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记》花的苞

1、第 1 章

　　一.相逢
　　苏向晚走进后台时,吵闹喧杂.彼时舒皓正耍脾气,全然不顾工作人员忙得焦头烂额,径自一人斜靠在真皮软椅里徉眠,微闭着眼,真丝的白衬衫开几个扣子,一张冷默的脸棱角尽现,说不出的庸散性感,仿佛一切都置身事外,可嘴脚却倔强的上扬,象极了顽皮孩子得逞后的偷笑.他红,所以他一句不唱,就可以枉顾台下几万人的痴情,枉顾多少人大半年的辛苦努力,只需一个扭头翘脚,轻松自得.那时,全世界对他也是恩宠,丝毫不会觉得愧疚.
　　苏向晚看着这场面,忽然觉得熟悉.这世界便是这般盲目,就如同她,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多少人耗尽青春打拼也不曾得到.无非凭着一翻不屑,年轻如她,竟成为这家跨国娱乐公司的首席施行官.世事本没有公平可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
　　于是,她走上前,细碎的鞋跟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徉眠的舒皓,面不改色的命令道,"十五分钟后演出照常开始,各部门做好准备,五分钟后叫化妆师来领人."工作人员被她的淡漠镇倒,就如同他们惊讶于他们的新总裁竟是位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一样,他们更惊讶于她的兀定,仿佛天生的领导者,生来便惯于发号师令.
　　"还愣着干什么,"优雅的女声再度响起时室内已只剩下她与舒皓两人.
　　舒皓极不耐烦的张开眼,一脸恼意.他早听闻这新上任的总裁的硬派作风,却不曾预想自己竟被如此硬生生的摆了一道下马威,好不狼狈,他要看看如此嚣张的女子到底生得怎样一张脸.可当他一看见那精致的下巴,便徒然失了底气,"向晚?"声音里满是惊诧与不可置信.
　　女子点头微笑,绷紧的脸也因微笑瓦解,顿时星光俱现,"好久不见,"她的声音沉稳,漏不出一点心思.
　　"怎么会是你,"舒皓疑惑的问句却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向晚微笑的脸上依然平静,淡淡的提醒,"你还有五分钟".
　　他敌不过她眼神的蛊惑,起身步向化妆间,步向他今晚注定心不在焉的舞台.背后依晰传来向晚的声音,"加油",犹如千万次他走向跑道走向赛场前.声音如昔,可他与她却早已数不清隔绝了多少时空.

　　二.战场
　　"一个人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候---一个人的战争.这时你的内心已经兵慌马乱天翻地覆了,可别人看来你只是比平常沉默了一点,没有人会觉得奇怪.这种战争,注定单枪匹马."
　　向晚不记得从哪听来的这段话了.那时的感觉如同石子落入水中咚的阵响她的心灵.今晚,一杯红酒,犹如她生命中的无数次沉默一样,只是不知道另一个人是否像她一样,在经历这撕磨的战争.

　　三.舒皓
　　无数的想象之中的重逢,咖啡厅里的偶遇,书店里挑重同一把本书,飞机上的临座,马路上的擦肩......舒皓甚至连最无聊的肥皂剧里的情节都想过,但唯独漏了这点.是的,他不曾想过,苏向晚会如此强势的重新介入他的生活.
　　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子,这个为了理想毫不犹豫离开他的女子,成为他的顶头上司,犀利沉稳,惜字如金.而彼时的她无忧的笑容却依旧在他的记忆里璀灿.

　　四.回忆
　　那时的他们多么惬意.相识相守,他们一起走过十年.没有所谓的七年之痒,他们都不是为爱轻狂的人,也不肯将幸福寄希望于命运赐与一见钟情.无须费力寻找,生命还有更多的事情值得倾注,彼此成为对方最好的选择.
　　他们一起欣赏落叶朝霞,一起探讨人生哲理,一起面对人情冷暖蜚语流长.有时,他们打闹嘻戏浓情蜜意;但有时,他们却为了一个经济现象争得面红耳赤大打出手.他们之间不同于那些风花雪月的恋情,那是一种超乎亲情友情与爱情的情感,如呼吸一般自然又深入骨髓.他们是恋人是朋友是师生是战友有时也是敌人对手.
　　那时的他该是从未想过向晚的离开,所以无论是在球场还是课堂,聚会还是舞台,他都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现在想来,他的骄纵他的目空无人大概都是那时养成的.当时的他当真该死,那样冷的冬天他因为受不了窗外女生的呼喊洒下整整一盆凉水;学校的饭堂里,他多少次将饭盒打翻在围堵他的人身上......他的王国是满满的满满的苏向晚,别人都是透明.无人质疑他的猖狂,大概只有向晚会在他撕碎情书的时候怒视以对;在他板着脸叫嚣的时候大骂他是沙文主义猪,红通通的脸上满是大女子主义的光芒.那时的向晚做出了多少令他瞠目结舌的事来.
　　那一年的秋来得格外的早,向晚的十八岁生日.他终于等到她长大,终于可以用一个成人的方式告白自己暗涌的情感.那种带着紧张的兴奋一点一点折磨着他的心口,直到他看到那空旷的房间里留给他的信,那里才勿的一阵冰凉.

