意,悲怒中,凌厉地望回去:“河中之地本是汗廷土地!自蒙哥汗时期,就为阿母河行尚书省所辖。诸王抽取赋税,乃是大汗的恩赐,如今你们竟不把我父汗放在眼里!?竟要瓜分汗国的土地!这一草一木,一砂一砾,都是我父亲的山河!哪容你们肆意践踏!?”

      忽秃伦直直盯住我,神色震惊,旋即恢复了冷静,蔑然一笑:“忽必烈汗若想插手河中之地,先要问问他有没有余力。如今他怕是忙着和蛮子国交手,无暇西顾了罢?否则为何叫那木罕止步于阿力麻里?察苏,你也太过天真,这块土地由谁做主,比的是拳头和实力,而非说辞和口气!”

      “我知海都决意与我父汗为敌,这番话对你毫无意义,”我吸了口气,沉沉道,“可我也相信,在蒙古人心中,自有一套人人信守法理和公义。我们有今天的功业,全赖成吉思汗神圣的法律和灵魂的指引。几十年前,蒙古人团结一致,区区十万人,便席卷欧亚大陆。而今这些诸王兄弟却忘记了祖先的垂训,竟手足相残,瓜分大汗的土地!再强大的国家,若不团结,也难遭覆灭的厄运。若是如此,西道诸王便是肇祸之源!”

      忽秃伦咬咬嘴唇,盯住我半晌,长久地沉默下来,而后突然笑了:“你这些说辞,还是留待忽里台大会上说罢!正好可以代表你父亲!”

      “我等着!”我冷冷道。酒已干了,话说尽了,再叙无趣,便起身告辞。

      忽秃伦也不挽留,只是负手站着,目送着我。在我走出帐子那一刻,冷冷开口:“察苏,你记住,酒席之下,我们仍是仇敌!”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忙哥帖木儿——钦察汗国汗王;海都——窝阔台汗国汗王(忽必烈不予承认);八剌——察合台汗国汗王;阿八哈——伊利汗国的汗王。
    解释一下:历史上,八剌先于忽阐河畔击败了海都,而后忙哥帖木儿插手,同海都又击败了八剌。八剌退居阿母河以北一线。但这里城郭的农民多是钦察汗国和窝阔台汗国的属民,八剌便肆无忌惮地抢掠财富。海都出于保护中亚城市和财赋的考虑,决定与八剌和谈。于是就有了后文的塔剌斯大会。文中这段剧情和史实基本一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