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合一》GreenOnion

2、神秘的室友

　　宋成明的沉默时间远超过了鲁小辫的期待，她来回地用右手摸着自己的小辫 ，站在原地等待宋成明的答案。宋成明眼睛上下左右地不停转着，牙齿也没闲着，兢兢业业地撕扯着嘴唇上的死皮：这是她动脑子时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突然灵光一现，宋成明状着胆迎上了鲁小辫的目光，说道：“你让我回去想想成吗？我得消化一下。我只是上来透透气，就这么跟你走了，很多人很多事我都放不下。”
　　鲁小辫眨巴眨巴了眼，直直地望着宋成明。那目光很是清澈，宋成明觉得并不像聊斋志异里面写得那般阴森，事实上你若迎着她的目光望去，满眼都是灵动神气的味道。或许是因为这是个小鬼，宋成明心想，要是换了王祖贤那样的小倩来，大概女人也会被勾得魂飞魄散吧。
　　宋成明晃了晃脑袋，想把脑子里串来串去的各种飘忽的思绪收拢，在这种要命的时刻，集中注意力想办法逃命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不是不想帮你，实在是没有时间。不信你跟我去看我的课程表，满满的21学分，我连打盹的时候都还在想酒店设计那课的作业怎么写。明天市场调查就要考小考了，到现在我连书的三分之一都还没看到。还有三份作业下周就要交了，现在还一点头绪都没有。要不是寝室实在是闷得透不过气，我哪能抛下一切跑到这儿来，现在铁定还在温书赶作业。你知道我这种靠奖学金才能上这样大学的人真的不容易，虽说奖学金是入学前就一气给的，可要是绩点不过3，我就得伸手找爸妈要学费了。”宋成明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堆假话，这些百分之九十都是她贴吧灌水的时候看到的，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了用处。
　　“你知道这地儿并不公平，我们外地来的，学费是本地学生的一倍，我们那些小地方，收入连这儿人的零头都赶不上，爸妈怎么供得了...”宋成明越扯自己越是感动，讲到后面嗓子竟真发出了一丝丝哭泣前的呜呜颤音。
　　“是吗？”鲁小辫有些了然地似问非问道。她朝宋成明挪动了一下身子，透亮的目光直直地打进宋成明的眼底，“其实有些事，是早已注定的。”
　　宋成明的呜咽止于了那句“早已注定”，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鲁小辫。
　　“我答应你。”鲁小辫停止了对宋成明审讯般的注视，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想安抚宋成明紧绷的情绪。
　　她竟然答应了！宋成明忍不住在心里大声呐喊，瞬间感觉肩头卸下了万斤担，悄悄地把屏住的一口长气吐了出来。
　　“那我...走了。”宋成明往后退了退，她对鲁小辫拉开的距离并不满意。
　　“那就再见吧。”鲁小辫轻轻说道。
　　宋成明如临大赦，她当然不会问鲁小辫再见要如何见，转身就跳到了宿舍天台，头也不回地往房间奔去。身后的鲁小辫张张嘴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可宋成明如箭般弹出去的身影让她到嘴边的话化成了一声叹息。
　　一切都依旧沿着时间这条绵延的轨道朝前缓缓滑动着。
　　空气中蚊子煽动翅膀的声音和对面床上郑玉婷呼吸的声音听上去也跟几个小时前无差。宋成明锁紧门，蒙头倒到床上。她在心里不停地默念，“都是梦，都是梦，一切都是梦。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不知是因为神经高度紧张后疲惫的汹涌而至，还是蒙头缺氧的缘故，宋成明竟然真的睡着了。
　　能睡是福，这是后来的后来宋成明才明白的。
