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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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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已过,汴梁城街道行人稀稀落落。城内人家户户点起烛火,虽然已近深秋,夜晚微凉,却也映得整条街道有了融融暖意。习习的秋风中,一道白影自街上一闪而过,但见那影子纵身一跃,便伴着上好女儿红的酒香跃过开封府数丈府墙,闪身钻进了府衙侧宅。
“猫儿,陪白爷爷喝酒!”白影晃身进门。只见屋内的那人正欲脱下官袍换上便装,那前襟已敞开大半,便随口戏谑道:“死猫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莫非打混偷懒不成?”,却因无意间瞥见那中衣下隐隐露出的麦色肌肤而忽觉口干舌燥。
“玉堂,我是正要除了这官袍去寻你,你却先来一步了。”展昭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心想这白老鼠三天两头前来寻事,若真事事与他计较,恐怕将整个开封的公事搁下也牵扯不完,索性就纵着他去了。边想着边脱下大红官袍搭在榆木屏风上,换上一身半新的靛蓝。
见眼前春色被蓝衣盖住,白玉堂才将视线拉回来,对那人扬扬手中的酒坛道,“这里喝酒没意思,咱们去屋顶!”说着便施展上乘轻功先他一步跃檐而上。
偌大银盘皎洁高悬,偶入薄云之中躲藏,不多时便又将银光铺地,映得那一白一蓝愈发脱俗俊俏。坐在屋脊之上,展白二人就着酒坛一人一口对饮起来。展昭只觉那白老鼠今时却不同于往日。眼见坛中水酒已喝过半,却只是剑眉紧锁,不发一语,与从前倜傥随性、妙语联珠大相径庭。初时只当他近日甚少沾酒,难免专心喝上几口,平日自己虽不贪杯,却也愿意坐在他身边陪他对饮。少顷之后暗觉不对,但如此冷清着实不多见,摸不着头绪也不敢轻言,只得坐在他身边悉心观察等他发话。谁曾想酒过七旬,身边的白老鼠仍是沉默以对,酒喝得也愈急愈凶。展昭心下暗道不妙,不是谁有惹到这五少爷不高兴了。
“玉堂,这酒虽好也需细细品味才是。”
“…………”
“今天喝得如此急,可是有烦心之事?”
“臭猫,你只顾喝酒便好,还管白爷爷心事作甚!”白玉堂语气不善。这也怪不得他。原以为自己对猫儿的满腹赤诚早已无需多言,即使从未挑明,展昭没有十分懂得也能明了七分。于是多年来一直心照不宣,两人平日里除了玩笑打闹,一直是止乎于理、相敬如宾。然而近日之事却打破了这难得耐心的人心中平衡。白玉堂本应无需介怀,却因为与他隔着那一层纱、缺了哪一句话而倍添烦乱。想白玉堂本就习惯潇洒人生,不是有这等好心性,耐得住这恼人暧昧的,只因是展昭才忍了这些时日。此事正使他下定决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挑破蝉翼,借此为契机向他一诉衷肠,非叫这脾气温润却又有些不解风情的猫儿给个说法不成!今日便是白玉堂破釜沉舟之期,于是天刚擦黑就提酒来到开封府等那忙碌人。实乃天助,展昭今日收差极早,就忙拉了他上来。起初海饮一是为壮胆,二是想惹得猫儿忧心询问,自己也好有个话头。谁知左等右等,这死猫就是不开这金口,白五爷越等越急,越等越气,还真就喝起闷酒来。
不明白这无名火是从何而来,却也深知锦毛鼠在他面前向来喜欢无理取闹,便也不多计较,问道“玉堂真有烦心之事不成?不知展某可否分担?”想依白老鼠这好打抱不平的急躁性子,指不定又闯下何等祸事。
“这……”见展昭主动问起,白玉堂心情顿时转好却又欲擒故纵起来,锁紧眉头沉思半晌才道:“我大哥近日为我择了一桩亲事……”话音未落,便感觉身旁之人全身一僵。白玉堂用余光偷瞟,瞥见他脸上血色褪尽,心下虽有些心疼,但为了逼这薄皮猫从实招来,也只得硬下心肠继续佯装一幅愁云惨淡的模样,喃喃道:“那姑娘你也认得,就是偶尔随我同往的琼雨。她自小同我一起,我那哥哥嫂子早就拿她当成了自家人。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她家中早已无亲无故,又与我相交多年,哥嫂的意思江湖儿女不拘泥门当户对这类繁文缛节,所以……恐怕这次不易推托。”白玉堂忽然抬起头,明亮的眼眸紧盯着展昭双目,含着不尽期许说道:“猫儿……我……你说……”只要你说个不字,我白玉堂便立明日即到陷空岛回了大哥这桩亲事。
此时展昭只觉胸口憋闷难耐,话到嘴边刚要脱口,却又被仅存的一丝理智硬生生压了回来,咽入腹中。只容在心中翻江倒海。许久,他深吸口气扯出一抹微笑,抱拳道:“那……展某要恭喜白兄了!”
