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与芦苇》Al海天蓝

2、第 2 章

　　阿徐小的时候，外婆常常背着她到湖边散步。如果恰好是冬天，沙家浜湖边未收割的芦苇会随着寒风荡漾，虽然萧索，但也美丽。秋季留在芦苇上的白色花朵一直固执留在芦苇上，直到它们变得和杆子一样深黄色。外婆常说：“这芦花也恋根呢。”
　　下雪的时候，外婆是不会带她去湖边的，阿徐只有和外婆偶尔路过的时候，才贪婪地得以往上一眼。阿徐觉得这时候景色是最为美丽的了。细小而分明的雪花顺着风势淡淡落入芦苇丛，倏忽就消失不现了，而且，天地间只剩下了雪花与苇丛的独舞，都是静静的。
　　阿徐这时候是非常欣喜的，她觉得她被一种力量震撼了。她的目光尾随着漂荡不定的苇丛和消失不现的雪花，感受着外婆背上传来的温暖，觉得很幸福。
　　阿徐从小就听说故乡的芦苇荡十分有名，成片成片是天是地。但是她从来觉得家边的苇丛和这有什么关系，除了秋日里收割的人平日里人就寥寥了。但是她看到芦苇映雪十分亲切，常不禁想起外婆平日里教她一首琅琅上口的诗：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芦花皆不见。阿徐觉得就连这首诗也是十分亲切的，她每次念在心底，都会想起幼时对冬日雪中芦苇丛的渴望和外婆背上的温暖。
　　有一年的冬日，阿徐的一个邻居故去了。阿徐也去参加了。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心里紧张害怕。唯一驱散她内心的雾霭的是邻居常挂于嘴边的微笑。阿徐想起以前每天遇到那邻居时，邻居总是笑着和她打招呼：“孩子，好啊！”每当那时，阿徐总是腼腆地抬头笑笑，大大方方地回应他。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像阳光一样使阿徐的心灵熠熠生辉。然而，那位和蔼的老人却永远进入了沉睡，再也不能看一看这个美好的世界。
　　年幼的阿徐变得惶恐起来，低下头来望着近处的地面，紧紧抓住外婆的手，生怕失去她。阿徐问外婆：“老伯伯是不是再也看不见我们了？”
　　外婆稍微抬起了头，欲言又止，点点头。
　　阿徐透过外婆的身影，望着冬日里的苇塘。此刻没有雪花飘落，但是却如此真实地飞扬在阿徐的心里。阿徐想起芦苇在冬日里包容了无数雪花，雪花因此而不现。阿徐忽然发现时光在外婆的头发上落满了雪花，背影佝偻。阿徐在那一刻长大。
　　阿徐十几岁的时候，随父母到了城中，只有外婆留在了故地。那里的楼门旁就开着一家小花店，花的品种很多。那里的花有的很淡雅，阿徐很喜欢。阿徐很少买花，她觉得真正美丽的花在故乡的苇塘。有一天，阿徐经过它时，看见花店里边摆放着一小丛芦苇，在大束大束的艳花和少许素雅的花中还是显得那样淡淡然，那样温暖，让她想起了外婆，想起了冬天的故乡。她停留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能带给她回忆的芦苇是无价的。
　　外婆离去的那天也是冬日，但不很冷。外边下的不是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外边没有苇塘，只有空旷的地面。她认为小雨就是雪花，只是落于地面，被大地包容了。阿徐笑了笑，在心底默念：外婆，我看得见你。她想起在城里已有三年，在这三年中很少回故地。每次去，外婆只似乎更老，但是笑容依旧很明媚。每次去，外婆总是拿几双有芦花编的鞋。外婆说：“这鞋很暖脚。”阿徐抬头看着天空，她知道，天上有外婆亲切的笑容。
　　外婆故去后，阿徐再少回故地。十六岁，她随父母回去。
　　她觉得一切在时空流转的无常里彻底变化了。她凝视着雪中的苇塘，只觉得枯色的芦苇更沧桑。水是静止的，但是每一粒雪花落下水都有自己的涟漪。她想起幼时对这里的向往，现在她觉得自己太痴看了，但她舍不得把目光移开。这一离去，又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再与它会面，再与多少年前外婆背自己的身影会面，再回应外婆藏于苇丛中的笑容。阿徐在心底淡淡地笑了，她在心里说：外婆，我看得见你。
　　她想起那天长大时明白的道理，她一直在重新明白，得到新的领悟。如今她终于懂得了外婆那天欲言又止的原由。世间流转无常，看得见与看不见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生老病死，都是平常的，都会被时间所包容。生命是在一些人的内心永远活着的，永远是看得见，感受得到的。他们深深映在心底，我们记住他们的音貌笑容，让他们永远真切地活着。
　　阿徐便是这样觉着的，她在现实中实质看不见外婆了，但哪一刻外婆不活在她的心底呢？外婆的笑与乡音是她永恒不变的记忆。她永远铭记外婆对她生活细节的关注，每次做这些，她正看见外婆站在她旁边含笑注视着她。
　　谁说雪花飞入密密苇塘就不现，它们在温暖的芦苇里过冬。
　　阿徐在冬日的芦苇边迷失了光阴，她忆起外婆以前常说的那句话，笑了：原来芦花在杆子上也暖和呢。外婆与芦苇交织在阿徐温暖的记忆里，永远不曾离去，永远守候着她，温暖着一个懂得亲情，珍惜真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