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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二) ...

  •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阳春三月。
      万物复苏,春和景明,柔嫩的枝条泛起层层新绿。清风绵绵吹来,送来阵阵花儿的清香。
      清晨,天气晴好,乍寒还暖。一条幽静的山野路旁,满是绿雾蒙蒙的翠柳。春风拂动,柳枝摇曳,柳行间还不时闪回南归的剪燕。
      然而——
      就在这一切美好得像诗境一般的初春朝晨,却在远处急驰来了一辆深蓝色的马车。马蹄飞奔,垂挂在马车上的马铃狂乱地摇响着,幽静的山路顿时黄土四起,林鸟惊飞。
      那辆跑来的马车好像并不大,只是很私密,由两匹高头大马牵引着。木制的车蓬,木制的蓬顶,就连车门也是全木制的,惟独可以透气的地方便是车蓬的侧面和前端的一个只有一方绢帕大小的车窗,但却还以竹帘遮掩。
      由于马车驰骋的速度很快,再加之木质的车轮和不算平坦的土道,让这原本就不是很舒服的马车就更加不舒服了。坐在车蓬外的两名青年男子不知是早已习惯了这种颠簸,还是有什么急事,他们躁急地驾着车,只恨不能把它驾得飞起来,就像生怕有仇家索命来似的。
      有力的马蹄声空旷地回响在山野里,两名青年男子沾了满身尘土,望了望天色,其中一名稍显清瘦的青年男子有些担忧地问着旁边驾车的壮青年。
      “大哥,你确定这样稳妥吗?”
      “能有何不妥?!”
      壮青年的口气很冲,边说还边抛给了他一个胆小如鼠、不成大器的眼神。
      “可是……”
      “可是什么!”
      壮青年没好气地打断他,又颇具威严地命令道,“去!看看她醒了没有!”
      马车飞驰,疾风拂面。
      清瘦青年不敢多言,只得在很颠簸的马车上艰难地回转过身,从身后的小窗向里张望。
      车厢内还算宽敞,但看竹帘抖动的程度就可想而知,那一定不是很舒适。车厢内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位姑娘躺在里面。
      那位姑娘,肤色莹白,一头长发松松地盘在脑后,但却有些凌乱。她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厢内,虽然是昏睡过去,但却仍然有一股灵然的气韵。
      清瘦青年有些微微脸红,不禁想起初见这位姑娘时的情形……

      那是他和大哥刚刚从翼州的真定前往中山的途中……
      黄昏将至。
      在一条苍凉的驿道旁,他们忽然看到一位身穿怪异白色长衫的姑娘晕倒在路边。要是换作常时,他们一多半是不会理睬的,但是这位姑娘的穿衣打扮实在是太怪异了,所以不得不引起他们的注意。
      止了马车,走到路旁。
      他轻轻扶起了姑娘,却当下惊住!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相貌如此妍丽的女子,她肌肤莹白,双眉似柳,樱唇由于晕倒有些微微泛白,但却依然没有减弱她身上那恍若仙子下凡的风韵。她的头发柔顺淡黑,却梳了一个他不知是什么式样的发髻,而她身上的衣物则更是让人如坠雾中。
      他问大哥,这是什么装束?
      但是,大哥也答不上来,只是说,管她什么装束,先弄醒再说!
      于是,在他的轻晃和呼唤之下,姑娘果然醒了。她慢慢睁开了眼,棕色的眼眸就宛若是碧波中的明月,朦胧且深幽。
      见她醒转,他高兴地轻呼,可是大哥却一把拨开他,向姑娘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何以衣着如此怪异?”
      不知姑娘是还没有彻底清醒,还是被大哥那凶恶的模样吓到了,她只是困惑地上下打量着他们,而后便闪现出了一抹慌乱。他看得出,那已经是她在极力地克制了。
      他诧异,又问,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吗?何以独自一人昏倒在路边,你的家人呢?
      这下,姑娘终于有反应了,她慌慌地抓住他的袖摆,颤抖着重复着两个字“任芯”。
      他不明白,反问,什么“人心”?
      可是,大哥却没了耐性,一把抓住姑娘的纤腕,急吼道,“你到底是何人?!”
      姑娘好像是被大哥抓痛了,急欲挣脱,但她哪里有大哥的力气大呢?眼见挣脱不开,她慌了,颤抖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哪里?”
      大哥见她一脸惊恐茫然,松了手,审视着她,沉声道,“你当真不知这是哪里?”
      姑娘摇头。
      大哥沉了半晌,告诉她,这里是翼州的中山境内。
      这下,姑娘更慌了,嘴里还喃喃着什么她怎么会来到这里,翼州的中山是哪儿,她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他听不懂姑娘的话,她的话就好像她的装扮一样让人捉摸不透。可是,让他吃惊的是,姑娘竟然紧接着反问他们何以穿的如此怪异,而且还驾着马车?
      他怔愣住!
      大哥也怔愣住!
      只剩下姑娘那惶惶不安的眸子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大哥有些怒了,大声吼着,“你才怪异!”
      于是,姑娘仰起头,再一次地打量起他们,但却好似越打量姑娘眼眸中的惶恐就越胜上一分。当时他想,难道姑娘是看出了他们的身份?
      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姑娘居然又问出了一句让他和大哥全都惊天骇地的话——
      “这里是什么朝代?”
      当下,他和大哥就全懵了,恍若大山般僵在原地!

