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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赫赫在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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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这是一个在我脑海中想象了千万次的地方。繁华,应是商贾云集风物似锦;生机,定然熙来攘往人潮如织政通人和;霸气,自当四海归心八方来朝。
等到亲临此地,它倒也没有让我失望,反而比我想象中的图景恢宏张扬了许多,这是一个习惯了从被击败中崛起而后又转战征服对手的国度,连市井街坊间都透露出野心勃勃的自负和骄矜!
吴人以政治外交礼仪相待这浩浩荡荡俯首称臣的邻国首领和他的贡品们,在众人好奇喧嚣的夹道簇拥中,我们的马车缓缓穿行。
此时的车内,我的手和夷光的手下意识地握在了一起,蓦然惊觉她温热的手心一片濡湿,我早已卸下头顶的纱笠,转头看向依然白纱掩面的夷光:“姐姐,你在担心么?”
我看不见夷光的表情,只听她温润的低柔的嗓音反问道:“妹妹,你不也是么?”
是,我真的在担心,我担心我一介女流是否真的救得了越国和越国的大王,我担心夷光忍受不了范蠡以罪臣之身跪地侍奉,我担心夷光会受到吴国那个传说中凶残成性的陌生男人的百般恩宠,我还担心夷光进退维谷痛不欲生••••••
传说中吴王宫宏伟磅礴的王者之风已于无形中扑面而来,虽局促于车厢斗室之内,但车帘不经意间被风撩起的一角也足够我感受它的张扬自大,一如它传说中的主人!进得第一道厚重森严的宫门,越国随行宫人自行止步,车轮无声,怯怯地碾过通向中门的宫道,如同此刻所有越人的心情。
“越人觐见!”中门铁盔银甲的卫兵声洪如钟,呼声直透天庭,仿佛在空气中写了个大大的‘禁’字,令人不敢越雷池半步,唯恐行差踏错。在中门,越国诸位大臣除范蠡外均止步静立,等候发落。
过了中门,我戴好纱笠和夷光下了车,紧紧跟在越王和王后以及范蠡身后一路款款步行。脚下是宽无边际的甬道,由洁白如玉的方石砌成,显得大气而沉稳。我戴着斗笠,飘垂的白纱挡住了视野,我直觉觉得这是一片广场一样的庭院,只是不像普通人家庭院的幽逸恬然,而是充斥杀气和威严的强权气息。
甬道尽头,再踏上一段皓白盈雪的石阶,中间有白玉雕刻,是龙飞九天,精致逼真栩栩如生,我们的队伍兵分两路默默上行。
漫长的宫阶之后,终于到得吴宫朝堂,我垂首目光越过白纱下看见的是侍立两旁文武百官的绣纹官袍和暗底官靴,谁也没发声却隐隐有压抑逼迫的氛围紧紧包围,突然很想赞叹雅鱼王后何等的先见之明!如果我现在没戴这纱笠,恐怕早就溺死在吴王宫里这上上下下朝官的目光海洋里了。
朝堂中央有一口大大的水池,中间一座只容一人跨过的桥,并未完全到达桥端,越王和王后以及范蠡诚惶诚恐地停步,我和夷光跟在身后一左一右,也驻足止步。
突听越王勾践扑通跪下颤巍巍却响亮地说:“罪臣勾践前来拜谒大王!唯愿我王四海归心疆土永固!”几乎同时,雅鱼王后也说:“罪妇雅鱼前来拜谒大王!愿我王福寿安康!”
话音甫落,范蠡拜倒:“罪臣范蠡前来领罪!愿我王永得神明庇佑!”
静默了好一会,没人回应,尴尬过后,却是侧面传来一声刺耳的讥讽的冷笑,笑声后是一个略有苍老的男声,言辞犀利有见血封喉的威慑力:“哼,四海归心?勾践小儿,恐怕你根本不是来诚心归顺的吧?!”
只听勾践肱骨战战地赶忙回答:“子胥公说哪里话?勾践本是败军之将却幸得吾王恩宠,如不知悔改,不存对吾王心悦诚服,那与禽兽又有何分别?!”
那子胥公只是连连冷笑,朝堂之上皆不敢言语,只有那独木桥另一端的高高在上的人发话了,听语气语调甚胸有成竹悠闲自得漫不经心:“勾践,你几次三番挑衅于孤,如今幡然省悟还不算太晚,既然你言辞昭昭意态恳切,孤就答应再给你一个机会,是通途还是死路,且看你的表现吧!”
