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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道剑组 ...
八月,夜凉如水。
常乐面前摆着一坛酒,他随意地撸起袖子擦擦缺了一个口子的陶碗。拍开封泥,倒出微黄浊酒。
酒不算好,可在这穷山僻壤也还能喝。常乐不讲究这个,他向来是只要有酒就够了。
自从被大夫禁酒限肉后他也只在烦恼时会偶尔小酌一两杯,越烦越多,如今这一海碗已是极限了。
而那个让他如此烦恼的罪魁祸首还占着他简陋的床铺瞎哼哼,如果不是故人之子,常乐早就一脚踹他下去了。
常乐把剩下的酒装好,走到院子里吭哧吭哧地打了桶水提至房里,面无表情地思考要不要一桶冷水浇醒他。
……还是算了,这床他还要睡。
权衡再三后,常乐认命地扒掉男孩沾满泥土血迹的粗布短打丢到一边,帕子蘸水草草给他擦了遍身,洒了药粉包扎好用薄被一裹推进床里。
身为一个单身二十多年的男性,常乐觉得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好歹还上药了不是?
常乐习惯睡得浅,感觉怀里有东西动了动就立刻睁开眼,呆滞地低头看着已经醒来的孩子。
他怎么抱了个人?
直到男孩动手推推他常乐才恍过神,松开裹着男孩的被子半点尴尬都没有,神色自若地问:“醒啦?”
男孩没说话,眼神戒备又鄙视。
……等会儿,这小兔崽子敢鄙视他?!
常乐倒没有很生气,男孩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幼猫随时准备挠他一爪子,不疼还挺好玩儿。
“崽子,我看你骨骼清奇,不如拜我为师,我教你失传已久的如来神掌啊?”常乐笑嘻嘻地说,不过凌乱的外形看起来没什么可信度就是了。
男孩紧了紧身上的被子,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虽然只有十一岁,可他最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眼前之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武的,说是书生还差不多。
大概是住山里的穷书生捡到他,逗他玩儿吧。
“你的衣服我丢了,反正也不能穿。我的你先穿着,过两天去趟镇子再给你买几身。” 常乐知道男孩不会理他,便自顾自地认了他这个徒弟,边打水漱洗边唠唠叨叨。
“……”
“……还有啊,这拜师礼呢你先欠着,哪天等你伤好了再说。哎,徒弟弟你叫什么来着?”常乐收拾好也是挺人模狗样,眉目疏朗,笑容清润。
“徒弟弟是个什么东西……”男孩眉角跳了跳,略显咬牙切齿。
“哎呀这是师父父我对你的爱称,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常乐嘿嘿一笑,书生气荡然无存。
“算啦,徒弟弟你不告诉我,那我就给你取名叫二狗好了。”
“不要!”
常乐叹口气,摊摊手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那……狗蛋?”
“这和前一个有什么区别!”
“小黑?”
“呵呵。”男孩攥紧拳头。
“崽子?”
男孩努力深呼吸不让自己冲上去打他。
他手无缚鸡之力、 他手无缚鸡之力、 他手无缚鸡之力……
常乐看见他的样子轻笑一声:“好啦,就叫长乐吧。其实二狗也挺好听的啊……”
长乐猛地钻进被子把自己团成团,拒绝和这个讨厌的男人说话。
常乐撇撇嘴自我安慰:起码他承认是自己的徒弟弟了。
(单方面)认了师徒,然而这对常乐来说并没有什么用。毕竟这个男人还从来没有带过孩子,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烧糊饭后,他终于被长乐万般嫌弃地赶出厨房,自己撩袖子上了。
常乐靠着门框看长乐站在矮凳上努力和锅铲奋斗的样子,不禁感慨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然后他施施然地摸出一只猪蹄坐在门槛上啃得满嘴油光。
待到长乐炒完一道菜回头一看,还剩半个蹄子被他叼着,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有吃的为什么还要做!”长乐想起这几天焦糊的饭菜,怒气冲天。
常乐三两下啃完,无辜道:“我以为徒弟弟你想吃师父父亲手做的啊。徒弟你真蠢萌,我不会做饭怎么活这么久的。当然是有人会送东西过来了。”
……冷静!冷静!他是你长辈,不能因为嘴贱就打他!
长乐呵呵笑得常乐心里发怵,他心虚道:“呃,你伤大概也快好了吧,我给你……指点指点?”
“你又不会武。”一提到这个,长乐明显沉郁下来,闷闷道。
常乐脚步虚浮,呼吸沉重,几天相处下来更是见他每天喝药,哪个武者像他一样?甚至连健康的普通人都比不上。
长乐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杀死自己,但只要他还活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对那些屠他满门的小人十倍还之。江湖事江湖了,他不想把这个胡乱发善心的男人扯进来。
常乐比他多吃几年干饭,自然观他周身气息浮动便知这孩子在想些什么,不由得蹙眉。
很快,他击掌一笑:“徒弟弟,凡事不要只看表面,万一你师父我深藏不露呢!不如你给我耍两招?”