      与预料的一样,大哥这下更怒了,斜着眉毛,狂吼着咆哮道,“你拿大爷开心吗?!”
      姑娘连忙摇头,掩不住惊慌的眼眸中也好似涌出了泪光,她抖成一团,错乱地说,“我只是想确认啊!”
      又是一句听不懂的话。
      可是,大哥却突然冷静了下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眯起眼睛,淡淡地笑了下,告诉姑娘,现在是大汉朝建元六年。
      接着又追问了一句,“姑娘你好像不是中原人吧?!”

      但是——
      姑娘却没有回答大哥,她恍似在大哥告诉她这是大汉朝后就霎那间凝固了。她眼神空洞,面色苍白,泪水滴落,就好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纸人,只要清风微微一吹就会飘舞在空中,然后渐渐远去消散无踪。
      终于,姑娘又再次沉沉地昏了过去。
      他惊呼着,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可是却怎么也叫不醒了。他问大哥,这可如何是好?而大哥却说,带她上路!
      他惊住!
      震悸地看向大哥!难道大哥是……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大哥见这位姑娘容貌秀美,又好似不是中原人士,这样便无根无源,更易找到买家。他们在经过一家驿站暂歇时,大哥不知是从哪里弄来了一套女儿家的衣服,要他给姑娘换上。起初,他曾劝谏大哥,不要把这位姑娘卖到妓馆。可大哥说什么也不听,还痛骂了他一顿,说这可比杀人赚银子要容易得多,杀手是没有感情、没有善心的!
      他无言以对!
      是啊,他们何尝有过善心,要是有的话怎么会去做杀手,要是有的话他们又何尝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最后,他顺从了。
      但是,他是断然不敢轻薄了这位像仙子一般的姑娘的。他在驿站里找来了一位打杂的青年女子去帮姑娘换衣服。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名打杂的女子才从马车里出来。出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那位姑娘的衣服也太奇怪了,我弄了半晌才帮她弄好,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帮你了!”。
      他苦笑了下,把赏银给了她,那名女子才怏怏地离去。