“你说什么?!”在一旁盼得焦急的白玉堂听到这话,像是生生挨了一记重拳直戳心窝,霎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强装镇定的人儿。两人目光交织,他以往透似清泉的眼眸已混浊一片。初次,白玉堂看不明他的心思……这让他慌张得不觉微微颤抖,
“展昭,你可敢再说一遍?!”白玉堂咬牙切齿。
“展某恭喜白兄!”此话说的煞是斩钉截铁,令人几乎不查尾音中那些许支离破碎。
“你果真真心愿我圆了这桩婚事?!”
“句句肺腑!白兄大喜之日展某必将送上一份厚礼。”
“你……!”白玉堂之前也在心中百转千回,想了万种猫儿的反应,却万万没想到是如今局面,心中又气又急,不由怒道:“展昭,我白玉堂今天才知竟是看错了你!原以为你……我……这些时日我是如何待你你敢说不知?!如今竟能如此心平气和见我成亲,莫非你狼心狗肺不成?”白玉堂怒火呲呲外冒,一把推开展昭道:“好!很好!堂堂南侠怎会与我等鼠辈纠缠,我这一厢自作多情着实是可笑得紧!”焦急、委屈、恼怒、还有纠结心中无法斩断的情意……数股感情瞬间交杂在一起,哽在喉中无处宣泄。展昭啊展昭,你我情已至此,为何还要将我拒之门外?!若是因世间那无所谓有无的道德,那些对我白玉堂来说向来入不得眼,只求无愧于天地,无悔于心。且我又非三岁孩童朝三暮四随意转变心性,你怎就不愿信我!一怒之下,白玉堂起身一撩衣摆,提起身旁的酒坛抬脚一扫。只听那酒坛“啪”的一声在空中应声碎成数片,连同余下琼浆尽数摔落在府衙院中,引来稀里哗啦一阵刺耳声响方罢。
“如此我便遂了你,展大人就请在开封府静候佳音吧!”白玉堂抄起画影,运起轻功,只见一道月白飘逸身影蹿房越脊,在檐间数起数落,模糊在夜幕之中。王朝马汉等人听见中庭声响纷纷从房中赶来,见院中一片狼藉,大吼一声:“什么人?竟敢在开封府滋事!”
“是展某不小心打翻了酒坛,惊扰到各位了。”
“……哎?展大哥?”众人寻声望去,只看到展昭孤身一人站在屋顶眺向远处,身上的靛蓝几与夜空融为一色。虽然依旧英挺,却难掩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无奈。众人难知究竟,赵虎刚想问,又被拦住,只得劝道 “这点小事不打紧,我们一会叫杂役收拾了便是。展大哥,夜里风凉,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好。各位兄弟明天一早还要随大人上朝,也请回房吧。”
从未见过展昭这般模样,庭中四人心存疑惑却也未敢多问,各自回房,一夜无话。
伴着影影绰绰的烛火一盏盏熄灭,城内渐渐如墨色渲染般漆黑一片。开封府房檐上却有一俊峭身影眺望远方久久不曾离去。展昭怅然地望了许久才飞身跳下屋檐,弯腰捡起地上一小块酒坛碎片,紧紧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