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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蒹葭萋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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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长坎坷的乡间小道上,两辆冠冠华盖的六匹马拉大车稳稳前行,两旁夏木阴阴,若有若无袅绕缕缕的草叶清香和泥土味道,山风徐来,偶尔撩起车内的锦彩纱幔帘子,这纱是越国独一无二的珍品,只有王公贵胄才有此殊荣,想不到这马车的主人竟有如此的气派和排场!我暗暗惊叹。
忍不住伸手撩开那飘飘流荡异彩的曼纱,恰被清凉顽皮的风儿扑个满怀,我精神一振,心下喜道:“姐姐,你看我们去年亲手种的芍药已经打花苞了!”我伸手指向树后一片花畦兴奋地叫。
对面的姐姐并非与我一奶同胞,而是住在我家隔壁的邻家姐姐,名叫夷光,和我不过相差六个月,却是个极可怜的人儿,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刻薄的哥哥嫂子一起生活,从懂事之日起便开始浣纱为生自食其力,同时还扛下了为哥嫂一家挣钱养家的重担;虽然我是她最亲密无间的浣纱友伴,可是比起夷光来我可是幸福多了,至少在我稍稍有点头疼脑热征兆的时候不用去若耶溪边浣纱,在我意欲偷懒取巧的时候可以找个堂皇的借口躲到苎萝山上乘凉练剑;而夷光姐姐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她不得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躬耕不辍地在若耶溪里辛苦劳作。
我们都长到了及笈之年,施家村的人都说夷光已经出落成了天人的惊艳,若耶溪里的鱼儿看到她的‘巧笑倩兮’竟然自惭失神沉下溪底不再上来,苎萝山顶掠过的大雁也因为呆怔于她的‘美目盼兮’生生跌落悬崖一蹶不振!
在我看来,这样的描述还远远不能勾勒出夷光的神韵,那神韵是旷世之容,绝尘之姿,是天下世人笔端描绘晕染不出来的奇情灵魂!
不画而黛的修眉悄悄隐入鬓角,盈盈翦水不经风拂泛起柔滑的流光,暗暗地又流露些许的孤绝,这是我熟悉的美丽夷光,坚强夷光。
夷光扬起明亮如水的眸子说:“是啊,我们去时这芍药打苞了,不知我们归来那云芒可会飞花了?”
我一呆,苎萝山满山遍野菅芒花开的景象我们早已当作恒定规律的四时风物习以为常,可是,如今一去,何时回还?
露凝云茅菅芒飘飘的影像在我和夷光的眼中渐渐远了,淡了······
我开口本想问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是不知怎么发出的声音却是:“姐姐,你说苎萝山外也有云芒吗?”
不等夷光回答,车外响起不速之音:“云芒?这只不过是种极平常的荒草,两位姑娘想看多少就有多少!只是等到了国都,恐怕姑娘就想不起来要看这飞花的云芒了吧!”
阳光下气定神闲朗朗款款的笑,由风拂撩拨的轻纱幔底映照进来,呼!我心里轻轻惊呼:是前几日月夜下在若耶溪边偷窥施家村的不善之徒!
清晨里他一身淡蓝华服干净利落星光飞溅,他晨风清新朝阳和煦,竟让我挖掘不出半点乖戾不轨的疑点!
夷光早已不落痕迹地背过脸去。这是她见到陌生人的一贯的做法,虽然车外的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瞥见她的芳容!准确说,第一次见到她应该是在昨日的若耶溪边。
辛勤劳作原色布衣的夷光同样是美丽的,是另一种耐人玩味的魅力。脸颊绯红如同夭夭之桃,香汗涔涔濡湿鬓前的青丝,一绺绺顺服地贴在两颊桃李芳菲处,夷光轻喘微微吐气如兰,蹲身,一双纤长红酥手串起白纱在溪涧里穿花飞舞,那双手本该是玉石雕琢,可是现在稍稍有些浸泡太久的皱褶,叫人心疼。
夷光抬头不经意迎上了一双惊艳无双喜出望外的眸子,瞬间飞红了脸颊,旋即转身,慕名而来一睹自己芳容的陌生男子不在少数,可是,有着这么大胆而放肆的目光的男人还不是很多,毕竟村子里的人会赶打贪慕夷光美色的陌生人的,再不济还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义豪爽肝胆相照的好妹妹我!可是偏偏不巧,那天我被阿爹阿娘叫回家训话去了,我想,夷光一定苦着脸在心里骂我:这个不讲义气的郑旦,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
“转过脸来!”那男子居然命令她。
“先生自重!”夷光倒是不卑不亢,背对他义正严辞。
男子朗笑,伸手一把扳过了夷光溜削的肩头,冰凉的手指握住了夷光的下巴,满意地笑,放柔了声调:“叫什么名字?”