长乐满腹心思被打断,只是“哦”了一声走到院子里,随手捡了根枯枝摆好架势。
世家六到十一二岁多半是在打基础,长乐也不例外。所以他只是练了套随处可见的基础剑招,劈挑刺之间却已可窥见日后其剑势之凌厉。
然而常乐的神情却半点不见欣慰,反而越发凝重。
杀气重加之报仇心切的浮躁,他的徒弟弟要真这么练下去早晚要走火入魔。
见他回望过来,常乐定定神,笑:“不错不错,师父我长见识了。不过徒弟弟你悠着点儿,小心伤口崩开。”
长乐不明所以地望着常乐匆匆离去的身影,重新摆好起手势练习起来。
常乐匆匆离开那天后不久便是中元节。这个重要的日子让偏远的小镇也变得热闹了。当日刚过傍晚,整个镇子都张灯结彩起来,摊贩四处吆喝声充斥着所有大大小小的街道。
常乐带着徒弟猜灯谜玩,赢的东西零零碎碎还不少,直把摊主吓得脸色发青,生怕回不了本。
常乐哈哈笑着趁长乐不注意扣了个猪头面具在他头上,被长乐回以一个白眼也满不在乎。
“哎徒弟,你要吃糖葫芦吗?”常乐指着不远处被孩子们围起来的糖葫芦小贩,“我小时候可喜欢吃了,嗯……现在也挺喜欢的。”
然后也不管长乐愿不愿意拉着他就走过去,开口就要了两串。
小贩活络道:“哎哟这位公子好福气啊,儿子长得真俊!”
白得了个便宜儿子,常乐摸摸鼻子一把把一根糖葫芦塞进徒弟手里,嘴里咬了颗山楂含混不清道:“你尝尝,真的挺好吃的。”
长乐咬了一口,甜得发腻,也不知常乐怎么吃得下去。
“好吃吗?”
长乐胡乱点点头,速战速决吃掉剩下的,顿时只觉得反胃。再看常乐,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常乐像个孩子似的,明明说好带徒弟长见识,结果到了最后却变成他一个人到处闲逛,长乐面无表情地跟在他后面,怀里抱了诸如面人、泥偶、糕点、小吃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条弯弯绕绕的溪河穿过人来人往的石拱桥,不计其数的花灯星星点点地漂在河上。常乐去买了两只样式最普通的,把其中一只递给徒弟笑说:“要不要来许个愿啊?”
“小孩的把戏。”长乐轻哼一声,还是在师父戏谑的眼神下提笔写了几句,连同常乐的那一只一起放进河里。
目送花灯晃晃悠悠漂远,常乐伸了个懒腰,嘀咕道:“小子,下回带你去杭州,那儿的灯会才叫壮观呢!”
然后在身边本地人的难看脸色中拉着长乐一溜儿跑远。
“来来来,徒弟弟不喜欢甜的,我给你买鲜肉月饼吃。”刚出炉热气腾腾的月饼被人讨好地放到手上,外面细心地裹了几层隔热的油纸。长乐略嫌弃地看了这卖相不怎么好的月饼一眼,再看看常乐期待的眼神,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我告诉你啊,宋大娘做的点心可是这儿最好吃的了,你再嫌难吃小心被镇上的人套麻袋打!”
……意外的很好吃,就是这个师父烦了点。
长乐眨眨眼睛,不知为什么困了起来。
常乐稳稳接住小孩倒下的身子。
“可惜了。”他瞟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月饼,小声惋惜道。
姿势别扭地一手抱着睡过去的小孩,一手拎着买的大包小包东西,常乐朝不远处的客栈走去。
“走咯,等你醒了师父父带你飞高高。”
人都在灯会上逛着,此时的客栈比以往少了不少,常乐一脚踹开房间门,冲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
“老花,好久不见啊哈哈。”
花段轩是个修离经的大夫,以前和常乐一起没少给中原武林添堵,要不是最后常乐干的事实在太混账,他也不会被押回万花谷关禁闭前不久才放出来。
本想着出来和老朋友叙叙旧,结果没想到老朋友一纸飞鸽传书把他叫来就是为了个小孩儿。
示意他把小孩放到床上,花段轩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常乐抓抓头,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时候能不睁眼说瞎话?我几岁,他才几岁?他出生的时候我还没那能力呢!”
“好吧,找我来干什么?这么急急忙忙的,以前也没见你那么急过。”花段轩耸耸肩道。
“这能一样吗,他可是我徒弟!你们万花不是都会那什么针吗,我问过了,你就帮我把他的记忆给封了吧。”
花段轩讶异地看他,这人也会收徒弟?不过他还是耐心地说:“他只是个孩子,你何必呢?”
“……你把我当什么啊!”常乐怒道,“我才没拐卖小孩好吗!我只是让你把他以前的记忆封掉而已!”
花段轩不置可否地“呵”了一声,端详片刻后道:“他是赵大侠的孩子?怪不得你要收他。”说着取出了针包。
常乐抱臂沉默地着看他施针,半个时辰过后等他结束了才讷讷地道“其实……这小孩儿也挺好玩的。”
“嗯,那你干嘛还要封掉他记忆呢?”
