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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云开月明 ...

  •   白桦一口气从八里地外的绣厂骑到了镇邮政所。

      匆忙停好车子后,大步迈进大堂,说是大堂,不过是巴掌大的方厅,水泥地面和墙壁有许多斑驳脱落的地方,坑坑洼洼的,很落魄。

      这个地方,自白桦来到新屋镇就有了,现在十几年过去了,破旧更甚,办事员的态度十年如一日的冷淡。

      小时候,白桦常来这给家里寄取包裹,那时总是小心翼翼的,一遍一遍确认邮寄单上的信息,生怕哪里出错,便会十天半个月的看不到好脸色,虽然她也从没看到过,但至少不用在饭桌上每夹一次菜就遭遇一个白眼,还有那左一句右一句没完没了的冷嘲热讽。

      而这次不同,她是为自己而来。

      她端端正正地把身份证递进窗口,客气地说,“取件,谢谢。”

      窗口那边是个中年妇女,穿着灰锵锵的制服,盘起的发髻松松垮垮,零星夹杂着几根白发,她接过身份证后,对照着照片看了一眼白桦。

      她这动作很多余,也很好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看着白桦长大的,当然,白桦也见证了她的衰老。

      也许她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吧,原来窗口还够不到的小不点儿如今已出落得亭亭,而且就要成为一名大学生了。

      白桦从她眼里读出了一丝感慨,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她将通知书妥妥地放在背包里,走出这昏暗的地方。

      出门后,她抬头看了看天,蓝得透彻,云也淡淡的,原来新屋镇也有美的时候。

      伴着一阵车链咯吱咯吱的响声,一袭裙角飞扬悠悠地消失在镇子的那头。

      白桦盼这天盼得很辛苦,盼得很煎熬,她跟其他考生不同,不期待一所名校所能带给她的锦绣前程,也不关心父母可以在外人面前扬眉吐气,当然,也不会有人因为她的成功而恣意炫耀,她想得到的只是一个离开的理由,一个逃跑的出口。

      如她所料,家里的气氛更甚沉闷,父亲坐在窄小的沙发上狠命抽烟,梁文姝在地中间挑着豆子。

      白桦进门,放下背包,想接过梁文姝手里的簸箕,被她用力推开了,再次伸手,又被打了下来。

      白桦蹲在旁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安静地退到沙发的一端,坐在一角,看了两眼一直闷头不语的父亲,思量半晌,小声道,“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第一年的学费我已经攒够了,至于以后的,我会自己打工赚,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只要同意我去就行。”

      听到这话,父亲有些诧异,看了她许久,问,“你…….你哪来的钱?”

      梁文姝麻利的捡豆子的动作忽然停了一拍,显然也很意外。

      “我在镇外的秀厂打工赚的。”白桦说。

      父亲一怔,嘴角抽动了几下,也没说出什么,白桦知道,他是心疼自己的,功课如山的高三还要打工赚钱,何等辛苦,可想而知。但是这份心疼无法见天日,不能入梁文姝的眼,不然又会是一场硝烟弥漫,久不能平。

      父亲神色一转,弱弱地看向梁文姝,凑了过去,边帮她一起捡豆子,边试探着说,“孩子都这么说了,你看……”

      梁文姝推开他,冷冷看着白桦,说,“不要认为你自己是如何董事独立,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你自己,而且你欠这个家的永远还不完,不管你走到哪里,你都给我记住了。”

      说罢端起簸箕走向厨房,起身间将父亲撞了个趔趄。

      父亲却还如愿地冲白桦笑了,那样子很囧,很怂,也很心酸,白桦知道他这十几年来在这个家里的日子不比自己好过多少,但也是两相同情,却无力相助。

      无疑,父亲是懦弱的,他甚至不像个男人,虽然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似乎有些大不敬,但事实如此,白桦有时在疑惑,父亲这样的人是怎么有胆量在外面养女人的,而且还生了孩子,却又在东窗事发时胆怯逃避,都说女人是矛盾的生物,看来,男人亦是如此。

      不管怎样,自己终于能离开这里了,这对谁来说都是件好事,别看梁文姝表面上不支持,其实心里巴不得白桦早点在自己面前消失,她不过是不想在白桦身上多花一分钱,不是没有也不是得不舍,只是不甘心,不平衡,在这个她所谓的孽种身上花一分一厘都会勾起心底无边怨恨。

      晚饭过后,白桦去了小后山公园,那是她和楚湘瑶第一次碰面的地方,后来就成了她俩的秘密基地。

      那是白桦来到新屋镇的第二天,梁文姝发了疯一样的要赶白桦走,还扬言要掐死她,父亲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先带她出来,送到了小后山公园,他让她先在滑梯旁玩一会儿,自己去找居委会找人劝说。

      孤零零的白桦被一群小孩儿围住嬉骂,“野狐狸崽子,哪来滚哪去?”“她没有地方可以滚,因为她的妈妈死了!”“那她也应该去死,跟她妈妈一块儿!”