夷光瑟瑟发抖,终挣不脱陌生人的钳制,只得迎向他肆无忌惮的目光,那一刻,她怔了,她灵魂皈依,柔顺地回答:“夷光。”
“今年几岁了?可有婚配?”
“过了及笈之年,尚无婚配。”
“家住哪里?家中何人?”
“妾住施家村西,并无父母,只有哥嫂。”
“传说的西施?!”陌生人一脸‘果然难怪’的惊乍表情。
“姑娘可愿跟随范某回到会稽为我越王出一份心力?”这哪有商量的余地,分明是君权民授的命令!
我负气踏出家门,来到溪边哪想到会见到这幕登徒浪子调戏良家少女的情景!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从树丛里跳出去,指着登徒子警告说:“放开夷光,否则对你不客气!”原本我应该不由分说雨点似的敲击上去不给敌人有躲避还击的机会,这样才具有威慑力,可是,我虽自认不失泼辣本色却天生一副先礼后兵的性情,难怪村东的莫离笑我空有一身武艺却做不了市井间的辣椒三娘!
陌生人转头看我,从头到脚的看我,最后索魂钉一样地钉在我的脸上,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我叫你放开夷光!”我一字一顿,最后通谍。
“两美相宜,坐拥千秋,越国有救了!”原来是个疯子,他听不懂我的意思!
我手中青龙出鞘,一飞跃蛟龙腾云,一转身鸾凤驾雾,难道你还能不就范么?果然,他乖乖放开了夷光,老老实实接我的招了。
“竟然还是个野蛮子!”陌生男子轻蔑调笑,应付我倒是游刃有余,玩得比小孩斗气还要起劲。
他只防不攻却守得滴水不漏,我心有不甘,愈战愈烈,他却虚晃一招,抽开身去,远远地站定,眼角含笑说:“二位姑娘明日一早出发,范某将在溪口恭候大驾!”说完,轻扬衣袂飘然而去。
夷光心有余悸地看向我:“旦,你没事吧?”
我这才注意到她,理好衣衫,释然清朗一笑:“姐姐,我好好的!”
夷光疑惑,美丽不可方物的目光投注在我手中的物事上。
我低头,一惊,原来这根树枝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剥得光溜溜的了,看不见一丝的皮,显露的是嫩白如新的枝干!
“刚才幸亏那范先生手下留情!”夷光抚抚胸口,不胜风力也楚楚动人。
我噘噘嘴,一把将剥光皮的树枝远远地扔到溪里。我并非小气狭隘到要记恨刚才的剥皮之辱,而是心事重重郁闷于胸!
今时不同往日,阿爹阿娘的训话并非因为我偷懒上山学艺,也非我顽皮淘气捉弄乡邻,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我学习身先士卒解救施氏万民的妹喜和慷慨献身解除冀州之危的妲己,做个搭救赵国君王和赵国子民的女英雄!
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自己的族人,我愿意粉身碎骨在所不惧,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跟那个不速之客一道同行?他到底有什么魅力妖术,游说得连父母都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亲生女儿?!
“呵,将来二位到得姑苏母仪天下之时,别论芍药云芒,就算天上月华水下龙甲,俱能坐拥!”车外轻笑,激我回过神来。
我索性掀帘,迎向耀眼的目光,他在车窗外策马并行,高出我一个头,我依然无畏无惧:“我们无意与你交谈,先生自重!”
夷光惊得转头,触到炫彩夺目的笑靥,马上面绽桃花,羞赧低头,舒袖下的手暗暗拉拉我的衣角,轻轻摇头。
我放下纱幔,将波光荡漾的眼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