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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彼月而微 ...

  •   月华流淌星光点缀的旷野之上,我形单只影,突然找不到了归家的方向,四下里只见光明却不见出路,心急如焚手足无措,我不停地行走,不停地寻找,却怎么也走不出这让我内心惊惧的境地,怎么也觅不到我意念所至的目标,我不知道我要去往哪里,也不知道我要寻找什么••••••

      “旦,你还在犹豫什么?”身后有个婉转悠扬年轻儒雅的声音,我转头,焦灼之中接触到的是文种深情款款的眼,他隔空向我伸出双手,鼓励似的微笑。

      不能!我告诉自己,他是个玩世不恭的浪子,我讨厌这样的浪子,我不能接受他的解救!我倔强地退却,远离他••••••

      他还在原地伸手微笑;我再步步后退,陡然脚下绊倒,差点摔了一跤,背后有个冷硬的家伙,我转头,与一个面目狰狞青面獠牙的庞然怪物四目相对,怪物吭吭阴笑,冷森之极:“好个大胆的女人,竟企图逃离孤王?!”

      我脚下发软,牙关打颤,扭头向文种奔去,可是,那文种却双手抱胸隔岸观火,依旧漾着温润和煦的笑意,却在一片白雾中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我徒劳地只抓住了一缕雾气,背后的怪物步步进逼,阴恻恻地似笑似哭:“你怕了吗?孤王要你三更死你不得留到四更时!”

      一会又变换成那个锦帛撕裂一样的嗓音说:“若不是要你和西施魅惑那夫差小儿,孤王要你们来干什么?!如此妖惑君王的亡国之物留之何用?杀之干净!”

      我惊出一身冷汗,背心飕飕寒冰,夷光,夷光,你在哪里?姐姐,你为何抛弃我,留下我孤单的一个身影?!

      我好害怕,我哭到气息不继。

      再抬头,眼前豁然开朗,仿佛家乡满山遍野菅芒飘飞的时节,半张铜面遮脸的无求握剑立于当前,任由鹅毛一般的云芒飞絮飘然轻落于肩头,那场景真的美极了!美到惊心动魄,美到怆然落泪!

      他卸下半张鬼面,露出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痕,意外地说:“旦,我都是为了你!”

      我讶然。

      他走近我,弯腰低头下去,我本能退了一步,不想他却是托起我的裙角,仔细地掸去那上面已经干涸凝结的泥痕,动作温柔细腻得仿佛要祛除干净上面的每一粒尘埃,他柔和地说:“以后无求不能时时守在你身边保护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泪光凝上睫毛,还没来得及化开。

      突然眼前景物变换,赫然是我现居的院子,粗衣素颜的雅鱼王后语重心长诘问我:“这大好的时光怎么不用来想想以后的日子?是继续这样默默无闻离群索居一辈子?还是光彩照人君王恩宠日月同辉?”

      郁姬步步紧逼:“难道夫人真的甘于这样老死宫中?入宫十八数八十?”

      雅鱼和郁姬手挽手地飘过,场景再次变换,是我和夷光在会稽时的夜光宫苑。

      范蠡诡异地笑:“夫人你听,你的舞姿韵律是多美啊!”

      再冷然变脸责问:“难道夫人忍心留西施一人舍身范险,周旋于残暴昏庸的吴王么?!”

      不,不,不,别问我这些!我头痛欲裂。

      我又莫名置身到了那颗‘玉蝶游龙’下,枝上红颜笑得正是醉人时,有人从树后翩翩而出,走过来搂紧了我,赫然是公子楚的一张美得十足轻佻妖邪的脸,只听他朗朗地念:“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渠出绿波•••”

      我努力扬手要给他一个‘好看’,陡然斜地里寒光闪现,长春妒不可遏怒火中烧,手持匕首冲过来,狠狠一刀刺向我的脸颊••••••

      我惊叫一声,腾起身来,原来竟是一场荒诞的梦!

      摸摸床褥,已被淋漓的冷汗打湿了大半。婵娟许是听见了我的惊呼,急急地从侧间房里披衣举灯过来。

      “夫人,做梦了吗?”婵娟担忧地问,举高了红纱笼罩的烛火,照亮了我的脸。

      此刻的我冷汗滂沱,缕缕发丝濡湿了紧贴在两颊,我气喘连连,婵娟伸出一只手为我顺气。

      我呆坐了半晌,气息甫定,我下床来。

      “夫人,你?”婵娟不解,却不敢多问,赶忙拿一件稍厚的晨褛披到我的身上。

      我拒绝了,说:“婵娟,替我更衣。”

      “更衣?”婵娟大惊,“此时过了三更不到四鼓••••••”

      “是的,我想出门走走,透透气,我在屋子里闷得好难受。”我倒像是在请求她的意味了。

      婵娟定定看我半天,终于确信我真的闷得很难受,虽不放心却也无奈,帮我穿戴梳洗妥当,跟随我踏出了院门,脚不停步地在宫中七拐八折的景物间信步。

      夜空中的月亮虽圆,却缥缈迷茫,看来明天并非是个晴空万里的日子。我抬眼寻觅,只见一片浩淼晦暗,却一颗星星也看不真切,真像是要阴雨冷雪的样子。

      我和婵娟呵气成霜,外面的空气正处于冰点之下的寒冷,我裹紧了狐氅斗篷,还是抵挡不住刺骨的凌厉。

      婵娟合握双手,不停用嘴对着呵气,再轻柔舒缓地用商量征询的口吻说:“夫人,这外面太冷了,你会受不了的,咱们还是回去吧!”

      这声问讯把我从空洞无物的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我诧异,我在乡间生活了十六年,从三两岁起便开始浸泡在冰冷的溪水里浣纱,不分冬夏,为何一入了这吴宫,我就脱胎成另一个弱不禁风的贵族女子了呢?

