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医》殷追

3、第 3 章

　　那名字吓人的“销魂入骨粉”早经阑辛查证无毒无害，小公子也仅仅吸入了一星半点儿，至多打两三个喷嚏。
　　小公子现在神志清醒，耳听八方，只动弹不得，睁不开眼，口不能言，犹如深陷混沌之中。是因为中了阑辛的锁身之术。
　　正百无聊赖之际，只听一个清冷孤高的声音由远及近：“……此子命中带煞，一生受苦受难，我游历四方，救他一时，不可救他一世。不妨让他与我一同研习岐黄之术、奇门遁甲，诚心向善，无相布施。虽不至于逆天改命，亦可保他一世平安康健。”
　　小公子一听是火冒三丈，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丞相却一个趔趄跌坐在圈椅中，心中惊涛骇浪，五味杂陈。
　　果然，果然啊！
　　原来法华寺了尘大师早已一语道破小公子的命格：天降之子，阎魔之王，有惊世之才，一生劫难重重，然有异者相护，吉凶参半，万不可久留，否则穷困潦倒，家破人亡，当断则断，方可富贵长生，盛世太平。
　　丞相膝下只得一子，又是逸群之才，无论生离亦或死别，均无法割舍。
　　听次预言之初抱着侥幸心理，玄学奇妙，不可不信，亦不可尽信。因此他这十几年来寻遍大江南北，广招能人志士，想为小儿寻一丝转机，坚信事在人为，从未轻易放弃，却无甚结果。如今被这神医寥寥几句说中七七八八，叫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这一天，终于来了。
　　丞相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丞相夫人自唯一的儿郎二次遭难，几乎折腾去半条命，如今这一与儿生离的消息更是让她难以接受。若是强留，便是害他，再一再二不再三，若小儿真有个好歹……当断则断，又如何能断！她疼到心坎儿里的唯一骨血。哑声苦苦哀求：“神医，求你想想办法，我苦命的孩子，他还这样小……”
　　阑辛负手而立，莫测高深。
　　颜齐也是目瞪口呆：想不到这小子命运竟如此崎岖……
　　小公子那恼怒的：呔！庸医！妖言惑众！害的我好苦！小爷我若是能动，必抽得你屁股开花！庸医！你等着！来福安顺！主人危难之时，你俩不忠心护主跑哪儿逍遥快活去了！扑上去咬他！咬死他！
　　被万年威压慑得缩头缩脑的来福、安顺：……

　　当晚，小公子屋里的两位主子并一干奴仆莫名打了一个瞌睡，再次清醒时，小公子不翼而飞。
　　庆国上下举国寻觅，未果。
　　自此，这般晶莹剔透的人物于历史洪流中销声匿迹。