常乐顿了顿,想起刚遇见小崽子的时候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压低了嗓音:“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在被人追杀。大概赵大侠他也……”
父母在,不远游。若是父母还在,长乐又怎么会从一介世家公子沦落到要在荒郊野外躲避追杀呢?
花段轩面色一沉,显然是和常乐想到了一处,目如寒霜:“一群小人,不敢来找你倒是去找软柿子捏。”
常乐苦笑着摸摸鼻子,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作的孽,这回却连累得别人家破人亡。
“你是该好好补偿他。”花段轩冷哼道,“不过混江湖的,哪个没有仇家?也算锻炼锻炼他了。”
“但是他太浮躁了,这么练下去,出去迟早被人劈死。能灭别人满门的人我俩都心知肚明,就怕他一个走火入魔不顾自己安危跑去给父母家人报仇了。”常乐道。
“而且他还太小。江湖那么大,我现在已经废了,就算算上你恐怕也保不了他。”
花段轩眉毛一挑:“那你还不改变他的样貌,就不怕仇家认出来?”
常乐抱起熟睡的长乐,大步朝外面走去:“呵……孩子长大变化得快着呢,就是认出来了大不了我欠个人情给纯阳宫咯。”
“他们势力再大,惹急了我,我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的。”
长乐睡了整整一天,在常乐准备杀上万花谷揍花段轩一顿的时候终于悠悠转醒,那个茫然的小眼神看得常乐心虚不已。
不过,看起来的确是忘了以前的事,长乐在知道常乐是他师父兼唯一的亲人后乖得不像话。常乐觉得欺负一只小白兔实在太过无趣,便懒洋洋地将教导徒弟弟武艺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虽然没有过去的记忆,但长乐的身体对于剑术还是极为熟悉的。眼见着长乐的树枝舞得越发圆润,似乎真的没了以前的凶气,常乐终于喊了停。
“徒弟弟你过来。” 常乐接过长乐手里粗笨的树枝掂掂放在一边,在长乐疑惑的眼神中讪讪拿出一把做工粗糙得卖都卖不了几个铜板的木剑。
他这不是头一回带孩子么,偶尔忘记了什么东西大概也是……很正常的吧?
“咳咳,师父父我呢给你做了把剑,以后就用这个吧。”
长乐接过剑,虽然难看得很,可入手并不扎人,显然是打磨干净木刺才拿出来的。他虽撞到头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好坏还是分得清的,这个自称师父的男人对他真是掏心掏肺地好。
“谢谢师父!”长乐抱着半个他那么长的木剑笑得一脸腼腆,常乐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暖化了。
总觉得徒弟弟比以前还要萌萌哒。
萌归萌,正事还是要做的。常乐郑重其事地将一本薄薄的剑谱交给长乐:“你爹师从纯阳宫,他把你托付给我后还给了我一本纯阳的剑谱。我看你基础已经稳固,以后就照着这上面练吧。”
长乐接过一看,眼角一抽。
那剑谱上赫然歪歪扭扭地写了四个大字《天道剑势》,里面的内容倒是正常,就是这字……还不如他写的呢。
常乐看见他无语的样子,认为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那什么,师父我不小心弄坏了原来的,所以照着手抄了一遍。这个绝对是真的啊!”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让长乐以一种更奇怪的眼神看得他落荒而逃。
很久不动笔所以字难看怪他咯?
话说春去冬来,长乐的个子一眨眼便从常乐的腰处窜到了胸口,身体修长挺拔得好似一根青竹,又带着点少年的稚气。
常乐时常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懒懒地摇着把破旧的蒲扇,一边拖长了音调纠正长乐剑招的破绽。
不过令他略有失望的是,长乐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还是一点都活泼不起来,整天少年老成地板着脸。自从前年花段轩暴怒地砸了他所有伪装好的酒的库藏并且对着长乐叨逼叨逼了一个时辰的忌口后,长乐更是变本加厉地一看见液体就没收,连常乐喝口水都要检查一遍。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常乐啧啧两声,发现长乐突然停下向他走来顿时条件反射脸色一变,苦哈哈地求饶:“徒弟啊我是真没酒了,你看师父我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长乐摇摇头:“师父,花师叔来了。”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枯叶被踩碎的声音,花段轩揣着手悠闲地踱进来:“小长乐武功有长进嘛,你师父总算没误人子弟。”
“用得着这么黑我么,多大仇啊真是……”常乐摊开手任花段轩搜身,“长乐都没看出我有酒,你还不信……诶诶别摸腰嘿!嘶……痒!痒!”常乐跳起来跑到徒弟身后瞪了友人一眼。
长乐默默收回差点去阻拦花段轩的手,盯着他:“花师叔找师父有事吗?”
“……你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正事。那个要徒弟救的家伙,给我过来。”花段轩冲常乐一扬下巴,没有半点儿客人自觉地走进里屋。
常乐不着痕迹地蹙眉,拍拍徒弟让他继续后也嘟嘟囔囔地跟了进去。
“万花谷主没教你什么是礼貌么花大爷……”
常乐阖上门,抱着臂没骨头似地倚在门上:“怎么啦,不是还没到送药的时候么?”
