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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如意算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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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初听他二人且行且话,一路在精致的回廊里绕了七八个弯,方进了正厅。
厅内,一位华服贵妇正与一位青衣道人说着话。
此人乍看眼熟,定睛再一瞧,可不就是柳长青?
丹初心下有些发虚,转念想,谢无衣就在身前站着,横竖有他出头,就算出了事动起手来,她亦可作壁上观。思及此,她便放心大胆地跟在谢无衣后头落座。
刚一落座,便听那华服贵妇幽幽道:“有关那本妖书,敢问高人有何论断?”
此人通身锦衣华服,珠翠熠熠,挽着妇人髻,论相貌,比蒋将军略年轻,丹初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将军夫人。
谢无衣不答,反笑问:“何人以为此书是妖书?”他将目光略移至对面端坐的人身上,“可是长青道长?”
柳长青淡道:“非。”
妇人蹙眉道:“害我儿昏睡多日,不是妖书是还能是仙书不成?”
谢无衣像模像样地惊道:“夫人睿智,竟一猜便准。”
丹初在心里悄摸着惊了一下,自家师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愈发进益了。
妇人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垂首掩过道:“请高人指教。”
“夫人不知,此书封底所印的“文澜书局”并非指鸿胪城中的街头小店,而是天庭要地。据传,天宫中有两处修编天书的书局,东方者称‘文津’,西方者称‘文澜’其中所编藏的皆是天书秘册。局中仙人常在人间寻觅有缘人,借天书点拨一二,略行考验,擢选可入仙道之人。想来贵公子此番是被仙人看中,即使不入道门,亦会因祸得福,今后自有一番大作为。”谢无衣说得流畅自然,真诚无比,“夫人若是不信,且将书收着,过了今晚,它自会归回仙人手中。”
丹初若不是刚和文掌柜打过交道,就要信了他的鬼话。
谢无衣这话不知戳中了贵妇心中的哪根弦,令她沉默半晌。
蒋将军见夫人不再发难,便想出来打圆场,将此事揭过。
不料,门外匆匆跑进来两个家仆,均道有要事禀。
其中一个小丫头哆哆嗦嗦道:“禀夫人,小公子方才醒了,还……还会说话了。”
后半句话直把将军夫人惊起了身,又重重跌坐回去,丹初仿佛听见她一头的金钗玉石撞出了一曲《喜上梅梢》。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半是欣喜半是惭愧地冲谢无衣垂首道:“方才冲撞高人,万望海涵。”
谢无衣斯斯文文一拱手,道了声“客气”。
贵妇人定了定神,掩不住眼角的泪意和笑意,冲蒋将军欠身道:“妾…”
蒋将军知她心中所念,不待她开口便道:“你先去瞧瞧,我随后便来。”
待贵妇人被两个丫头扶进后堂,垂手立在厅前的小厮方道:“老爷,三皇子来访。”
一时间,蒋将军的脸上青黑白灰四色都闪了一边,精彩得很。
趁着堂前一时忙乱,丹初捉了谢无衣,悄问道:“你方才编这一通,也不怕被人戳穿?”
谢无衣不能再正经地冲她一眨眼,“我说的皆是实话……”
丹初一个白眼堵了他后头的话。
谢无衣方凑到她耳边,贼兮兮道:“两处书局是确有其事,不过早就失了踪迹,无迹可查自然真伪难证。至于他的前程,将门之子还受了浮生墨的点拨,除非疯癫痴傻,否则多少都能掀点浪。”说罢还坦荡荡地一摊手,笑得清风和煦。
“……”
谢无衣有个毛病,说起话来总喜欢兜一半,留两句,故而真话时常半假,假话亦有两分真。
总之,丹初嫌他不痛快,他嫌丹初缺心眼儿。
这边他二人在窃窃私语,那头门外已喧起了动静。
谢无衣本想着先行离去,过两日再来拜访。可蒋瑛偏不应,非让他四人在偏厅暂歇,晚间一齐设宴款待。
谢无衣思量着,正巧将柳道长与离朱聚在了一处,也好问问神印的事,便也不再虚辞,大大方方随丫鬟往后院歇去。
到底是将军府邸,复廊蜿蜒,一侧设镂空花窗,隔望去,可见一池清潭,被青灰的叠石假山环拢,却不隔断视线,隐约漏出一片牡丹圃。
一行人安置在拐角处的一间屋里,丫鬟们奉上茶盘,便退了出去。
室内一时十分安静,只听得细细暖风吹动珠帘的碎响。
丹初捧着瓷杯小啜,偷拿眼观察余人的动静,却不想正对上离朱的眼,微楞,后以笑意掩过尴尬。
离朱亦带了笑,斟酌道:“姑娘似乎也知晓‘神印’之事?”