      后来,大哥又命令他把姑娘换下来的衣物全部烧掉。他没有办法,只好照做。可是,他却偷偷把姑娘那件怪异的白色长衫留了下来,其实他也不清楚留下它要做何用,只是觉得姑娘在穿着它的时候就好像是天上飘浮着的白云。于是,他就留下了它,小心翼翼地将它藏好,不让大哥发现。
      接下来的两天,他和大哥一直都在赶路。大哥说,等赶到中山县城时就把她卖给那里最红最有名的妓馆怡春院。
      他无奈,只得点头。不过,让他最为忧心的还是这位姑娘自从那日晕昏过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再醒来。有一次他试探着问大哥是不是找个大夫来瞧瞧,但大哥却怕惹人绯疑,十分地不赞成。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三日,再这样滴水不进该如何是好呢?
      想着想着,清瘦青年的眉头渐渐地纠结了起来。
      这时——
      一旁驾车的壮青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甩马鞭,躁怒道:“醒了没有啊?!”
      清瘦青年微一脸红,连忙又仔细地看了一眼车内,转回身,才应道:“还没有。”
      “丧气!”
      壮青年郁愤地咒骂了一句,满脸阴霾,浓眉紧挑,“大爷忙了半晌,倒头来再变成个死人!”
      “她没死。”
      清瘦青年稍有不满地小声嘟咕了一句,怎么能咒仙子姑娘死呢?
      “现在是没死!再睡上两日就离死不远了!!”
      眼看到手的生意就要泡汤,壮青年怒火满腔,却又不知该向谁发作,只得拿起马鞭又狂甩了两下,看来只能是更快些赶路了,如果再晚些,恐怕真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壮青年的马鞭频挥,马车愈发激烈地飞驰起来。
      木质的车轮急碾在坑洼不平的土道上,车蓬抖动,马铃乱摇,竹帘掀飞,丝丝凉风带着四起黄土的呛味灌入了车内。
      李芫侧躺在木板铺底的车厢内昏睡着,一件淡黄色的曲裾深衣饰于身上。她的面色有些苍白,长长的眼睫浓密地合拢着,原本润泽的嘴唇也在此时显得有些干涩。由于马车的速度太快了震荡得厉害,李芫的头不时地磕碰在木板上。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数不清的多少下……

      “嗡——”
      一股浓重的钝痛感沉沉自李芫的头部传来!

      可就在这时——
      马车的车轮却又不偏不倚地轧在了一块大约拳头般大小的石头上。
      飞驰的马车,离箭的速度,其结果就是——
      马仰车翻人纷飞!
      也许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让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驾车的壮青年只顾快些赶路、飞驾马车,哪里会料到有如此突发的状况,所以亦没有任何准备,就已被马车甩出了几米开外,重重地弹到一棵粗壮的树干后才被重跌在地,顿时口内一腥便晕了过去。
      清瘦青年则多亏了马车的车蓬在翻倒时挡了他一下,才幸得没被抛飞出去,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之伤。
      一旁,马儿喘着粗气费力地从地上挣扎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黄土,尾巴扫了扫屁股上的灰尘,便瞪着两只圆滚滚的大眼,滴溜溜凶巴巴地瞅着不远处一棵柏树下晕昏过去的壮青年,“呼呼”地吐着粗气。
      哼,谁让他没命似的打它屁股!
      清瘦青年见此状况,连忙从地上摸爬起来,顾不得掸掉身上的尘土,便快步跑到了柏树下,一把托扶起壮青年,连声急呼:“大哥!大哥!醒醒!!醒醒啊!!!”

      不远处的柳阴旁。
      脱辕翻倒的马蓬内。
      李芫在刚才那一瞬间天旋地转的翻飞中,终于彻底地清醒了过来。她沉沉地摇晃了下脑袋,费力地睁开眼睛,顿时,全身便传来了几乎要散架的酸痛。
      这是怎么了?她这是在哪儿啊?
      头脑昏沉,四周阴暗。
      她艰难地坐起身子,却突然发现——

