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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菀彼桑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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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克敌制胜马到功成,夫差偏于王廷正殿彻夜不眠,前方战事不休,帷幄运筹便无停歇。遥想当年,血气方刚快意恩仇,夫椒大捷雄姿英发,大王何其强悍威猛!如今的夫差霸气有余仇忾不足,儿女柔肠骄奢难断!若时光能为我倒流,直至入吴之时或者风雪夜偶遇他的一刹那,又抑或是到我为之笑为之流泪的那一刻止,彼时的我怎能体会这各种滋味?
时移世易,时光春水永无倒流,此刻的我又怎能做到无关风月,坐看云卷云舒?!我揪心,我撕心裂肺般的揪心!然而,除了噤若寒蝉如履薄冰的默默揪心,我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能做,我无能为力,我只能踏着这一道幽冷的月光去往正殿看望那个如今已主宰了我整个情绪的男人!
我身披银白狐裘斗篷,独自穿行于花木参差的小径深处,如水月色下,身旁枯枝狰狞,不复白昼里的鲜丽繁华!偶然,鼻端停驻了一点两点寒凉,我不自禁地抬手,接住的是触手可及的冰冷,下雪了,是月下跳掷轻扬的雪籽儿!
雪籽儿落地即化,润湿了眼前这一条长得好似望不到尽头的甬道,我更加快了步子,任由披风曼舞飞扬,在身后皴染出潮起浪涌的影子。
甬道的前方蓦然行走一人,步履匆匆,迎面而来。我心里微慌,不欲直面外臣,只得侧面驻足。近到身前是白发如雪的伍子胥,铜铃怒目,毫无留情地钉到我的身上,我心里一紧,暗道苦也!
“相国!”我仍得保持礼仪风范,伍子胥一脸苦大仇深,宽袍广袖杀气腾腾,哼了一声,如洪钟道:“哼,魅主之妖孽!伍员(伍子胥的姓名)耻与为伍!”
我猛抬头,心里纵有万般委屈却无从慰藉,忍着鼻腔里翻涌的酸,道:“旦自问倾心对吴,殊无魅惑君主之心,相国乃吴国栋梁,大王尚且尊之为相父,相国却为何屡屡咄咄逼人粗言相加?”
“哼!”伍子胥再重重地哼道,阴冷月光流淌在他的华发须髯之上,犹如冰雪沉积经年不化,“狐媚妖邪只是巧舌如簧!若非尔等骄奢无度□□朝野以致国库空虚无以为继,大王又岂会不听老夫苦劝贸然出战消耗财力进而民不聊生?!”
他陡然伸出铁钳一般的手,牢牢抓住我的臂腕,我本能挣扎却无济于事,那一刻,惊惶必然盛满了我的眼眸。
“相父自重!”正手足无措之际,猛听到一声阴沉不悦的高呼,却令我有如溺水身亡的一刹抓住救命浮木一般。
大王长身玉立于那一道清冷的月色台阶之上,神情肃杀,如同天神,伍子胥只得松手,悻悻然,心有不甘。我飞身扑入夫差宽阔温热的胸怀,那一刻我已然忘却寒冷和恐惧曾是什么模样!
本色的郑旦应不会有如此不胜娇怯的姿态,只是长期以来,有着特殊身份与任务的旦也不得不学会了一些小女儿作戏的情态,不过,此刻我并不十分确定自己究竟是在对手跟前作戏还是女人天性的流露了。
对面的伍子胥却气得白须颤抖,我知晓他早已恨透了我,气焰冲天道:“大王,莫非你真要把这来之不易的江山社稷断送在这惺惺作态的妖女身上么?!难道大王忘了当日伍员是如何将你扶上这正位的么?!”
夫差寒霜凝然,面色黑青,冷冷道:“孤乃大王,卿何放肆!汝本楚人,早年背弃家国投奔我吴,后又率吴攻楚鞭尸平王,其身不正,又怎可妄评他人?!皆因汝为先朝大员,曾为先王立下汗马功劳,孤王尊汝一声‘相父’;他日若再自恃放旷,孤王绝不轻饶!汝好自为之!”
伍子胥如同五雷轰顶,黯然远去,冷然长笑道:“先王啊,老朽昏腐,孺子不可教也,吴国定亡啊!”
夫差目光幽幽闪烁,森然道:“太宰有理,老匹夫果真不可留也!”我惊骇抬眼,道:“大王不要!”夫差悠悠回神看着我,我道:“相国是大王的忠臣!”
有报事官来告:“启禀大王,越国遣使臣前来还粮!现于吴宫中门外候旨!”
夫差抬眼,大喜过望,身侧侍立的伯嚭躬身上前,谄媚道:“越王勾践真忠诚不二之人也,吴国自此再无觊觎之忧,恭喜大王!”
夫差抚掌朗笑:“宣!”
“宣,越使觐见!”呼声如浪,层层涌出宫门之外。
越使伏地高呼万岁献上大谷,夫差看着侍官捧上来的斗斛,伸手一捋,但见谷粒硕大丰满,莹白纯净,不住点头。伯嚭更自告奋勇道:“大王,此乃天下无双的优良粮种啊!”
夫差喜道:“好,从此我吴地农户改种此谷!”
夫差含笑步入庭园,时逢冬雨绵绵,秋萤飞雨一群小丫头正在园中围水嬉戏,猛见了大王,立刻惊慌施礼:“大王金安!”夫差心情颇佳,和颜悦色道:“尔等不必拘束,自在游玩吧,孤王只来看望夫人!”只听婵娟道:“夫人在里间午睡,请大王进里间,那里炉火正旺!”
彼时我正蜷于温暖的锦被之中并无睡意,外面的一举一动全都不曾逃过我的耳朵,听得大门轻开又轻合,缓缓地,脚步声近,我却慵懒之至,闭目假寐。
夫差坐到了我的床畔,却无声响,我只隐约感受到那熟悉珍爱的一抹清新茶香,终于忍不住睁眼看他。
他欣喜非常,漾起温暖如朝阳的笑,道:“孤吵醒了卿?”我嫣然一笑:“旦不曾睡去何来吵醒呢?旦只是去梦中祈祷大王驾临!”他更舒展了眉心,英朗眉梢隐入鬓角,亮眼如星,一把搂紧我,我便落入他的怀抱,他好似哄一个孩子一样怜惜有加,开怀大笑道:“卿这调皮的精灵,叫孤如何不天天想念你?!”
我绯红了双颊,埋头却看见他手里握着的一只小巧玲珑的锦袋,心生好奇,夫差似有察觉,将锦袋放到了我的手心,沉甸甸的,道:“里面装有越国归还的粮食大谷,这就是孤的社稷江山!孤要卿代孤好好珍藏!”
我吃了一惊,打开锦袋,倒出数粒浑圆硕大的雪白大谷来,握在手心,夫差握住我的手,道:“孤王决定教国人开春之时便种植此谷,来年应是三羊开泰五谷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