      我自嘲地笑,问婵娟:“婵娟,你会浣纱么?”

      “啊?”婵娟倒没有料到我有此一问,愣了神。

      “冬天溪水结冰了,把冰敲破了也要浣纱的,这样的活儿不会因为季节天气的变化而中断的。前面的十六年,我和夷光都是这么过的。”我一派轻松。

      “哦,”婵娟微张着嘴,又说,“婵娟素来知道夫人是女中丈夫,不像那些所谓的贵族女子矫柔造作。”

      我抬手制止了她,笑道:“亏你平日装老道,还提醒我在宫中忌口勿妄言,现在你怎么倒说得兴起了?”

      婵娟果然住口,吐吐舌头。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穿越了好几重宫门,走出了园林鬼影瞳瞳的亭台楼阁山水花草,离开自己的宫苑已经好远了。

      前方有洞开的另一道小宫门,里面门庭空旷,屋舍低小,却亮着几点如豆的昏光,恍若市井间寻常百姓家的灯火。那种与森严冷硬的王宫格格不入的温馨让我觉得熟悉,让我禁不住好奇。
      婵娟在我身边依旧忍不住瑟瑟发抖,我惊醒似的说:“婵娟,外面冷,你就先回去吧,不然要冷出病了。”

      “夫人不怕冷,我也不怕冷。”婵娟说着还故意挺胸抬头,作出一副强壮得足以抵挡寒冷的样子。

      要是在往日她早不厌其烦地劝说我回去了,今夜却一改常态,意外之余,我很欣慰却故意刁难地笑道:“今晚直到天亮,我都不会回去的哦!”

      婵娟却不甚意外,俨然既来之则安之舍命随我到天涯的姿态:“夫人到哪里,婵娟自当陪着夫人到哪里。”

      我噙着别有滋味的笑意,漫步进去,婵娟紧跟身后。

      低小简陋的屋舍里有人声窃窃私语,听不真切,不过我也并不在意,我窥见屋后黑暗的马棚里整整齐齐站了数十匹高大的骏马,摩耳擦腮,整肃有纪,仿佛军姿威严之师。

      我心下狂喜,提腿轻轻掠过屋舍,飞身到达马棚面前,婵娟紧跟上来,倒也乖巧得很,知道配合我的暗哨行动,但在我伸手解拴在柱子上的马缰时,婵娟大惊失色:“夫人,你要偷马?”

      我转头,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婵娟唇边,‘嘘’了一声,压低嗓音警告:“想被抓去下油锅么?!”

      这恐吓果然奏效,婵娟无奈,乖乖噤声。

      可是,那马却听不懂人话,偏偏不愿乖乖束蹄就擒,认定我是盗马的敌人,狠狠朝敌人猛喷妖气,马头一拱,仰天嘶叫,我被这劈头盖脸的妖气冲了个晕头转向,在还没有分清东南西北的当儿,屋舍的门‘吱嘎’开了,有人踏了出来。

      “夫人,有人来了。”婵娟惊惶失措地提醒我。

      “哈,我说谁这么大胆深夜跑到大王的养马棚里了?原来是若耶夫人!”身后有人调侃地笑。

      我惊跳了一下,婵娟瑟瑟转身,我只听见她心虚地叫了一声:“大王,范大夫?!”立马蹲身跪倒行着个大礼,久久没有起身。

      我惊疑,大王?哪个大王?范大夫?哪个范大夫?

      涩涩转身,果然是范蠡!一身布衣马奴装束的范蠡,清风修骨英姿飒爽一如旧日,丝毫没有沦落马奴的颓丧和落魄;除了他之外,三五步之外还站了个短小精悍的男子,约莫五十来岁,唇上一撇小胡子,看起来王风不足,却精明有加,立在当地,一双鹰隼秃鹫般的眸子锐利冷静地盯着我们。

      他不会真的是如雷贯耳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吴王夫差吧?我心里狠狠地‘咯噔’了一大下。
      婵娟暗暗拉我的斗篷下摆,我还是木头一样愣在马棚前。

      “婵娟,你平身吧!如今在吴王宫里勾践只是一介下贱的马奴,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竟是那布帛撕裂一样的话音,好像一把钝刀在人心上来来回回的划割。

      这话倒让婵娟琢磨不透了,还是跪着没有起身。

      范蠡道:“勾践叫你起来你就起来吧,宫中侍女不用给一个马奴行礼!你看看若耶夫人多明白自己的身份!”

      范蠡再谦恭地对我说:“夫人需要马匹,只管吩咐一声就行了,何须亲劳大驾,光临寒舍!”

      我舒了口气,原来自己误打误撞竟成就了智慧大气尊贵得体的光辉高大形象!既然如此――

      我大摇大摆踱到马棚边,牵出刚才盗马行动已经快要大功告成的马匹,飞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身后有婵娟的急追惊呼:“夫人,您去哪里?等等我!”

      我以为我把所有人的惊愕无措统统都成功地抛诸身后,可是想不到的却是――

      婵娟也去解绳牵马,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范蠡上去一把拦住她:“你不用追了,范某担保她平安无恙!”

      精明男子冷眼旁观了许久终于开口:“郑旦孤身游马,先生不拦反纵到底是何用意?”

      “大王可记得郑旦刚才直奔的是西南向么?”勾践自然了解,吴宫的西南向正是一片远离王宫高墙朱门的旷野之地,名曰西岭较场,专属大王领地。

      婵娟不解其意,仰面望向勾践,阴冷晦暗的月晕之下,勾践唇边漾开一抹别有意味的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五章 彼月而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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