丹初未料他就这么开门见山地将问题抛了过来,她自觉与他并不熟稔,故而不想接话,便转头看向了自家师兄,将问题扔了过去。
谢无衣放下茶杯,懒洋洋打了个呵欠道:“道门中怕是有大半人都知晓了。”
离朱闻言愣了愣,神色一时有些复杂,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怎么就人尽皆知了?”
丹初好心地将衡清派如何如何召集众人,如何如何安排事项解释了一番。
一旁久不出声的柳长青突然道:“如此,二位是替衡清派前来寻神印的?”
谢无衣点漆似的一双眸子轻快一转,笑道:“是也不是。”
“何解?”柳长青端着波澜不兴的神色,连语气也是平平板板,一副“我只是随便一问,并不在意你答或不答”的清淡模样瞧着甚是扎眼。
“确是受衡清派所托,然并非为他而寻。”谢无衣回道。
丹初将他那弯弯绕的话在肚子里过了两遭,方明白了点意思,觉着谢无衣有些穷讲究,总之是替人办事,何必分个为你还是为他?
离朱闻言略喜,缓声道:“道兄若是寻着神印,会如何?”
他那副又神秘又紧张的表情,就差没把“我身上有神印,且先试试你的反应再做打算”写在脸上了。
连丹初都瞧出了端倪,更何况谢无衣那只狐狸?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悠然道:“不如何。”
离朱一愣。
又听谢无衣笑道:“兄台不知他‘名门正派’做事的习惯么?那些宗师最是小心眼且穷操心,遣你一人做事,总要使三四个来盯着。你且猜猜,我二人身后跟了多少双眼睛?”
丹初想起了清早看见的沈遥二人,暗自摇头。有这番监视跟踪的本事和耐性,倒不如自个儿去寻觅,怕是更容易到手些,还少了“分赃不均”带来的后患。
柳长青闻言淡道:“既如此,兄台何必费心找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虽不信我,我却不可负人。”谢无衣嬉皮笑脸地吐出一句十分正经的话,在座四人,大约有三人都不信,剩下那个半信半疑的是刚神游天外回来的离朱。
大约是兜圈子兜累了,谢无衣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似笑非笑道:“现如今,道门中甭管他正道邪道,都腾出手来盯着神印。二位若是不怕三天两头招来老鼠苍蝇,自可往衡清派享福,那处的山水景色还是不错的,就是吃食不大讲究。清水萝卜混白菜,可淡出一片湖。”
柳长青不置可否地一笑,转了话头道:“兄台……”
谢无衣截道:“在下姓谢,谢无衣。”
柳长青略一点头,“谢兄就对神印无半点兴趣?”
“无。”谢无衣也不含糊,干干脆脆给了答案,不带半句解释。
“姑娘呢?”
丹初突然被拉进了话题,一时无备,犹豫着眨了眨眼道:“不是我的,我便没有兴趣。”
离朱犹疑道:“那可是稀世宝物。”
“这世上的宝物多了去了,你可要一件件收来?”丹初反问。
“神印可不一样。”离朱肃然道。
“有甚不同?”丹初不解。
“既为天神之物,许可助人得道成仙,长生不灭。”离朱当她不懂,便细细解释道。
而丹初闻言却淡淡一点头,道了句:“如此。”
随后便也学着谢无衣摆出一张油盐不进的晚娘脸,不理离朱欲言又止的神色。
这边话头刚停,那边恰巧就有小丫鬟来禀,说是蒋将军已吩咐后厨备宴,这会儿天色尚早,他几位可在园中随意逛逛,到时会有人来请。
一道送来的还有几碟糕点和果子,摆在清透精致的缠丝玛瑙盘上,鲜亮可爱。
可碍于还有外人在场,丹初不大好意思下手。白白看着它们在眼前呈摆,更觉腹内空荡,平添烦躁。
便找了个借口去园子里看花,兀自出门,半道上却被谢无衣喊住,说是一道透透气去。想着多个人作伴不至于无趣,丹初便大方地捎上了他。
待二人走出老远,丹初方压低了声道:“这两位身上当真有神印?”
谢无衣随她低声道:“八九不离十。”
“那你要如何处置?”
谢无衣诡笑道:“你忘了衡清派还来了两个跟班?”
丹初眼皮子一跳,只觉沈遥他们该是有麻烦了。
“将这两人都告知他们,要绑要劝都是他们衡清派的事,咱们自去寻师傅去。”谢无衣笑得十分欢快,心里头的如意算盘拨得啪啪响。
损人利己的事情,他向来做得十分顺手,更何况这些人还存了不少歪心思。
丹初的内心经过片刻的犹豫,便觉得他此法甚妙。约莫是近墨久了,心就有些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