      六七岁的孩子还不知道骂一个人“死”,是多么恶毒的诅咒,但是他们知道,那是对一个极度讨厌的人该说的话

      白桦没有回击,只是冷冷地倔强地看着她们,她不理解这些不相干的孩子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楚湘瑶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扎着两个马尾,穿着红色的波点公主裙,一手举着冰激凌,嘴角还沾着奶油,喊道,“不许欺负人,不许在我面前欺负人,都给我走开!”

      那些孩子又一窝蜂围住了楚湘瑶,有孩子往她身上扬沙子,她把冰淇淋高高举过头顶保护好,一手揪住一个小胖子很踢他的屁股,嘴里还嚷嚷道,“让你欺负人,让你欺负人!”

      楚湘瑶的妈妈是老师,爸爸是地税局的小公务员,这在新屋镇也算得上优渥家境,孩子们受大人耳濡目染,心里似乎也有个三六九等的划分,对楚湘瑶都会让上几分,不敢太造次,簇拥着跑开了。

      楚湘瑶蹲到白桦身边,眨巴着眼睛道,“我们不欺负人,但是别人欺负你的时候要反抗,我妈妈说的。”说完把冰淇淋挪到白桦嘴边。

      白桦看着她,很奇怪,在这个六岁孩子身上,她居然看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

      “诶,发什么呆呢,我的大学生!”楚湘瑶在白桦肩上一拍,把她从回忆里拉回。

      “没有,等你呢呗”

      楚湘瑶很用力地抱着白桦,来回晃,白桦站不稳,扶了一下石桌,推开她,道,“你就不能稳当点吗,你已经是大姑娘了!”

      “好好好,我稳当点,那么下面我来采访一下我们的准大学生,白桦同学,分享一下你此时此刻的感受吧!”

      白桦挡掉她放在自己面前充当话筒的手,一脸严肃地说,“别闹,你今天有没有给招生办打电话?”

      楚湘瑶毫不在乎地搭上白桦的肩,说“放心,我妈已经给我表叔打过招呼了,平城大学,法律专业,妥妥的!”

      白桦放心地“奥”了一声,心里面是高兴的,却也是失落的,楚湘瑶拥有着自己所有想要拥有的东西,完整温馨的家庭,父母的宠爱以及对未来的无所顾忌,她的父母会为她安排好一切,她只需要心安理得地去接受。

      对白桦而言,这一切都是奢侈的,不可及的,最最悲哀的是,甚至连她都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些。

      “我妈说虽然我这大学不是自己考上的,但终归也是能上了,而且也如愿和你一个大学一个专业,她要我明天去隐慧寺还愿,你和我一起去吧!”

      “可我明天要去秀厂打工的啊,后天不行吗?”

      “哎呀,你就少去一天嘛,还愿晚了,观音菩萨要怪罪的!”

      “求学业好像是文殊菩萨吧。”

      “啧,管他呢,你到底是陪不陪我去嘛!那里山下有家榴莲酥,超好吃的,一起嘛!一起嘛!”

      楚湘瑶嗲声嗲气的,听得白桦耳朵酥酥痒痒的,难怪那些男生都抵挡不住,为她要生要死的。

      楚湘瑶不是个好学生,她不听话,逃课,早恋,在初二就敢和同桌的男生接吻,又同时劈腿隔壁班的体育委员。

      她说两个她都喜欢,没办法割舍,问两个男生能不能和平共处,结果两个不争气的男生大打出手,还有一个说不想活了,最后三个人都被家长拎了回去,一个男生转了学,另一个的父母干脆不让他念了。

      而楚湘瑶呢,被她妈妈囚禁了几天后,大摇大摆回了学校,嘻嘻闹闹的,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她妈妈被气得输了几天液,也不见得她有半丝悔改。

      白桦劝她收敛点,她却笑着要白桦替她把作业做完,虽然白桦对她的所作所为十分不认同,但还是帮她做了不少功课,偶尔也为她对老师和楚母撒谎。

      白桦抵不过楚湘瑶的央求,跟秀厂的娟姐调了一天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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