      “啊—————”
      尖锐的惊叫声几乎是以电闪之势穿透林间。

      苍凉古道。
      绿柏丛林。
      无数鸟儿被惊起,扑簌簌地拍着翅膀腾飞起来。

      柏树下。
      清瘦青年闻听惊叫声,先是一愣,随后便意识到了什么,轻放下臂弯中的壮青年,然后又立刻飞奔到了翻倒的车蓬旁。
      “姑娘你醒了!”
      掩饰不住的欣喜流露出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一直昏迷了四日的姑娘却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清醒了。但是,一想到刚才的那一幕,他的心一揪,连忙又问道,“姑娘没受伤吧?都怪在下的大哥把马车驾得太快了,没有伤到姑娘吧?”
      李芫哪里还顾得上受没受伤,一把拽过他的袖子,指着自己身上的这套衣服,急急慌慌地问道:“这……这……衣服……”天哪,难道是那两名男子趁她昏睡之际,私自替她换的?
      清瘦青年看了她一眼,立刻脸红着摇头:“姑娘不要误会,衣服是在下让一名女子给姑娘换上的。”至于是什么原因,他没有提及,总不能告诉她,是他们想把她卖到妓馆去吧。
      李芫惊疑地凝视着他。
      是这样吗?不过看此人的神情也不似说谎,也许是她那身现代的装扮太过醒目,不便上路,所以才好心替她换的吧。算了,以她目前的状况而言,还是信人的好!毕竟昏倒之后,人家并没有把她这个穿着怪异、来路不明的陌生之人丢弃在路边,而是带在了路上,就此可见应是善人,她还何苦计较那些身外之物呢,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她该何去何从吧?
      李芫深思。
      看来不接受现实是不行的。总不能还像上次一样失措绝望得泪流满面晕昏过去,甚至还幻想再次晕过之后就能回到现代吧。事实证明她回不去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找到可以回去的契机,就像她来时那样。
      来时那样……
      是啊,记得当时是那个檀色的木盒突然发出了一团五彩的光芒。然后,瞬间天动地摇,云卷风啸。失措中,旁边的任芯好像是说着什么对她伸出手来,她慌乱去抓,可是却被自任芯那里射出的一团白色光芒弹了出去,续而跌入了一团黄光里,顿时全身便如被火烤,就那样,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李芫思忖着。
      那也就是说,那个檀色的木盒是绝对有问题的。虽然她还不清楚能否在这个时空找到那个木盒,也或者这个时空根本就不存在那个木盒,更或者就算找到那个木盒也不见得还会有上次的巧合,但是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至少这也是唯一让她变得坚强一点的动力,否则她也许还会像刚穿越过来时那样绝望崩溃般地晕昏过去。
      其实,她远没有别人眼里看到的那样坚强和完美。不过,就算她再绝望再无措,她也要找到一个人——任芯。
      她知道,任芯也一定被带回到了古代,否则那团白光就解释不通了,可是她担心的是,任芯是不是也和她同在一个朝代。当初她周围笼罩着的是一团黄光,而任芯却是白光,而且她穿越后醒来也并没有看到任芯,且搭救她的两名青年男子也不曾提及除她之外还见过其她身着怪异服饰的女子。所以,她无法绝对确定任芯的下落。

      “唉……”
      李芫长长地叹了口气。怎么会发生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又怎么会让她遇到了这种事情呢?她现在好想家啊,想爸爸、想妈妈、想……易枫,不知这辈子她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他们?
      清瘦青年见李芫一会儿低落,一会儿振奋,一会儿又摇头叹息,心下困惑不已。他不清楚这位姑娘的来历,就好像她真的是九天下凡的仙女,飘然而至。
      他对她的一切都感到新奇,甚至是一举一动、举手投足。可是眼下他却没有那个空闲,当务之急还是大哥要紧。
      他漠视李芫的出神和叹息,忧急道:“姑娘若没有不妥,在下也就放心了。可眼下,在下的大哥却被刚才的马惊车败伤到了,能否请求姑娘先为照看一下,好容在下到城里去请大夫?”
      “嗯?”
      李芫还在恍惚着,隐约中好像听见有人伤到了。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那种医生的职业感立刻从身体的每个细胞里渗透出来,刹那间,她陡然清醒,立刻振作起来,正色问道,“有人伤到了?现在在哪?”
      青年没有料到她突然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眸中也在瞬间闪烁出了一种灼然的光芒,仿佛方才的迷茫和失落不过就是他的错觉。
      “在那里……”
      他回过头,用手指了指不远处,又回看向她,“姑娘要做什么?”
      李芫歪着身子望了望,可是坐在翻倒的车蓬里视线很是有限,于是她只能忍受着从身上传来的钻心疼痛,用尽全身力气地往外爬。
      她不知是否是她刚穿越过来时过分的紧张和精神上的崩溃而造成的身体虚弱,还是她昏迷的时间过长而导致的虚弱,总之她只能爬行,而且还是每爬一步就仿佛有无数根锋针在戳刺着她的身体,好像她身下的并不是木板而是刀山。短短的车蓬竟让她觉得有天涯般遥远。
      车蓬外的清瘦青年见她面色苍白地急欲往外爬,连忙伸出手来扶住她,把她轻柔地拉出了车外。