“送药?我看你很快连药都不用吃了!”花段轩瞬间变脸,劈头盖脸地压低声音甩出一句话。
常乐一愣,直起身子:“你什么意思?”
“歃血门门主出重金悬赏你的小长乐,你说我什么意思?”花段轩也是怒了,话语间不免带了火药味。
“当年那些人你就该杀了了事,否则现在哪儿来那么多事。”花段轩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也知道不是常乐不想绝后患,只是对于如今的他,独自对上会武的江湖人士弄昏已是极限,可花段轩却在愤怒他不惜自己生命时不慎揭开了这块痂。
一瞬间屋里极静,常乐抹了把脸,眉目间罕见地露了点倦意:“我知道了。”
长乐收回剑势,眼角瞥见花段轩匆匆离去的背影,等了一会儿却还不见师父出现。
他走至门前犹豫一刹,敲敲门试探地问:“……师父?”
门“吱呀”一声打开,常乐标准贱兮兮的笑脸出现在他眼前:“徒弟弟,收拾东西,师父父我带你去逛长安啊!”
其实这师徒俩总共家当加起来不过五十两银子,常乐在徒弟面前向来不肯落了面子,死活要买两匹最好的马。长乐拗不过他,只好乖乖去和老板讨价还价——也只有这时候他才不沉默寡言。
最后常乐还是把比较好的素月留给了徒弟,自己跨上青骢,嗯……躺在了马背上。
他有特殊的偷懒技巧。
长乐表示并不明白都这样了师父为什么还不坐马车。
“徒弟弟都骑马了,我这个师父怎么能呆在马车里呢!”常乐义正言辞道。
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离开小镇的时候是深秋,到扬州时却已是入春了。
常乐扯住缰绳,颇为怀念地望着眼前高大的城门:“好久没来了,师父我小时候可是常常扬州杭州两头跑,也不知以前的人还在不在。”
长乐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的侧脸,然后垂下眼摩擦手心里的缰绳,觉得自己好像离师父又近了一点。
在城门口下了马,迎面就是一阵喧闹的声浪,长乐微微睁大眼睛,以往只在小镇上有重要节日时才是这样繁华,而扬州城如此竟是常态。
常乐明显自在了许多,一步三晃的牵着青骢走在前面。
恰逢阳春三月,阳光柔柔地透过斑驳的树荫落在常乐身上,风吹得枝桠晃动,桃花纷纷扬扬地飘着,在青石路上铺了厚厚一层。
长乐放缓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点弧度。
“走啊!”常乐察觉到身边没有人,无奈转过身去找那个有时候太过呆萌的徒弟。长乐只觉得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包裹住他,衣袖拂过,一朵小小的桃花静静地躺在常乐的手中,而常乐正戏谑地望着他。
“发什么愣啊,喏,给你朵花儿玩玩。”
常乐也不知道小徒弟最近在搞什么鬼,老是一愣一愣的。和他说话吧又总是盯着自己看,弄得常乐心虚地以为他和老花的事暴露了。
糟糕!难道失忆的后遗症是小儿痴呆吗?!
还是说……
常乐嘿嘿一笑,把花粗暴地塞到长乐手里,接着伸手揉揉他的发顶:“徒弟弟啊,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姑娘啊?别怕——为师懂的呀,青春期的少年嘛,谁没有过呢!”
长乐黑了脸,避过那只意图蹂躏他发型的手,硬梆梆地说:“师父你想多了。”
“好好好,”常乐笑嘻嘻地一看就没听进去,“徒弟弟说没有就没有,那我们走吧,也耽误了不少时间了。”
“……师父,我们去哪儿?”长乐决定果断转移话题。
常乐好歹比徒弟多吃几年干饭,长乐的小心思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便知趣地不再撩他炸毛:“瘦西湖畔忆盈楼,师父我带你去见个人。”
这些年被常乐科普了不少江湖知识的长乐立刻想歪了,哼道:“是师娘吧……”
下一秒就被人狠狠地敲了个毛栗子,额头瞬间红了一块。
常乐敲完就心疼了,摸摸徒弟白白净净唯有一点红的的额头,心有余悸道:“别瞎说,你师父我可不敢娶个给人乱拉郎配的妹子,会折寿的。”
这所谓喜爱乱拉郎配的妹子嘛……自然是常乐的青梅竹马,季秋燕季大小姐。
想当年他和花段轩到处捣乱的时候,这丫头可没少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们,经常搞得他寒毛倒立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好好一个跳大扇子舞的姑娘,怎么就长歪了呢?
季秋燕对常乐这家伙多熟啊,看他坐在那里一脸唏嘘就知道这家伙一定又在腹诽她。季大小姐呵呵一笑,机智地把枪口对准了长乐。
“小孩儿,你是这蠢货的徒弟吗?姓什么?叫什么?”
“师父不蠢,”就是有点二,长乐在心里默默补充,“我没有姓,师父就叫我长乐。”
季秋燕闻言一脸怪异,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常……乐?”