　　小公子却是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睁眼，踢腿，心随意动。他一跃而起，夺门而出，入目一片密密麻麻的竹林，万籁俱寂，只余清风习习，天地间仿佛只剩了他一个。
　　小公子略傻眼。
　　不远处一个修长的白色身影懒散地躺在一张竹椅上，享受这十年来难得的既安静又悠闲的时光。
　　小公子一瞬反应过来，定是那庸医无疑！去摸腰间的长鞭却摸了个空，眼下手边也没个趁手的武器，便挥舞着拳头大呼小叫地扑去。
　　这寻常手段，呵！阑辛眼都没睁一个诀弹过去：“吵。”
　　甩手又一个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入这凡人脑海。阑辛懒得解释，自个儿理解去吧！之前肯大费周章与人类周旋，使这凡人脱离人界，不入轮回，也只是他仁慈，遵循人界规则，不留业障罢了。
　　被这一向瞧不起的庸医只轻轻挥一下手就定住不能言，脑中粗暴式涌入的信息又如此离奇，小公子受到的冲击不小。
　　什么命运相连，什么长生不老，敢情这庸医还是只活了上万年的老妖怪狐狸精！
　　“所以你以后要听话，老实，不许惹我生气。”与那双黑珍珠般灵动、桀骜不驯的大眼睛对视，阑辛命令道，“同意就眨一下眼睛。”
　　只见小公子眨了两下……
　　“你这是要与我作对了。”阑辛冷笑，愚蠢的凡人！且让你受些教训！
　　日落西山，小公子已被定三个半时辰。
　　阑辛凭空变出一桌美味佳肴，引诱道：“饿不饿？”
　　你要让小爷如何言语！小公子是饥肠辘辘，浑身僵硬。
　　“眨眼睛吧。”
　　小公子很好汉不知眼前亏地眨了一下。
　　阑辛略得意，为口腹之欲，凡人也就这点出息！
　　待小公子吃饱喝足，正襟危坐，严肃道：“我要回家。”
　　阑辛看他一眼，淡淡道：“山中一日，人间十年，你与常人的时间已不同步，想被人夸驻颜有术吗？”
　　言下之意：老实待着。
　　小公子冰雪聪明，如何听不出来？他刚要争辩，冷不防被弹入嘴中一物，入口即化，连忙“呸呸”数声：“你给我吃的什么！”
　　阑辛手心现出一青白瓷瓶，言语间颇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七星北斗丹第二行星，每日一粒，赛过活神仙。”
　　小公子记忆超群，脸一下白了又绿。他自小娇生惯养，少有人忤逆他，从来都是他戏耍别人的份儿，不想这一日在法力高强的老妖怪面前屡屡碰壁，一时热血上头，张牙舞爪又扑将过去。
　　阑辛自然又是一个诀……
　　三四个回合之后，小公子终于筋疲力尽。他躺在竹床上，内心愤愤不已，这下遇到克星了，小爷一世英名都毁于一旦。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光幕，爹爹站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娘亲跪在佛堂里捻珠祈祷，一心向佛。
　　俱老矣。
　　小公子瞬间湿了眼眶，声音带着哭腔，有气无力：“我要回家，让我回家，我不想跟你玩，你欺负我，不让我说话，不让我动，还让我吃脏东西，骗我爹娘，不是好人你！”
　　小公子越说越伤心，眼泪小河一样流。他气恼地一把扯下系在脚腕上的血红珠子，随手一扔：“什么乱七八糟！还给你！”
　　却见那珠子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丝毫未感受到小公子的嫌弃，咻一声又牢牢缠回他脚腕间。
　　这红玛瑙似的珠子陪伴了他十年之久，怎么来的他无甚记忆，每一次丢失均会离奇地回到他身边。他说是邪物，父母骗说是哪路神仙相赠，了尘大师更赞之为宝器神物，诚惶诚恐。却不想是害他的罪魁祸首！
　　阑辛简直要被这不识货的凡人逗笑了。
　　这血珠是他俩血脉相融的产物，已认二主。有他一滴心头血，集结了他相当一部分妖力，威力无穷。有了它，这凡人可上天入地不在话下，祛灾挡难，神鬼难以近身，在这凡人危难之时，阑辛亦有所感应，一损俱损。只是怕在人间太过引人注目，被阑辛封印，法力不过千分之一，才会让下等狐类有机可趁。
　　哼！本尊保护的人，岂容他人觊觎！
　　如今封印已解，这血珠便如同阑辛一个分身，不离不弃，使者蝼蚁般弱小的凡人一个强大的保护伞，旁人抢都抢不走的宝物，他竟弃如敝履，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阑辛听他哭得凄惨，思忖，毕竟十年以来辛苦养育，实在不忍心。遂想安慰一二，绞尽脑汁打好腹稿，却发现，小公子哭累了，睡着了，还呓语不断：“坏蛋……不让我动……”看来怨念颇深。
　　阑辛：“……”
　　还是个孩子，以后，不定他了罢。
　　终是心软。
　　三五日后，爹娘相继离世，死生不复相见，小公子心中大恸，一连几日萎靡不振，茶饭不思，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失了神采的暗淡双眼时不时把你看上一眼，直戳你的心窝子。
　　阑辛哪见过这种阵仗，不说慌了手脚，也有些心忧的意味。想他阑辛神通广大，少有敌手，不过十年眨眼功夫，栽一凡人手里，为他牵肠挂肚，操碎了心，何其丢脸！偏还丢不下弃不得……
　　阑辛长长叹息一声，略显生涩地摸了下他头发：“节哀顺变。”
　　不料被小公子抓住胳膊，一脑袋撞在胸口，泣声控诉：“都怪你！都怪你……”渐渐嚎啕大哭，身躯颤抖如风中秋叶，无甚力道的拳头一下一下打在阑辛胸口。
　　阑辛原本下意识想撤身后退，却硬生生停住，任他发泄，胸前衣衫慢慢洇湿一片，阑辛轻叹，听着那哀恸的哭声融入飒飒竹林声，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他早该看透，这凡人如此脆弱，如此娇贵，禁不住风雨，只要两人生命不止，便注定他劳形苦心。
　　低眉敛目，阑辛终是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