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菅兮》月光之尘

36、第三十五章 榛楛济济

　　“短命的畜生！”蓦地有女子尖声厉喝冲了上来，揪住公子楚扭打成一团，我得空闪到一边，慌乱收拾起残破的衣衫，这才看清来人正是莫离。
　　可她哪里会是公子楚的对手，一脚就被踹到了地上，眼看着公子楚步步逼近，我冲口而出：“阿离小心！”
　　公子楚丢开莫离，再回头逼近我，恶狠狠道：“这丑八怪看着直叫人恶心！若非美人当初设计于楚，本侯何至于如此无趣？美人若是早早依了本侯，还可如珍似宝地相待；若是抵死抗拒，也休怪本侯用强！本侯想要得到的东西没人敢违抗！”
　　他一把抓起我的肩，提了起来，我突然感觉腹内一阵绞痛，更觉眩晕。
　　只听‘噗哧’一声利刃割入血肉的闷响，眼前公子楚的脸凝固了，狰狞万分，再一声剑刃抽出的声响，公子楚轰然倒地，接着是‘哐啷’一声长剑坠地。
　　莫离傻傻立在原地，恐惧爬满了她的面孔，仓惶失措道：“我杀了他！我杀了这个短命鬼！我不能再让他作恶！”
　　突然庭外有嘈杂的脚步声近，莫离却兀自念道：“他对我不好！我那么爱他，他却不爱我！”我回应道：“离，你是个好姑娘！”
　　莫离再道：“他是不是会来索命？”我握紧她的手，道：“不，好莫离，你我会有天神庇佑，天亮之前出得姑苏便一切平安了。”
　　我咬紧牙关，很快收拾起惊恐和慌乱，拉起莫离，飞一样奔向君侯府幽僻隐秘的小门，夜色深沉汹涌，将我俩吞噬淹没。
　　午夜城门早已紧闭，城楼之下兵卒往来繁忙得不同寻常，脚步躁动纷乱，守城将领军令相传：“众将士听令，务必严防死守，一只苍蝇也不可放出这姑苏王城！”
　　莫离脚下生涩，紧张地抓住我的臂弯，我亦是心底发寒。
　　“夫人，这如何是好？”莫离焦急难掩，黑夜暗影里感觉到她的不安颤抖，再一波腹中痉挛如潮汐般袭来，我不由得握紧她的手，却定定地道：“离，我们必能周全！”
　　渐渐地东边天际开始浮现微微亮光，城楼上下街巷市井间有薄雾缥缈，我和莫离倚成一团，蜷在角落里瑟瑟轻颤，四周来回有兵靴底子踏在石板地上铿锵有力的‘啪嗒’声，时而凌乱纷繁时而整齐划一，全城之内已弥漫了重重叫人透不过气的紧张。
　　“夫人，你说过我们天亮之前出城就会平安，可如今天快亮了我们却来去不得，莫非天竟要亡我们么？”莫离一筹莫展，开始心有动摇，话语里已是禁不住的惶惑了。
　　我该如何答她？我亦是身陷囹圄茫然无措，正彷徨之际，突然莫离抖开手中包袱，兴奋道：“夫人果然颇有先见之明，我们不如换上男装再乔装改扮一番，夫人扮作商人，我扮作小厮，跟着赶早的第一拨行人混出城去，岂不好？”
　　乔装，并非不好，而是如今全城军士正集中兵力搜查我们，这样粗略的手法如何瞒得过去？吴军岂会如同想象的无知？
　　许是看我迟疑，莫离殷切道：“既然别无他法，我们何不将死马当作活马，好歹试一试呢？”我只得点头，与莫离一起匆匆换上行头。
　　莫离一见我，不由得连连皱眉，道：“夫人换上这身男装，更显清丽俊俏鹤立鸡群，似乎更加招摇于众惹来麻烦！”眼看着远处天边渐渐炙热的霞光，我亦无可奈何：“别无他途，且听天由命吧。”
　　正感叹之间，街市上突然人潮涌动纷纷奔向一个方向，那里正是姑苏城正北门一直延伸的通畅大道，莫离急问：“夫人你看看是不是出大事了？”
　　这景象自然不同寻常，我带上莫离混在拥挤的人群里，一路来到那条主干大道，人群驻足，纷纷站立于街道两旁，黑压压两片人群延绵数里，从正北城门一直伸展到吴王宫门的方向。
　　人声鼎沸，从中听得的只字片言也教我有些欣喜若狂，重获生天的喜悦仿佛已在不远的地方等待我了！大王凯旋了！数月征战旋即从北门外跨马游鞭荣归还朝了，也许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巍巍矗立于我的眼前了！望着我温暖地笑，款款地走来，向我伸出那只稳托江山的手，一切只在我行将溺毙的一瞬即扭转乾坤！