“长长久久的长,平安喜乐的乐。你想什么呢……”常乐回过神就听见季秋燕的疑问,揉揉眉心无奈道。
季秋燕眼睛一亮,常乐心道不好就听她一脸“我懂”的表情:“不错啊小常乐,都会玩儿养成了,你很懂嘛!”
常乐木然:不他一点都不懂。
此时还是很单纯的长乐茫然地来回看两个人:……完全不知道季师叔和师父在讲什么怎么办?
好在季秋燕也不是当年那个看见点男人友谊就走不动路的小丫头片子了,颇为优雅地喝了口茶:“你对我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
暗暗擦了把冷汗,常乐松口气道:“我想请你帮我照顾长乐几天,我……回去一趟。”
季秋燕目光一凝:“你终于肯回去了?”
与此同时长乐一下子站起来:“你不要我了?!”
“坐下坐下,”常乐淡定地摆摆手,“师父父怎么会不要你呢——你看啊,路上我不是问过你以后想干嘛么,你怎么回答的来着?忘了?”
“我……我想名扬天下,然后和师父一起游历江湖。”长乐自知理亏,气势渐渐低迷下去。
“对嘛,就靠着你手里那把小木剑,怎么名扬天下?”常乐说着话,眼睛却在长乐看不见的地方望着对面的季秋燕,“你放心,师父父只是去给你准备行走江湖必备用品。你师祖以前也是这么做的。”
长乐攥着手里的剑鞘,低着头没有说话。
常乐也不在意,少年人嘛,总会有钻牛角尖的时候。
“你先住在忆盈楼,你师父要是不肯回来,师叔我一定把他拖过来。”季秋燕撑着下巴补充,说着让两个侍女将长乐领去他的房间。
待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季秋燕才继续道:“人都走了,别给老娘扯那些有的没的。”
“过几天纯阳宫会来人,你把长乐交给他们就好。”常乐微微笑着,一派风轻云淡。
“纯阳?”季秋燕眉头一皱,“你呢?你不是他师父么?”
常乐抿抿唇:“歃血门在找他……”
“所以你就把他扔给了李忘生?!”季秋燕被气笑了,“你也真是够可以的啊叶常乐,这几年的休养生息还都把你的骨气都养没了!”
季秋燕自小受楼中思想教育,平生最恨负心薄幸之人,万万没想到自家竹马竟也成了这样。看那少年又懵懂不自知的模样,更觉得常乐不可理喻。
常乐没反驳,这本就是他的不对。他闭闭眼,再睁开已是心意已决。
“好好对他。”他轻声道。
甫一踏出忆盈楼,常乐便觉心中气闷郁结难忍,借着衣袖遮挡吐出一口青黑淤血。
咬着牙翻身上马,常乐又懒洋洋地靠着马背阖上眼睛。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常乐对此大概是最有感触的。想当年江湖诸多门派冲他喊打喊杀,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在剿杀魔教。如今不过五年,他就是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也没人去多看他一眼,最多嘀咕几句。
不过话说回来,他其实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追根究底也只是不慎看了几门的绝学秘传。这事换到别人头上也是被杀人灭口的,更何况他常乐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到了最后饶是他本无心偷师,那些功法却早就深深印刻在脑中不自觉使了出来。
江湖人最忌讳偷师,事情败露后也算他咎由自取咯?
常乐浑不在意地笑笑,冲着来送饭的小厮招手:“欸,你是新来的吧。以前的多宝呢?”
那小厮不过十五六岁,长得清秀喜人,可还是差了长乐一点。常乐在这儿呆久了难免想念自家的乖徒弟,只好看着他睹人思人。
常乐猜庄子里的人没和他多说,因为小厮竟只是想了想便落落大方地回道:“公子是说多宝哥?听说他几年前犯了事儿,二公子罚他去外门洒扫,不知道多久才回来呢。”
常乐“唔”了一声,接过饭盒老老实实地扒拉几口饭菜,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吃得他差点没哭出来。
“这饭……这饭不是厨娘做的吧……”常乐憋红了一张脸,死命把饭咽下去。
“是,这饭是大小姐亲手做的。”小厮神色古怪,“说是要犒劳犒劳出门远行不思归的兄长。”
得得得,都怪他咯?
常乐哭笑不得地迅速把饭吃干净,将饭盒递回去。老实说,那饭菜也不是非常难以下咽,只是味道微妙了点,譬如把糖当成盐来放之类的咳咳……
至少常乐知道婧衣的厨艺长进不少,起码看起来还是挺好吃的。
等小厮走了,常乐才重新捡起放在一边编了一小半的剑穗。
这时候要是花段轩在就好了,他最擅长手上的活儿,就连常乐自己的剑穗也是拜托花段轩帮着缠的。可惜这剑冢是庄内禁地,那小子无论如何也进不来的。
这么一走神,细线又缠在了一起,常乐懊恼地望着手里缠成一团的红线,认命地再次拆开重编。
常乐是自己回去的,杭州离扬州不远,为了以防万一,他不得不回庄子里躲着,谁叫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呢?