      清晨的阳光,好像刚刚被洗涤过一样,透过斑驳的树影洒照着林间,挂在柏树叶片上的露水还很浓重,压得叶子纷纷深深地低垂下来。
      清风轻轻吹过,一股春露湿润的气息和花草醉人的芬芳飘过心房。
      李芫虚弱地从车蓬内爬出来,软软地直起身,然而就是那一点淡淡的清风都使得她一阵虚晃,刚一微微立身,便顿觉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就在她摇摇欲坠之际,一只手给了她支撑般的存在。
      “姑娘,你还好吧?”
      轻轻的语气却透露出无比的担心,清瘦青年扶着她的肩膀,忧心地看着她。她太虚弱了,只是从车蓬内爬出来,就好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甚至还娇喘吁吁。
      李芫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用力稳了稳心神,敛眉低声道:“先去看看伤者吧。”
      青年微怔。
      她要做什么,不会是想为大哥诊治疗伤吧?开什么玩笑,且先不说她会不会医术,就凭她现在自身的情况恐怕也不比大哥好到哪里去吧?!
      “姑娘,你只要替在下看着马匹和大哥就好,至于……”
      “不要再多说了!”
      李芫还没等他说完就急急地打断了他,眼瞳直直望着不远处的一棵柏树下,应该就是那个人吧,“现在救人要紧,你先扶我过去。”没有办法,她现在浑身无力,只好麻烦他了。
      青年惊住,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一僵。她真的是要打算救治大哥?可是她通晓医术吗?

      清晨的阳光折射进李芫的眼眸里,淡淡的竟恍若发出晶莹剔透的光芒。春风拂过,林间叶片上的露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闪耀的水滴仿佛银光般璀璨在她身体周围,使她显得更加清丽脱俗。
      李芫还在等着身边人的配合,可是却不见丝毫反应,渐渐地,她不禁皱起眉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么反应还这么慢,难道他不知道性命悠关的道理吗?柏树下的那个人一看就是伤势不轻,不然是不可能造成昏迷的。再从他的姿态上看,则更有可能是脑部和内脏部都并伴有多发伤。如果不及早救治的话,及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扶我过去!”
      李芫有些愠怒,回头责厉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她现在全身无力、四肢酸软,她早就飞过去了,哪还有在这儿发呆的空闲。
      青年被惊醒,几乎是脑中一片空白的状态下,他竟真的搀扶着她向树下走去。

      古道旁的柏树下。
      那名驾车的壮青年还在昏迷着。他趴卧在土地上,身体微微蜷缩,束发的巾帻早已脱落,头发有些凌乱,面色苍白,神露痛容,薄薄的冷汗浸湿了襟领。
      李芫瞧着他,一阵恍惚。
      原来就是早先那个对他凶神恶煞的青年男子啊,没有再细想什么,直觉告诉她,他的情况很不好。
      蹲下身,李芫边测量他的脉搏边询问身后的青年:“他是如何受的伤?”
      青年呆呆地望着她:“是被马车抛飞出去的。”
      “那就是高空坠落了?”
      虽然青年对李芫的问话感到有些陌生,但还是能听懂其意的。
      “是从高处跌落下来。” 他回答道,然后又指了指面前的柏树,“不过大哥好像又撞到了树上。”
      听着青年的叙述,李芫轻轻地点了点头。
      大致的过程她已经知晓了,多半就是马车驾得太快,酿成了车祸。想着,她又狠狠地瞪了两眼趴在地上的壮青年。怪不得她浑身犹如散架,原来正是他的杰作。看来超速驾驶是个历史遗留问题啊。

      树荫下的柏树旁。
      时间在她的检查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终于,李芫已经基本上对壮青年的神志、面色、呼吸、脉搏、瞳孔、体位、出血程度、伤口大小、皮下淤血青紫状况等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接着,她为了全面了解、避免漏诊,决定褪去壮青年的衣物以便进一步检查是否还有致命伤。
      可就在这时——

