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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伤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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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吸烟也不喝酒,每天规规矩矩,上班,回家,上班,人生是一条直线,当他还是学生的时候,他也是一条线,只不过那条路是父母家和学校。有时候半夜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他也会怀念那时候的生活,三个人的屋子比一个人屋子要热闹多了,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却有那么一点多冷清。他是成年人了,在三年前他再次在月末给母亲打电话时她如是说。他成年了,不该再以不懂事这个借口打扰父母到生活。之后他便几乎没了跟别人的联系。说是几乎,是因为他还有个朋友。他感叹,那时老三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白闪闪的牙。
现在,老三那白闪闪的牙只能在梦里见到了。现在,他才能说是没了跟别人的联系。终于,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今天窗外的天格外蓝,蓝的不祥,蓝的让人心慌,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出个什么事。你说什么?为什么会出事?这哪有什么为什么呢,就像树叶上晶莹的水珠,叶下自以为安全了躲着雨的昆虫,然后树便遭雷劈了,哪有什么为什么呢。
这是秋天,只不过天这么蓝亮,让他想起了盛夏。特别是今年的盛夏。多炙热,多震撼。
今年夏天,虽然才过去没多久,但他确实记不清是哪一天了。只记得是个正午,老三他媳妇儿在医院鬼哭狼嚎地给他打电话,无助,尖锐,那么多人,只打给了他,她说:“任浩,任浩!老三他走啦!死了啊!......”他当时是很震惊的,电闪雷鸣似中却有个奇怪的念头:他不过在老三的婚礼上见过她一面,她怎么就在这关头给了他电话。他去了医院。
老三喜欢喝酒后在江边散步,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他陪着去过几次,两人就走走停停,有时说说话,有时沉默,他没发现有什么蹊跷的,于是就再也没陪着去过。老三走的很干净,不是什么
其他的意思,是说他走的干干脆脆,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就像他的人生还在继续,人缺缺席了。手表被脱下来放在领带旁,车里的东西整整齐齐,谁也不知道老三是失足掉下去的还是自己跳下去的。
他在老三死后想了很多,包括这三十年的零零碎碎,他的没怎么说过话的继父,跟他长得很像的却只在照片里见过的父亲,不爱他的母亲,还有老三。第一次遇见,雷声,惊蛰。其实他很老三并不熟。老三家和他父母家是邻居,小学时老三在隔壁班,初中时他们一个班,高中他们做过三个学期同桌,大学他们同院不同系,但他们之间总归是有些牵连的,于是他们成了别人眼中的好朋友,甚至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老三没有反驳,于是他也没说什么。他们大学毕业了,一起到了南方一周见一次,不超过三小时。他不知道老三是干什么的,老三也不知道他搬家了。但在别人眼里,他们是伴着的。似乎人孤单着是可耻的,只有身边有那么几个人才像话,但像什么话,他们自个儿也并不懂。
老三结婚那天,他是伴郎,从来没有见过新娘的伴郎。听着新娘说老三曾说过的他的故事,他有些茫然,像在旁边那人嘴边的烟雾里跌跌撞撞,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然后,老三带着新娘走了。半夜走出酒店的那一刻,他终于知道是什么令他茫然了,总归他成了没有掩盖物的孤家寡人。
在这之后,他终于可以把那一周三小时从老三那儿收回来,用在伺候家里的花花草草,其实也就几盆姿态无异的仙人掌仙人球而已,老三也没强求过两人再喝喝酒什么的。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说老三的婚礼,后来听说当初的新娘成了母亲,他们有了个乖巧的女儿。
他陪着她应付警察,周旋保险,最后一把火,几捧土,事儿就完了。或许他早就认清自己孤家寡人的本质,对于这次的死亡,他确实无甚触动。
他不知道,老三在时他与其妻儿从无任何交集,这人走了,反而什么都找上他了。换灯泡,修水管,带小朋友看牙医,他沉默,那女人只是站着抱歉地感谢他,说他温柔。老三的三小时收回来了,但他妻儿要走了近十小时,他也并不多话,默默干完活就走。事情戛然而止于老三他媳妇儿以遗孀对身份改嫁了,小朋友赖在他家,将胖滚滚的十岁身躯头朝里埋在沙发里。
他看看眼前已然又是新妇的她,她眼里满是歉意,却没主动说接小朋友走。
小朋友在他家完完整整呆了八年,她考上大学了,他告诉她,他要结婚了,然后,她搬进半小时车程的大学宿舍里去了。他关上门,开车到了当年和老三一起喝酒的酒吧,呆了一下午,呆到了晚上,天从亮蓝亮蓝成了暗沉沉的。驱车到了江边,脱下手表,停好车,坐在了江栏的石柱上,后来,是黑夜,很长很长的黑夜。昨天是惊蛰,比冬天晚,却早于盛夏,有点不像话,但又没人知道不像什么话,他倒下去的时候,好想明白了什么,因为,河水有着丝金红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