别的他不知道,歃血门以前就和他不对头,那时候他武功内力还在,没少和他们少门主互相嘲讽。等到他落了难被围攻,也是歃血门头一个扯了大旗要杀他,直到他走投无路自废经脉寻求五大门派庇护才罢休。
那就是一满门子的疯狗,逮谁咬谁。
他现在回庄子里自关禁闭也是为求自保,长乐被他送去纯阳宫,李忘生应该会看在师侄的份上好好教他,季秋燕常年宅在忆盈楼鲜少出来,花段轩此刻应也乖乖留在万花谷中。这样一来与长乐见过的人就多是安好的了。
华山之巅,纯阳宫外。
“……师姐,那个哥哥已经在这儿跪了快一个月了,他的腿不疼吗?”趁着练剑的空档,身着蓝白道袍的小女孩凑到师姐跟前,好奇地指着太极广场上直愣愣跪着的背影问。
师姐耸耸肩,模棱两可道:“大概吧。你不去练剑,小心一会儿祁师叔发现了罚你。”
女孩吐吐舌头,笑着小声说:“才不会呢,我刚刚看见师叔去纯阳宫找大师伯了,师姐你别想吓唬我。”
“好了好了,师父说背后议论别人不好,没准儿他以后啊还是我们的同门呢。”
纯阳因地势极高而终年积雪难融,长乐是被人打晕了送来的,醒来后便一言不发地跪在宫外的广场上。广场上的积雪日日有人清理,可还是不知不觉浸透了长乐的下身长裤,冷风一吹更加冰寒刺骨。
长乐自从跟了师父后便再没受过这样的苦,险些撑不下去,可他还是咬着牙挺下来,久而久之倒也麻木不觉难受了,两个膝盖仿佛生来就长在这广场上。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师父竟连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便赶自己走。
是嫌他太没用吗?一套剑法练了十年也只会三招,忆盈楼里那个女人说师父当年背剑谱不过三月便能使出个大概,果然……是觉得他太蠢笨了吧。
长乐眸子黑沉,望着地上石砖的目光毫无焦点,显然已陷入半昏迷状态。
一双黑底白纹的靴子踏雪而来,在他视线内定住。
“起来,你师父给你送东西了。”
长乐登时清醒了,立刻想要站起来却忘了双腿关节僵硬,重重地摔在地上:“呜……”
最后还是被人扶进去的。
那所谓的东西不过是一把配了剑穗的剑和几套做工粗糙的冬衣。祁进向来心直口快,哼了一声道:“你师父还算尽责,自己给你打了把剑出来。”
长乐没理他,急急忙忙拆开和东西一起送过来的信,入眼是熟悉的狗啃笔画。
他以为他会一如既往地不靠谱,或是嘻嘻哈哈地说这只是一个玩笑啦哈哈徒弟弟你又上当了师父父我现在就在华山下等你回来,万万没想到,送到手里的居然真的是一封措辞严谨语气疏离的——
断交信。
长乐双手死死攥着薄薄的信纸,眼球充血地盯着信上的“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不肯挪动半分。
缘分……已尽?
祁进觉得这人情绪有点不对劲,刚上去一步便被一道尖锐寒光逼得退了回去。长乐指节青白地抓着送来的剑,剑尖直指祁进的喉咙,只差一寸就要见血。
长乐赤红着眼,眸中泛着水光,嘶哑道:“都是你们……”话未说完,后颈忽然遭受重击,顿时昏了过去。
又是一年春色撩人,都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常乐自从没了徒弟的管束越发地懒起来,时常睡到日上三竿才拖拖拉拉地穿衣洗漱。
经过一年的消磨,歃血门的悬赏还固执地挂着,去看的人却少了很多。都说当年赵家雄极一时,先不说赵家有藏宝图是真是假,且说那赵家一夜被人灭了满门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赵大侠一生交友甚广、与人为善,更据说曾是纯阳弟子。这得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去接这个悬赏,浪费时间去找那还不知有没有的赵家遗孤。
常乐叼着根草,懒洋洋地躺在阳光底下,嗤笑过了那么多年,歃血门依旧那么没脑子。
又倏地想到了远在华山的长乐,这一年过去,想必新的生活应该也适应了。与他解除师徒关系这事儿,常乐思考了好久,原本是想着就挂在他门下,但那天长乐却说想要名扬天下。他自知名声不好,若让人知道长乐是他的弟子难免平白生了事端,再者,他武功混杂,教人也有误人子弟之嫌。深思熟虑后,常乐还是提笔写了信。
难受归难受,常乐对于徒弟弟去学正统武艺还是很开心的,开心得他又想喝酒了。
好像走之前,他和徒弟弟酿了一坛酒埋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来着?
常乐眯着眼摸摸下巴,决定等禁闭期一过就回去把那坛酒挖出来喝掉!不留给徒弟了,谁让他都一年了还不写信给他?
做师父的,就是这么任性!
——完全没心没肺地忘了还在藏剑山庄的亲友啊。
以叶英为首的师兄弟们:“……呵呵。”
禁闭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常乐拖着半条命出剑冢的时候就看见叶英负手而立,常乐目光落至他紧闭的双眼及满头白发,喉间一哽:“你的眼睛和头发……”
来的时候他勉强吊着条命,没力气去注意别的。这会儿倒是猛然发现了,眼瞅着这自小孤僻的师兄,心情复杂。
“无妨。”叶英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你又要走?”