      “你要做什么?!”
      身后的清瘦青年见李芫要去解大哥的衣带时,恍若那个痴呆的梦境骤然惊醒了,他突然一个箭步窜上来,牢牢抓住了她的手。
      她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在帮他检查啊……”
      青年不敢置信地瞪着她:“那……那你也不能脱男人的衣服啊?!”难道她都不懂男女有别吗?
      李芫从地上起来,好笑地看着他:“不脱衣服我怎么检查啊。我原来还一直以为汉朝是很开放的呢,原来也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啊。”
      “嗯?”
      青年没听太明白。什么叫“原来一直以为”?
      李芫没有理会他的诧异,只是拍了拍手上的土,然后侧过头,轻声对他说:“在一个医者看来,当他面临危及病人性命的时候,男女之分就已经不重要了,他面对的只是一个脆弱的生命,一个等着他去解救的生命。”
      她望着他,眼神中没有半点恍惚,就像河边流淌的小溪,澄净而清透。

      青年再一次震慑住!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如果她是对的,那为什么大夫给女子,尤其是给富贵人家的女子看病时,都要浮绢诊脉,甚者是要隔幔诊治;可如果她是错的,那为什么他又觉得这种新奇的想法很有道理呢?
      就在青年还在恍神地沉思中,李芫已经褪去壮青年的上身衣物,露出了宽厚的胸膛,仔细地检查着。
      似乎觉察到眼前有一片白色,青年蓦然回神,还是本能的想要阻拦,却被李芫严厉地呵斥声震了回去。
      “你想要他死吗?!”
      “我……”
      青年的手顿在空中,怔怔地望着她。
      他当然不要大哥死,可是眼前的这位姑娘真的能救治大哥吗?其实,他是应该早早地就去城里请大夫的,而不是任由一个姑娘来胡乱医治。
      虽然她的行事做派有异于其他常人,但要论医术恐怕还是远远不及城里那些年过半百的老大夫吧,毕竟行医多年的经验是不会有假的。
      可是,这个姑娘说的话和从她眼眸中直射出来的光芒又无疑使他折服。他该怎么做?是继续任由姑娘放手去治,可是万一她医术不精,耽搁了大哥那该如何是好;还是他应该现在马上制止她的诊治,而后快马加鞭地赶进城中去请老成的大夫,可如果万一他没有及时赶回,大哥就因不治而亡,那岂不是更糟!
      到底该如何做才是上策呢?
      青年还在焦急地思虑着。

      清晨的柏树下。
      李芫却早已把衣服重新给壮青年盖好了,然后她抬起头,审视着一旁的他,半晌,低声问道:“你不相信我吗?”
      青年惊诧地猛然抬起头。
      要说他相信她那是不可能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来自哪里,又何谈相信与否?不是他小看女子,在他熟识的人中也是有女子行医的,且医术也相当出色,但是她们与她的诊治手法完全不同。
      所以,他从心底里不信任她。刚一开始他只是被她异于他人的气势和言语给震住了,一时间没能思考便就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后来他又是被她不同于一般大夫的诊治手法给迷惑了。现在细细想来,他怎么会真的去相信一个年方看似还不到二十的年轻女子呢,真是荒唐得很啊。

      李芫深深地凝视着他,终于,她轻叹了口气,然后——

      “头颅部,头皮有轻度挫伤,头皮下有轻微血肿,可能还会有轻度的脑震荡。腹部没有明显的创伤,但上肢锁骨处已经骨折。其它身体部位没有明显创伤,只是一些擦伤而已。至于昏迷的原因,则很有可能就是头颅部的伤势所致。”