　　烟波迷朦之中眼见着前面有高头大马驰来，姑苏内外地动山摇起来，紧接着华贵无双的八匹王辇傲然而来，遍插了象征胜利的幡旗，我顾不得了礼仪，拼了命地往人群里挤，车辇近了，却帘幕低垂，不见车内人。
　　“大王，大王！”我声嘶力竭地冲那车辇里喊，“我是旦呀，我是旦呀！”车辇却并不为我驻留，依然步履稳稳碾过大道领着身后千万军士渐行渐远。
　　我的呼唤终究是被人群里的欢呼喝彩声淹没了，我已是精疲力尽，混乱之中乍见头顶寒光一闪，未及回神耳边只听得一声兵刃相接的清冽脆响，只教人心胆俱颤！
　　抬眼只见无求一身冷玄大义凛然，与将领打扮的来袭之人刀剑相见，受惊的人群立时四散而开，街市之上霎时乱作一团，四下兵卒齐刷刷围将上前，纷纷叫嚷：“相国有令，拿下此女为国除奸重重有赏！”
　　此等阵仗似是早有安排，无求跃至身边，沉声道：“夫人中计了，大王根本不在王辇之中！”我大惊：“无求，你带莫离先走！”围困在刀光剑影里的莫离急得想哭。
　　无求横剑当胸，伸手护住我，处变不惊道：“夫人放心，无求定会护送夫人安然出城！”我回望一眼远方那殿宇绵延的王宫，断然摇头道：“不，我不出城，我等他！”
　　刀枪雨林之下只听无求央道：“夫人恕罪，无求犯上了！”接着背脊上一凉，在失去知觉之前感到自己向下沉沉坠去••••••
　　悠悠醒来，发现四周一片混沌，到处是毛糙的物事刮拉着我的头和四肢，鼻端逡巡着呛人难闻的粉尘，憋得人快要流出眼泪来，挣扎两下，只听见悉悉窣窣的杂响，干裂而清脆，是一堆足以淹没整个人身的秸秆堆，身体随着秸秆堆一下一下晃荡颠簸，身下仿佛有车轮在不停地‘吱嘎’作响，原来我是搭乘在一辆运载杂草的农家牛拉车里。
　　我将被运往哪里？我努力地回想昏厥前的情景，正在此时，身旁有人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秸秆堆也随之动了动，我冷不丁惊跳了一下，转瞬是难以抑制的惊喜，叫道：“无求？！”
　　旁边的人奋力游弋过来帮我一道拨开了掩埋住我们头顶的秸秆，一道明亮的天光终于扬洒在眼前，那是莫离！
　　莫离的那张面孔看起来如此亲切，教人禁不住喜极而泣地激动，我们拥在一起。
　　“夫人，我们还活着吗？”莫离又哭又笑。
　　“是的，我们还活着！”我想我要感谢上苍。
　　抬袖拭去腮边的泪，那份喜悦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凛冽地道：“离，无求呢？”
　　莫离嘴角的笑靥也瞬间僵滞了，道：“无求公子趁乱将我俩藏进这辆车蒙混出了城，自己在后掩护，他说他会在日落之前到燕子洲头的对岸接我们。”
　　莫离话里已是言不由衷，口齿战战，恐慌之色尽已流露，我痛心疾首：“离，你知道敌众我寡一人断后的后果吗？怎么能让他一人牺牲？”
　　“无求公子不会有事！不会有事！”莫离一叠连声地安慰，“他武功那么好！”
　　眼看着车道两旁的参天树影擦肩疾驰而过，我更是心急如焚，我只知道无求若为此付出生命我将终生难安，我已欠了他半生，没有资格再欠他一辈子！
　　“我要回去救他！”我抓紧车沿要纵身跳下去，莫离眼疾手快，拼了命地抱住我，道：“旦，你根本救不了他，王城高手如云，郁姬一党只手遮天，你回去只是白白送死！”
　　“可我不能教无求为我血溅当场！”我绝然道，推搡着莫离。
　　莫离死不松手，道：“旦，想想你腹中的孩儿吧，为了这一时的歉意置大局于不顾怎对得起无求的牺牲？怎对得起你历尽艰辛保胎十月的小王子？怎对得起你与大王的一片深情？”
　　我浑身颤动，眼前的莫离仿佛已不再是莫离，更像一位超脱战火纷争的神者，我转身抬眼，水雾迷茫：“离，我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