常乐挠挠头:“我这不是早八百年就自个儿除名了嘛,老呆在这又要惹麻烦。”
叶英无奈地叹气:“你一走,婧衣又要闹脾气了。”常乐只是嘿嘿地傻笑,没有回话。
别过叶英,常乐暗搓搓地绕过大门从后山小道走,至于在大门守株待兔等了一天的叶婧衣嘛……
常乐觉得为了他的生命安全,以后还是少去杭州吧。
人都是有初次情结的,嘴上说着责怪长乐的话,常乐还是屁颠屁颠地先跑去了华山。毕竟一起相处生活了那么多年,常乐到后来简直是在把长乐当儿子养,说不喜欢是假的,当初他把长乐丢给纯阳宫,心里也塞塞的。
可是常乐在纯阳外呆了整整五天,每次通报不是说长乐在练武就是说长乐在听师傅讲课,一次两次下来,再不明白长乐不想见他,常乐就白吃那么多年干饭了。
他就搞不明白了,怎么只是几年不见,徒弟弟久违的青春叛逆期就到得让他有点猝不及防呢?
这个小白眼儿狼……常乐捂着心塞塞的,不过这样也好,在山里潜心修道总比在外面摸爬滚打舒服。
没有长乐的生活过习惯了也就那样,只是偶尔酒瘾犯了没人会一本正经地拿走常乐手里的酒壶罢了。常乐途中到过一次万花谷,结果嘲笑被关在谷里的花段轩嘲笑得太嘚瑟,不慎感染了风寒,当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烧。
常乐自废经脉后体质一落千丈,平常还看不出来,一旦生了病却比常人发作得都厉害,严重了稍不留神就有性命危险。
这一回常乐烧得头昏脑涨,花段轩估摸着大概就算是叶老庄主来他都不一定认得出时,突然间隐约听见常乐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凑近了才发现这没心没肺的货心心念念的就是他那个宝贝徒弟。
哑然地盯了满面红潮昏迷不醒的常乐半晌,花段轩啧啧两声自言自语道:“完啰完啰,你这家伙铁定要栽。”
这一次的病意外的重,似乎是把这些年的暗伤沉疴都借着这次机会一起爆发了出来。常乐几次奄奄一息,好歹有万花的缝针硬生生从阎王手下抢人,把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常乐拉了回来。
在那几次常乐快要不行的时候花段轩派人去纯阳送过信人长乐过来,然而直到常乐从生死线上被救回来,也没看到那个身穿蓝白道袍的身影。
“他大概……有事吧。”常乐披着衣服半靠在床头,大病初愈的脸上布满苍白和疲倦。他顿了顿,笑道:“也有可能是记起了以前的事也说不定啊……”
“你以前可没这么好欺负。”花段轩最看不惯常乐一副唧唧歪歪牺牲自己拯救世界的样子。
常乐这回连笑都没力气了,半阖上眼昏昏沉沉地呢喃:“以前我也没喜欢过人啊……”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待花段轩再看,床上的人已经睡熟了。
江湖最不缺的就是青年才俊,今年这个少林首座明年那个唐门小哥,纷纷攘攘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这最出风头的还得数那纯阳宫李忘生门下高徒赵明清,年纪轻轻便已精修纯阳剑宗绝学,一派仙风道骨不知让多少妙龄少女芳心沦陷。近来更是在名剑大会上拔的头筹,取得了叶英亲手铸造的名剑雪名,大出风头。
“……当时就见那赵明清一个三环套月接人剑合一,唰地一下把对手打出了擂台,诶呦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大汉激动地一拍桌子,手舞足蹈地对着周围人比划当时惊险刺激的场景。说至精彩处更是唾沫横飞,惟妙惟肖。
正说到兴头上,大汉忽然感觉肩膀上被人拍了拍,不耐烦地回头就见一个病弱的青衫白面书生笑问:“这位大哥说的可是……赵大侠的幼子赵明清?”
大汉上下打量他几眼,目露鄙夷:“你哪儿来的乡巴佬,连这都不知道?当年歃血门财迷心窍为了张莫须有的藏宝图灭了赵家满门,前几年还在不要脸地悬赏赵少侠。不过听说歃血门被人一夜给屠了个干净,连孩子都没放过……”话未说完便被其他人拉着要继续讲名剑大会上的趣事。
书生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目光略显茫然。这便是好不容易被花段轩放出谷的常乐了,原先他还想打听歃血门好为长乐铲去威胁,没想到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多半是长乐自己吧。
一下子不知该干什么,常乐决定最后去一次纯阳,心里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希冀——也许长乐根本没想起来呢?也许那些信只是半途出了事没送到呢?