　　第二天台风如期而至，跟马料水的人们来了个亲密接触。这是宋成明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二年，风球早已见怪不怪了，可这天她还是不停地扭过埋在电脑里的脑袋，痴傻地咬着找郑玉婷借来的朱古力条，闻着还没泡好的辣面香气，入迷地看着窗外混沌的一切。所谓混沌，其实就是什么也看不清，但就是这种看不清，反而更能让人感受到那种摧天撼地的力量。
　　宋成明并没有忘记昨晚发生的一切，可鲁小辫那张小脸在脑海里却被那晚的月光迷迷蒙蒙地笼罩着，不管怎么使劲想，也看得不真切。撞鬼这种事不是每天都能发生的。她有些后悔没有拿手机把鲁小辫的模样拍下来。这年头，什么都有人拍，拍什么都有可能火，拍鬼不赚个盆满钵满就怪了。宋成明叹口气，那些错失了的红艳艳的票子仿佛一张张从眼前飘过，让她揪心不已。
　　“你作业写完没？”声后突然传来了郑玉婷的声音，伴随一个飞过来的枕头。
　　“就好了就好了，马上完了给你抄。”宋成明摇摇脑袋，赶紧转过头继续敲作业。吃人嘴软，得赶紧把作业做完了给她抄。郑玉婷在他们班出了名的不爱学习，有时候宋成明实在是想不明白她是怎么考进这所大学的，百思之后无可奈何得出的结论只有：郑玉婷不是一般的聪明，大概是太聪明了所以不屑于用脑子了。
　　宋成明记得第一次进入801房间的时候，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任何私人用品。推开房门先入眼的就是一扇宽大透亮的玻璃窗，两长大书桌紧靠窗边，书桌上是5层高的书架。紧挨着书桌的是各自的床，床约1.2宽，1.8米长。靠着床头临着门边的是两个大衣橱。当时宋成明喘了口气就开始打包收拾自己的东西，心下期盼着对面床的室友能早点到做个伴。
　　可是没想到宋成明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愿望，直到一个月以后才实现。
　　对面床一直冷清的空着，同样空着的也有宋成明的心。宋成明以前从未一个人睡过，在家的时候总是热热闹闹的，这样的冷清让宋成明夜夜难寐，越发加剧了她第一次离家的苦楚。不过好在这种苦楚没持续多久，就变成了惊吓。
　　有一天宋成明推开寝室门的时候，发现对面空荡荡的桌子上多了一瓶洗发水，只是一瓶洗发水。紧接着的日子里，对面的床上，桌子上，柜子里陆陆续续丁丁点点地多了些东西。宋成明一次也没见到拿东西来的人。她开始尝试在不同的时间回到寝室，各种奇怪不规则的时间，但还是没撞见任何人。之后的每个夜晚当宋成明上床后都会把眼睁得大大的，盯着对面杂乱无序堆放着的各种生活用品时，直到困得眼皮打颤。
　　神秘人的面纱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下午揭开的。
　　宋成明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她从不带伞。马料水的天气基本只有两种：明晃晃的大太阳天和天昏地暗的暴雨天。宋成明一直怀疑马料水的天就是个来例假的女人，前一秒还笑得花枝乱颤满面春光，下一秒就哭得飞流直下三千尺了。这里的人出门通常会带把伞，以防不明所以的黑雨突然浇下来，灌你个透心凉。
　　那天下了课的宋成明站在高耸的教学楼的落地玻璃门内看着狂泻一气的瀑布雨，有些疲惫地发着呆。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或是来上课，或是来实验室赶作业，或是来新开的饭厅吃饭，亦或是刚下课。这座商学院的大本营，从来都不曾寂寞过。
　　突然有人拍了宋成明的背后一下，她转过头就看见了一个散发着野性美的女孩儿。个儿不高，过肩的蓬松头发，皮肤略微有些黑。浓眉大眼圆鼻头，眼里含着笑意，大嘴弯弯像一勾月。上身穿着暗蓝色的布质背心，下面是牛仔短裤，脚上套着一双皮靴。
　　“没带伞？” 女孩儿的音量不高，但在嘈杂的人来人往中却听得很清楚“上山么？”
　　“对。”宋成明对外一直声称自己是个慢热的脸盲症，可她马上认出了这个女孩。
　　所谓的慢热，其实是宋成明给自己的不上心找的一个体面的借口。她所在的这个系以本地学生为主，而宋成明总觉得马料水这地儿的人长得都像亲戚，就像黄种人看非洲人都觉得像一个妈生出来似的。