　　五.倪裳
　　"夜色"是新近在城市里火起来的一间酒吧,从名字不难看出这家店的风格.不错,它是一间夜店.在这个声色犬马的都市,连夜色也遮盖不住的欲望,在这里喷勃而出.
　　向晚常常来这里,她突然爱上这种感觉.脱去套装,换上一件 或是 ,简单至极.不上妆不带手饰,将自己随意抛在一个角落,一杯酒,冷眼看着世界的疯狂.在这里,她不是每天战战兢兢的总裁,也不是为爱伤神的女子,只是陌生人.可以每天换一个名字,可以任性,可以冷清,没有太多人关注你,没有人责怪你......她爱煞这种游戏,银货两讫,为所欲为.
　　当舒皓在喧杂的人群中看见苏向晚时,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一种感觉.当年那个明矒皓齿的女子,如今融化在这片夜色里,说不清是她点缀了夜色,还是夜色点缀了她.举杯,轻饮,动作娴熟优雅.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那双清明的眼睛,即使在最昏暗的角落也依然闪光的眼睛令他困惑.一个看似这般浑浊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这双眼睛令她立于世界之外,令她圣洁又诱惑,腐烂又迷人.
　　舒皓知道她早不是当年的那个苏向晚,就像那个曾令他不屑一顾的词语一样,物是人非.如今的苏向晚会妩媚的微笑,会冷清的嘲笑,会对着每一个不认识的人说"亲爱的,你今天真迷人",会不带温度的接受亲吻......可这样又如何,就算一切都变了又如何?他终于明白情到深处无怨尤.真的爱一个人,是就算她变成别人也能让你重新爱上.是的,他发现自己无法憎恨苏向晚,他发现自己疯狂的爱上新的苏向晚,在她回来的第十二天.
　　所以,他没有发觉,这一天,他径直走向她时她眼底的异彩;他疯狂地亲吻她时,她笑容的真实.他只记得,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重复,"向晚,你回来了多好."

　　六.重生

　　苏向晚坐在办公桌前对着一堆文件发呆,自从上次在"夜色''的那一次亲近之后,虽然两人都没有说明,但她和舒皓之间一切都变得暧昧起来.他会在深夜里给他发短信,说想念你,想念你,疯狂的想念你;会往办公室里送大把大把的匿名玫瑰;会在无人的化妆室向她撒娇;会在下班后突然拉着她去车场狂奔,田间散步.....有时,他会留下过夜.在 的夜里,他辗转缠绵的吻她,一遍遍摩拜她的身躯.那一瞬间,向晚凝视他的眼睛,那么深情纯粹,仿佛可以令她忘记他们之间这中途的过往,只剩下最初与最终的爱恋.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舒皓,与她记忆之中的张扬,跋扈,冷漠,温柔截然不同的舒皓.她一直以为,不论自己如何成长,蜕变,那样的舒皓都会永远留在原地.所以她回来,要他目睹她的成熟,惊叹她的改变,那将是怎样一种报复的快感.可她发现,原来再坚固的东西终究抵不过时间.她早已不是当年的苏向晚,舒皓也早不是当年的舒皓,就连当年那个她坚守离开的理由,如今也只成为一个可笑的偏执.
　　她发现她无法抗拒,无论是当初那个舒皓还是如今新的舒皓.原来经历了这么多的纠葛,她的爱却从未停止过,甚至连愤恨的时候也不愿停歇.原来,这么多年来的努力,艰辛,不过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回到他的身边,不论以怎样的形式.
　　这样的发现令她恐惧,爱,这个曾经令她倾其所有,却已远离她多年的词语令她恐惧.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点点侵蚀她的理智,留下颤栗的迷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能力去爱与被爱,在习惯了孤独的这么多年后.这种怀疑与恐惧像一根刺,扎在心底,不管拔还是不拔,都一样的疼.
　　这种优柔使她厌恶起自己来,她痛恨这种感觉,就像无法掌控的局势,不能预知的未来,那种无力,茫然,不知所措都不该属于苏向晚.她要找回她的淡定自若,冷清骄傲.是的,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还在爱着又怎样,还能不能爱又怎样?
　　今日的向晚迫切的渴望着一个契机,使她迷途知返,使她重获新生.

