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丁琳

33、三十三

　　五月快到了。香樟树的树冠已经是漂亮的嫩红色。
　　司澈下班时经过一家花店的橱窗，停住了脚步。玫瑰真漂亮。明天是休息日，带一捧去看瞳生。已经有两周没去看她了，上次去还是……
　　“宗……司澈！”背后有人叫他，他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晓棠啊。好久不见。”是阮稚的好朋友穆晓棠。自从分手后司澈没有见过阮稚，所以也已经是很久没见过晓棠了。晓棠的身边站着一个挺拔的男人，大概就是阮稚提起过的晓棠那个历经波折才在一起的男友。
　　“买花吗？送给新女朋友？”晓棠调皮地一吐舌头，头顶却被她身边的男友猛拍了一下，“又关你的事！”
　　司澈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司澈又不会生气的。”晓棠皱了皱鼻子。“司澈，我和楼英要结婚了呢。你做男傧相好不好？”
　　“啊？”“啊？”司澈和楼英同时愣住。司澈和晓棠并不很熟，和楼英更是素未谋面。傧相？
　　“楼英你的朋友们除了谭冰简直都是毁过容的，谭冰又结婚了，我们要找谁做傧相？！司澈很精神啊，做我们两个俊男美女的傧相很合适的！”晓棠暗暗地推了推楼英。
　　楼英有点明白了，这个英俊的男人应该就是她的好朋友阮稚的前男友，所以，晓棠肯定有什么计划。哎，让她去吧。“能赏光吗？我们的确是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呢。”楼英微笑着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楼英。”
　　“你好，宗司澈。”司澈也伸出了手，和楼英的紧紧握了一握。做这两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可爱小孩婚礼的伴郎？在那场婚宴上可能会遇见阮稚，被他伤害得体无完肤的阮稚……
　　“可以吗？”晓棠期盼地看着他。
　　“好的。很荣幸做你们的伴郎。”司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也许，他知道，只是自己也没有勇气正视那个理由罢了。“婚礼是什么时候？”
　　“太谢谢你了！”晓棠高兴地向他道谢。“两周后的星期天，可以抽空吗？不过，期间可能还要麻烦你去试一下伴郎礼服呢，明天，有空吗？”
　　两周后的星期天，应该有空。明天……“明天下午可以吗？上午有点事。”
　　“恩！那就下午三点好了。这是礼服店的地址。”晓棠拿出一张礼服店的名片给他。“太谢谢你了！我和楼英今天是来这里选婚礼的捧花的，我们进去了，再见！”

　　上次来看你，还是清明，瞳生。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孤独地躺在这冰冷的地方。你是为了让我不再沉溺在我们的爱里才死去的。为了让我过幸福、正常的生活，为了我。而我，还活着。自你走后，我每天责问自己，为什么不去陪瞳生呢？我自己回答说，瞳生要我好好活下去的，所以我不能死。其实只是个可笑的借口，害怕死去，还要拿你的遗言当作说辞，太卑劣了。可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终于认识到，我贪恋这人世间。我喜欢这纷乱的世界，花朵绽放的春天，散落在城市角落里的回忆，我都喜欢。我现在才知道，我不够爱你。你能为了对我的爱付出生命，而我，却不能够。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会说，哥哥你是对的，你要好好活下去。可是，可是，你死了，我怎么能好好生活呢？我只会在眷恋尘世和深深自责之间永远挣扎、挣扎。瞳生，现在是春天，到处都是花朵。我买了红色的玫瑰送给你，希望你喜欢。下次，再带别的颜色，别的花给你，也让你在冰冷的地下，能闻到春天的花香。就这样让我挣扎地活着吧，把人世间的美丽告诉你，我的妹妹，瞳生，你永远在我心里。
　　“你也来了。”身后冷冷的声音。
　　司澈回过头去。是瞳生的“丈夫”程绍熙。他甚至没有出席瞳生的葬礼。他恨瞳生。她让他人生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投资前功尽弃。她还让他无地自容，无法自处。人人都在说：程绍熙刚结婚几天老婆就自杀了，而且好像还是为了别的男人，他想攀龙附凤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几乎疯狂。很快就以留学的名义去了日本。这是他第一次来看瞳生，他的“亡妻”。穿着婚纱割腕自杀的“亡妻”，他恨她，渗入骨髓地恨，可是，他又忍不住想起她，这个内向的、沉默的，却异常美丽的女孩，她深爱的人居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她不爱自己却和自己结婚，她知道永远不可能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就宁愿选择死，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孩？绍熙在她离去后的时间里不停地问自己，怎么会有人这样对待爱情？疯狂到可以为之去死。他永远不会，晓芙更不会，除了瞳生，他想不到还有谁会。甚至连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也还好好地活着。真是讽刺。
　　“你怎么不殉情呢？虽然是□□，可是如果你也殉情的话，会没那么恶心呢。”绍熙嘲笑的声音压抑不住他的怒火。
　　司澈看着他，目光中没有愤怒，只有无限悲凉。他俯下身，亲吻住墓碑上瞳生的名字。然后起身要走，却被绍熙一把拽住手臂，“你这种畜生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
　　“放开。”司澈缓缓地说，可是并没有挣脱绍熙的手。
　　绍熙突然被激怒了。这个男人淡定从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夺走一个女孩子的爱情和生命？而自己耗尽心力却一无所获？为什么？他有哪里好！绍熙一拳向司澈挥去，正中司澈的面颊。
　　司澈转过头来看着他：“行了吧？”
　　“不行！”又是一拳击中了司澈的下颌。
　　司澈猛地挥拳击中绍熙的腹部，两人打了起来。
　　等他们累了，喘着气在墓碑旁坐下。都是满脸伤痕。
　　“喂，她给你的遗书上写的是什么？”绍熙喘着粗气问。“我一直很想知道。”
　　“叫我好好活下去。”
　　“哼，这就是你贪生怕死的借口？”
　　“贪生怕死要什么借口。就是贪生怕死罢了。”司澈淡然地回答。
　　绍熙愣住。他从司澈的淡然里感受到了痛苦。司澈是个怎样的男人，他怎样面对无限的痛苦和自责而活下去，却不能对人流露？“只有这句话？”
　　“还有一句诗歌一样的话：‘一开始我只相信伟大的是感情，到最后才无力地看清强悍的是命运。’”
　　“那是瞳生常听的一首歌，‘信乐团’的《离歌》的第一句歌词。”绍吸掏出烟点了一支，然后，缓缓站起来，对着瞳生的墓碑说：“瞳生，我真恨你。不过，谢谢你让我相信爱情。”
　　说完，走了。
　　司澈安静地倚在墓碑上，喃喃自语：“瞳生，下辈子，我们不做兄妹，只希望偶然相遇，让我好好爱你。”

　　司澈离开公墓，上了一辆出租车，却赫然发现，车上的收音机里放着那首他从没听过的《离歌》：一开始我只相信伟大的是感情，到最后才无力地看清强悍的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