      清晨,阳光格外的清透,鸟儿欢快地在林间迂回。清风吹拂,树叶微颤,晶莹般的露水闪耀地折射出璀璨的光芒。阳光璀璨着,露珠璀璨着,树叶斑驳着,高耸入天的柏树也在清风中发出了沙沙地轻响。
      柏树下,就在那一片明亮的耀眼中。
      迎着阳光,李芫轻轻地一字一句地陈述着伤者的病情。没有一丝多余,亦没有一丝不足,恰到好处直击重点。
      站在一旁的青年怔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你大哥的伤势。”
      她仰起头,灼然地看向他。
      青年僵硬住!
      他错愕地望住她。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她刚才的话,但是她的眼神却在告诉他,她已经完全掌握了大哥的伤势。
      天啊!世间真有这样的奇女子吗?不用细细诊脉,不用多方推敲,就能在短时间内准确无误地断出病症?!
      他彻底地被惊骇住了!
      李芫见他没有说话还以为是自己仍旧没有被信任,便独自扶着柏树的树干,一下一下艰难地站起身。
      “如果没有把握,我是绝对不会延误你去请大夫的,更何况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就算不能医治好你的大哥,我也会在请来大夫之前尽量替你争取时间,做好最基本的急救护理。”
      她的目光真诚,语气中肯,青年心下不由得一阵惭愧。
      “姑娘……”
      “我没有怪你,你怀疑我的医术是很正常的,我能理解。”
      她灿烂地笑了笑。谁能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子呢?尚不论这是在两千多年前的古代,就是换作二十一世纪的现代,恐怕也是司空见惯吧,又有什么好责怪的呢。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林间的清新空气,逝去眼中的疲惫:“如果你同意,我会尽量治好你的大哥;如果你仍然不相信我,当然也可以去请别的大夫。”
      虽然医疗设备很是有限,但幸好这人伤的也不是太严重,基本上她还是可以应付的。
      青年一听连忙说:“我相信!”
      李芫微笑,就知道她的医术一定会让人臣服的,随即她便展了展腰身,振作了一下精神,再次投入到“战斗”中去了。

      这次,身后的青年再也没有了怀疑,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
      他知道,她一定可以治好大哥,虽然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也并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医者,但是他愿意相信她。这是个奇女子,从第一眼看到她时他就这样认定了,而现在他更加认定了这个想法。她是上天派给他的奇女子,一个胜似仙子的奇女子。
      所以,等大哥醒来后,他一定要对大哥说,他不要把她卖到妓馆,他要留下她,留在他的身边,他会守护着她,守护着这个让他既钦佩又新奇的女子。

  • 作者有话要说:  诗词赏析:
    屈大均(公元1630—1696),字翁山,广东番禺人。明末秀才。清兵南下广州前后,曾参加明师作战。失败后一度削发为僧,法名今种,字一灵。又北游吴、越、燕、齐、秦、晋诸地,广交顾炎武、朱彝尊等遗民志士,秘密从事抗清复明活动。吴三桂反清之役,还曾为监军。后避祸江浙,隐居故里,赍志而殁。其诗以反映抗清斗争、表现民族气节为最著,艺术上则主要取法屈原和李白,既充满强烈的爱国精神,又富有浓厚的浪漫情调,在清初诗坛上独标一格,别具特色。其影响所及,当时就形成了“翁山派”,后来又一直沾溉到龚自珍。有《屈大均全集》。
    壬戌清明作
    朝作轻寒暮作阴,愁中不觉已春深。
    落花有泪因风雨,啼鸟无情自古今。
    故国江山徒梦寐,中华人物又销沉。
    龙蛇四海归无所,寒食年年怆客心。
    赏析:
    “清明”这个节日,其字面在清初很容易使人联想起明清的改朝换代。此诗写于康熙二十一年壬戌(公元1682),明朝政权灭亡已久,各种反清力量消亡殆尽,清朝统治基本稳固,抗清运动已经没有希望,因此诗人当此“清明”之时,就更禁不住浮起亡国的悲哀。而作为一个曾经积极从事抗清复明活动的遗民志士,此时整个国家都是清朝的天下,连一个可以归隐的地方都不复存在,因此诗人又不禁想起与“清明”紧挨在一起的“寒食”,借以抒发心中的无限感慨。全诗由“清明”生发,从故国的沦亡写到个人的身世,题旨宏大,辞气悲怆,与前代诗歌如晚唐杜牧《清明》所写的那种“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景象,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境界。清代特别是清初诗歌的特点,由此可以窥见一斑。
    * * * * * *
    司空曙(约公元720—790?),字文明,一作文初,洺州广平(今河北鸡泽县)人。早年曾考进士不第,官水部郎中、左拾遗,贬长林县丞,终虞部郎中。大历十才子之一。
    他的诗多写山林隐逸、交游,也有部分反映安史之乱后的社会生活。感情朴实、真挚,出语自然。《全唐诗》存诗二卷。
    云阳馆与韩绅宿别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孤灯寒照雨,深竹暗浮烟。
    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
    赏析:
    这首诗是写与故友重逢觉得难以置信,将现实疑为梦里。颔联写这种旧友重逢的心情已成为千古名句,结句也流泻出在这样的时代相逢不易、再聚更难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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