　　七.风波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执着的时候度日如年,感觉一分一秒都是折磨;想开了,日子便在不知不觉之中流过.至少对舒皓和向晚来说是这样的,转眼年关就要到了,有太多的工作缠绕着他们,也许只有在空隙的时候才会想起对方.那种一点点淡淡的牵挂要用什么来形容呢?大概是不痛斥不痒吧.
　　直到那次的风波......
　　若大的会议室里寂静得可怕,向晚坐在首位上,望着下面这些平日里为她马首是瞻的人们.这一天终于降临,一如她所料想的,只是,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麻木,无动于衷.
　　她静静的听着下属的报告,近日,他们旗下一位正在力捧的男艺人被爆出"男色丑闻'',影响十分巨大.许多已经签约的广告商,剧组纷纷要求解约,公司损失了大把的赔偿金,更重要的是" 娱乐''这块神圣的牌子染上了污渍.在这个年终结算的时候,这种失误更令人不能容忍.
　　向晚知道在这个空谈男女平等的社会里,她以女子之身空降到这个位置上,已有多少人对她怒目以待,虎视眈眈.然而平日里她的严谨细致无法让他们如愿以偿.如今的事便必然会像火把一般点燃无边的怨言和谩骂.但她不能软弱退缩,她只能挺直脊梁,端坐,冷眼漠视, .空气里弥漫的是萧杀的味道,那是眼神与眼神的撕杀.她们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败下阵来,但她只能硬撑着,也只有硬撑着.
　　舒皓冲进董事会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那个孤独倔强的女子,挺直了骄傲的脊梁,端坐在长桌的顶端.那双纯净的眼里闪着不可亵渎的光芒,但只有他知道那里面有多少令他痛彻心扉的脆弱与彷徨.那一刻,在他眼里,她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女子,只是个离开自己四年的爱人,再没有其他.
　　所以当舒皓走上首位,宣布他愿意无条件接手所被退档的广告和演出时,所有人震惊了.这是那个侍宠而骄,大牌到无可附加的舒皓吗?向晚望向他,他的脸上满是自信与调皮的笑容,那是专属于他的笑容,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是的,他是舒皓,全世界都无法拒绝的舒皓.时间仿佛回到了多少年前,那个随时随地都站出来为自己解围的男人,那个优秀到连上帝都妒嫉的男人,此时就站在自己身边,对自己微笑.这一刻,向晚释然;这一刻,又还有什么不能释然?

　　八.结局
　　我不知道该怎样叙述故事的结局,向晚与舒皓,生活,爱情,一切都还在继续,没有完结,所以有无限的可能.
　　只是多少年来,一直以为"执子之手,与子谐老''是不可实现的爱情童话,也悲观的坚信"世界上最深刻的感情也终抵不过时间''.
　　于是一个人，背着一段回忆浑浑厄厄的过了这些年。才发觉原来，爱也好，恨也好，你的心你的世界通通只被一人占领。他令你敏感，失常，冲动，疯狂。那些光鲜的外表，潇洒的岁月，不过是孤独的壳，只要一碰到他，通通破碎。
　　只是,转眼白驹过界,也才发现其实用一辈子的时间只爱一个人并不会太难.不是没有人比他更优秀,也不是没有人比他更爱你.只是爱一个人,哪有那么多时间让你权衡比较,哪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他以外的人.你中了爱情的蛊，扎在一棵树上体味冷暖酸甜，自得其乐。
　　舒皓和向晚是这样,我是这样,有很多人是这样.所以所有的常理总有一种例外,总有一个人能左右你的情绪,总有一个人让你 ,这些都无关尊严面子,是一个人的孤勇,一个人的幸福.只是如果当一人的孤勇变成两人幸福,则成就了向晚与舒皓的传奇.于是他们像任性的孩子一次次安心将自己放逐，却终是缘于对彼此忠臣的信任。
　　争吵会有的,纠葛会有的,也许分离还会有的.但是我们知道,世界上不再会有人比他们彼此离对方更近,他们会在一起,不论以怎样的形式,我相信他们自己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