这回常乐终于见到了已经长成沉稳青年的长乐,高冠道袍负剑身后,长开的五官俊朗干净,只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常乐身上。
互相沉默一阵,还是常乐故作轻松地开口道:“几年不见,长乐你果然名扬天下了啊,我之前在茶馆都听见你的英勇事迹了,不错不错……”
“贫道道号明清,不是什么长乐,施主莫要再叫错了。”赵明清冷冷淡淡地打断他。
常乐脸色微微一白,笑:“明清……明清好啊,干净又亮堂,挺配你的。”目光一转,看见他背在背后的长剑愣了愣:“这剑你还留着啊……雪名呢?那个比这好用多了。”
赵明清不说话,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他。
结果最后是常乐落荒而逃。
赵明清望了一会儿常乐慌乱离去的背影,然后吩咐:“备马,去扬州。”
等他到的时候季秋燕已经坐在那里了,正慢条斯理地泡茶喝,见他来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来得真慢。”
“他来了。”赵明清言简意赅。
“两个死闷骚谈恋爱就是累……”季秋燕嘀嘀咕咕,“上回说到哪儿来着的?……哦,叶常乐被叶老庄主带到各大门派切磋武艺。”
“你是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叶常乐,简直跟吃了药一样,让他消停会儿简直是要他的命。他这人酷爱作死,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去了别人的练武场,然后干了件混账事。”
“那家伙一向过目不忘,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总之让他偷学到了各大门派的绝学,俗称偷师。”
“江湖上快意恩仇,唯独对偷师斤斤计较,明的暗的不知雇了多少杀手追杀叶常乐。表面上是说他卖国通敌,实际上谁都想把他活捉了好套出其他门派的绝学。”
“也算他厉害,愣是在外面躲了一两年。直到他们用藏剑山庄威胁他,逼迫他现身。叶常乐是叶老庄主的养子,不得已他自逐出师门,放弃叶姓改名常乐。然后连夜和花段轩一起联合当时最有威望的几大门派立下毒誓,自废经脉,保证将那些东西烂在棺材里以求得庇护。其他门派忌惮他们,又考虑到别的,于是放弃了。除了歃血门。”
“歃血门少门主是常乐的死对头,不依不饶地继续暗中追杀他,常乐那时已经没有武功加之身体虚弱,很快便被追了上来。”
“常乐这个人,我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算是自来熟吧。朋友遍天下,年轻一代少有与他交恶的,当然那个少门主是例外。他有一个忘年交,就是你父亲赵褚赵大侠。你父亲见他走头无路,就收留了他想躲过这阵子风头再说。可是万万没想到歃血门如此丧心病狂,竟然在常乐走之后一天的晚上灭了赵家满门,当常乐知道时已经晚了。”
“之后的你都知道咯,常乐某天夜晚发现了同样被追杀的你,出于报恩和愧疚于是收了你为徒。”
季秋燕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其实说起来他也的确是让你家破人亡的间接凶手,但相对的,我听说他对你极好,几乎把你看作自己的儿子养大。你又那么喜欢他,还在犹豫什么呢?”
赵明清今天接受的信息量略大,他是一路恍着神回到纯阳的。
从长安到常乐的小破屋,一个人坐马车二三个月就到了。常乐给了车夫碎银子,入目一片银白。
常乐的嘴唇冻得青紫,明明已经裹上最厚的裘衣,还是抵挡不了丝丝透骨的寒意。好在屋里还有炭,烧了以后暖和了很多。
他那时一瞬间就看懂了长乐的眼神,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但是……那个小鬼应该有一个温婉的妻子,生一群活泼的孩子,就像他给他的名字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而不是陪着他这个将死之人了却余生。
越想越心烦,常乐忍不住翻出锄头,拎着它踩着厚厚的雪堆来到院中凋零的桃树下开始挖坑。
累了个半死终于把酒坛子搬了出来,常乐脚一软差点瘫在地上时突然被人从背后抱起稳住。常乐浑身僵硬,视线死死盯着坛子:“老花别闹,我就喝这一次。”
“……花师叔他,经常抱你吗?”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常乐眼睛瞬间亮了。
“……长乐?”
“嗯。”
常乐转身,果然是蓝白道袍风尘仆仆的长乐。他愣愣地对望一会儿,忽然道:“喝酒吗?那天埋的,我一直没挖出来……”
“师……常乐给的我都喝。”长乐抱住他,脸深深埋在了常乐的颈窝里,“对不起,我没有回来陪你。”天知道他从花段轩口中得知常乐的身体状况时有多后悔心慌。
“那……不许告诉你花师叔啊。”常乐笑得满脸狡黠,苍白的脸上总算带了丝人气。
“不告诉他,就让你抱一辈子。”
(完)
小剧场:
长乐:师父师父,为啥万花谷没追杀你呀?
常乐(嘚瑟):师父我当初可是特地避开了万花谷和七秀坊的。
长乐:?
常乐:你记好咯,大夫和厨子可是永远都不能得罪的人。得罪大夫,万一你重伤咋办?得罪厨子,鬼知道他会给你的吃食里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佐料!
花段轩(黑线):你听他胡扯!明明就是觉得奶妈技能学起来太弱(°□°/ )/
长乐:……师叔,你崩了你造吗。
季秋燕(喝茶笑):一群死基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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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道剑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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