“大王•••”那子胥公颇有担忧,旋即被止住了话头。
勾践似乎求得了一张赦免的金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忙不迭的磕头捣蒜,道:“吾王圣明!吾王仁慈!”
勾践再说:“罪臣从越地前来除了献上若干越地奇珍,还献上我越地的两位美人西施和郑旦,以示对吾王的臣服归顺之心!越地神秀钟灵,愿吾王青春永驻!”
我颤了一颤。
听见堂上的男人站起了身,缓缓踱过独木桥,再绕过跪地的勾践和范蠡,来到我和夷光的近前,我突然有些紧张到窒息的感觉,不知道夷光现在又怎样?
我只看见那男人蛟龙绣纹的朝服下摆慢慢从我面前移动到夷光那边,停留片刻又从夷光那边移到我眼前,我凝铸了呼吸,等待宣判,果然他向我伸出手来,那是一只修长洁净的大到可以一手遮天的手,伸到途中,侧面一声稍稍老态的咳嗽卡住了它的动作,那手收了回去,但男人又似有不甘,仿佛小孩子向家长保证似的说:“相父,孤王有分寸,只是也不可浪费了勾践的一番心意!”
惯性使然身子斜了斜踱到了旁边的夷光身边,一把掀下了夷光的面纱,“哗-”整齐划一的震呼,举座皆惊!
因为离得很近,所以我听到了这位吴国君王的一声重重的惊叹,是喜出望外的,是惊艳天下的,是意志瓦解的,是戾气消散的一声内心表白!这声惊叹中男儿侠骨君王铁血一瞬间化成了意味深长的脉脉柔情!
“你叫西施还是郑旦?”好半天那男人才发声询问,耐心而温柔。
“回大王,妾叫西施。”夷光怯怯地回答。
“嗯,”男人长长沉吟一声,再问,“年方几何啊?”
“回大王,西施今年十六了。”
吴王再沉吟,似乎颇为满意。然而――
“哼!”还是那个苍老的声音,这次却格外愤恨格外凝重,“红颜祸水!前面已有倾夏之妹喜,亡商之妲己,毁周之褒姒!勾践小儿,你如今为我王送来这乱国之物,恶毒居心昭然若揭!来人啊,把这红颜妖孽赶出宫去!”
听那老头这样说,我反倒松了口气,虽报国未果,但现在的局面未尝不是解脱,重新作回若耶溪边海阔任鱼跃天空凭鸟飞的浣纱女没什么不好。
但是,接下来却听见勾践赤胆忠心的信誓:“大王,罪臣冤枉!自从罪臣归降大吴便一心效忠再无他想,罪臣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为王分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勾践是忠是奸,大王日后便知!”
吴王还没表态,那老头却先连连冷笑,终于那个作为一国之君的男人开口了:“相父不必多虑,孤王自然心中有数!”
他又像是转向勾践,说:“孤王暂且给你这个机会,你好自为之!”说完,我的目光越过白纱的下边际看见那只修长洁净的手在勾践的后背上轻轻拂过,踌躇满志地满载胜利地,风一样飘然而去。
就这样当我还处于懵懂混沌的状态里,我被安置到了一个据说靠东的院落。出乎我意料的是,这吴王夫差的生活起居倒算简约朴实,他的后宫远不如处理朝政的朝堂政厅宏伟张扬,空间甚至比我们在会稽时的夜光苑还小,景致倒是精致入微,不过现时身处这样的庭院倒仿佛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大户人家家里,而不像想象中皇家园林一般的极尽奢华。
这一次夷光并没有和我相邻而居,听随行而来的婵娟打听得知,自从那日朝堂上惊艳君王后她就直接被安置进了吴王的寝宫,整日相伴于夫差左右形影不离,夫差自然对她视如珍宝怜爱有加。
范蠡和勾践则被打发到了马棚作了低贱的马奴,日日伺候马匹,与马为伴。
雅鱼王后被支使到了宫人的院落,平日恪守宫规,侍奉王宫上下所有粗活,与普通宫女无异。
(这个夫差,既已收了越国的好处却仍然一意孤行冷酷到底,对夫差真够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