　　人没必要花那么多心思无限制的扩大自己的社交圈，互联网时代分分秒秒认识的人就跟西瓜里的西瓜籽一样多，都能记得住么？反正宋成明是小圈子的绝对拥护者。
　　她知道女孩儿和她是同班的，所有主修课都跟她一样。之所以能精确到所有，是因为这女孩总是拿着热气腾腾的麦当劳2号早餐，坐在每一门主修课圆形教室第二排最左边的位置大块朵颐。宋成明那学期的早堂都是8点半的网球课，她一直遵循运动前不宜多吃的原则，以至于每次去下了体育课去上主修的时候总是饥肠辘辘，对女孩儿飘着香的早餐分外眼馋。
　　“一起走吧，我也上去。”女孩儿很温暖地咧了个大大的笑容，伸出了一只手，”郑玉婷。”
　　“宋成明，谢谢你。“宋成明轻握了下郑玉婷的手，温暖干燥，即使是在湿漉漉的大雨天。
　　“没事儿，顺路，我也上去，走吧。”两人没有磨蹭，挤进了一把黑色长柄雨伞的辖区。
　　“等等。”就在宋成明准备往前走的时候，郑玉婷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她疑惑地停下，只见郑玉婷将挂在脖子上的一只耳机塞入了她的耳中。
　　是Jason Chen的Hold My Hand。
　　两人进入了雨幕中，一路无话。左耳音乐，右耳的雨声，在宋成明的大脑中合成无比熨帖惬意的二重奏。沉默并不难堪，难堪的是相处的人都不喜爱沉默。
　　“你住哪栋宿舍？”临到山顶的时候，郑玉婷暂停了音乐问道，”我先送你过去，雨还大。“
　　“云霞。”宋成明从来都觉得马料水大学这座山让人爬得苦不堪言，可在那天大雨滂泼的日子里，她竟有些意犹未尽。
　　“嘿，真巧，我也住那儿，接着走吧。”郑玉婷没有再废话，接着往前走。
　　“恩，好。”宋成明第一次跟不熟悉的人在一起没有无话找话，随意的就像只有她一个人。
　　“你几楼？”郑玉婷收起湿漉漉的伞，抽了一个宿舍门口的塑料雨伞袋，将伞套了进去。
　　“2楼。”宋成明按开了电梯门，单手扶着门静静等着郑玉婷。
　　“我也是。”
　　”哪间房？”宋成明脑子一转，“801？”
　　“你怎么知道？”郑玉婷略有些吃惊地望了望宋成明。
　　“因为我也住那儿。”宋成明笑了笑，“最近可被你吓得不清。”
　　电梯上两个女孩就着这个话题一路聊了开去，叽叽喳喳地走进了彼此的生活。中国有种古老的说法，姻缘自有月老安排，不必焦心。宋成明常常忍不住想，那朋友之间的缘分呢？也有神仙每天像蜘蛛一样忙忙碌碌地帮人们织着友谊网么？
　　“写完没？”郑玉婷又扔了一个枕头过来，把发呆的宋成明从过往中拉了回来。
　　“就好了就好了。”宋成明吃痛地捏了捏自己的后脑勺，嘎嘣咬断了一截巧克力棒。
　　“等等，你看那是什么！”郑玉婷原本跪坐在床上刷脸书，这下惊叫着从床上蹦了起来，手笔直地指向窗外，“李未晓哎！”
　　“什么？什么？”宋成明立马慌乱地转过头，“天呐！他在干嘛！”
　　只见云霞对面男宿逐露的天台站着一个人。风呼雨啸的打击下，身影摇摇欲坠。宋成明和郑玉婷的801在云霞顶层，整个云霞因为地形原因比逐露要高出不少，所以她们是以俯视的角度看去逐露的天台。而云霞与逐露两栋楼，約摸有10米的距离。
　　按理说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距离，是看不清什么的。可李未晓是个很容易辨认的人，因为他很高。在这个成年人平均身高1.62的城市，像李未晓这样1.93的身高在人群里是极出挑的。这也是为什么郑玉婷能隔着10来米远的狂风暴雨一眼认出他的身形的缘故。
　　当然对于801的这两个小女人来说，李未晓的特别之处不止身高这一点：他还是宋成明落地18年以来，喜欢上的第一个男性。
　　宋成明心里着了一把火，她感觉心脏滋滋地像干柴一样快烧裂了。她把脸紧紧地贴在窗户上，鼻子挤得没了梁。她只想要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好在这片片风雨中看清李未晓的神情。
　　突然一道红色闪电劈开天空，擦着逐露打到了地面。红光闪过逐露天台的瞬间，宋成明看到了鲁小辫：一个站在李未晓旁边的银白色发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