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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寂寞容颜 ...


  •   假如我选择死亡,请不要将我埋葬.让我们在最后的离别里检阅过往,回到最初的地方,一同仰望天堂.

      [1]
      他唤她,寂颜.一遍又一遍的反复.

      他们在寒冷的深夜里相互拥抱着取暖.彼此低声细诉白天遇见的种种有趣的事.
      他们缺少可供支配的钱物.只能维持平和的生活.
      她知道,是因为他在她身边.
      他的手指细长,微微用力的时候可以看见浅色发白的骨节.
      她迷恋他的手指.迷恋他衬衣上肥皂清淡的味道.还有他时常抿着的轮廓分明的唇.
      当他的唇覆上她的,她能感觉到春草缠绵的香气.如同一场清新宜人的细雨后生机勃发的原野上传来的味道.
      他们仅仅拥抱.不做任何过分的事情.
      他看她的眼神总带着温柔的神色.他在她耳旁倾诉那些关于爱的文字,组成婉约动人的句,沾染了花香,分外撼动人心.
      寂颜.寂颜.在呢喃中被唤醒的寂寞容颜.
      他说,在我身边的时候,不会让你觉得寂寞.

      [2]
      跟我走.她说.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幼小和孱弱.
      她仰起脸,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冲她伸出手.
      从记事开始,寂颜就很少见到这个女人,她很偶尔的,会出现在清意伯母的家里.她的身上有香甜的气味,与门前栀子花的味道不同.这种香气是媚惑人心的剔透.
      清意伯母总是感谢着从她手中接过厚厚的一叠钱,然后递给寂颜一些平时从未吃过的零食.比方说,巧克力冰淇淋和上面长着半颗小草莓的奶油蛋糕.鲜亮的颜色夺目的让她不忍心下口.
      这样说来寂颜还是喜欢这个女人的.她间接的给她带来丰厚的食物.
      每当这时,寂颜都会很文雅的坐在小板凳上一口一口把它们吃完,然后用洗的有些发白的手绢把嘴巴擦干净.
      而现在,她让她跟她走.
      女人长而弯的睫毛微微颤抖.明亮而妩媚的眼睛里写满了蛊惑.鲜红的唇仿佛残破的花流出妖冶的血.
      起初她牵着她的手,缓慢的穿行在大街小巷.她们不停的走,不停的走.一直走到寂颜再也抬不起双腿.
      寂颜觉得,这条路是如此漫长.
      后来她走在她的前面,挺直的身躯有着好看的弧线.她红色的指甲油仿佛沾上血迹的花瓣,饱满的舒展开来.
      细长的鞋跟在坚硬的人行道上踩出一串无休止的节奏.间隔精准的,像是这座高耸屹立的旧式钟楼上调好了的钟摆.
      终于女人停了下来,在街角一人粗的梧桐旁.
      她蹲下身,指着不远处的教堂,伏在寂颜耳旁轻声说.
      你看,那个穿着白色西服的男人就是你的父亲.
      记住他的样子,寂颜.
      女人的笑抽搐着扭曲,仿佛天空中褶皱的灰色云层.
      她确实是笑着,她说,寂颜,他结婚了.你的爸爸结婚了.我们应该送他一件礼物.对不对?
      她默然的点头.她害怕看见她扭曲的脸.害怕看见鲜红的弯起的唇,露出森白的牙齿.她在想念草莓蛋糕香甜的味道.
      她没有看见过他,那个被叫做父亲的男人.她的手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凉.
      她艰难的迈步穿过哄闹的人群,她嘴巴里轻声说着,对不起,让一让.
      她在那个身着白色西服的中年男人面前停下来.她看见他胸前的口袋里放着一朵红色的玫瑰,新鲜而饱满,仿佛沾着露水.
      寂颜用力的呼吸,嗅到零星甜美的香气.她伸出手拉扯男人的袖口,她触摸到衣服柔软的布料时手指微微颤抖.
      男人诧异的看着她,用手拨开挡在她额前细碎的发,问道,怎么了,小姑娘?你父母呢?
      寂颜安静的看着他,直到她确定可以完整记住这张脸.这是一张和颜悦色的脸.
      她按照她教给她的说词开口道,有人说要送个礼物给你.你可以跟我来吗?
      男人微笑着的点头,跟在她后面来到那棵萧瑟的梧桐下.
      寂颜看见他的笑在一次抬头中凝固在脸上,惨白的面孔上满是惊骇.
      他们一起目睹了一次痛快淋漓的飞翔.女人鲜红的裙在钟楼前的空中灌满了风,舒展开来.仓促的像一只披上朝霞颜色的飞鸟.
      终于,在最后化为一朵开到荼靡的血色花朵.在无数的尖叫声里绽放在钟楼前的空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寂颜感觉到世界在腥甜的风里变了形状.她惶然的闭上眼睛.
      她还记得她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眼神妖冶的女人捧着她的脸轻声细语.
      寂颜.寂颜.我留下你,是为了让他记住我.

      [3]
      她的怀抱里,沉睡着的若水.若水.

      五岁的时候寂颜目睹了死亡.
      那个媚眼如丝的女人高高在上的注视着她身边的男人,然后纵身跨越生死的边界.如此的义无反顾.
      她的孤单清冷,尖锐决绝,以及她的妖冶魅惑都继承在她的身上.
      她是她的孩子.但是那些属于孩子的美好单纯已经死亡.
      死亡,也传承在她的身上,徒留下一句孩童的躯壳.
      她留下她,在她身上留下属于她的印记.刻骨的,抛不开的恨意.她失败的等待和爱情镌刻在寂颜的身上,变成蜿蜒的伤口,结痂后脱落,蜕变成一道道丑陋的疤痕.
      她对她说, 寂颜.寂颜.我留下你,是为了让他记住我.
      她把她推向他,让她时时提醒这个欺骗和背叛自己六年的男人,她并未离去.她要让他害怕,忏悔,颤抖,畏惧.
      她用死亡来报复他,让他夜夜不得安眠.
      她为她取名叫做寂颜.因为她早已预感得不到他的全部爱情.他不能给她一个合适的名分.她生下他的孩子,却遭到他的痛斥和抛弃.他的家庭不能够接受一个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女人.他需要那个叫做苏婉的女人背后的扶持.他需要钱.
      延期的婚礼仓促的举行.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再次给予这对新人祝福.他们结合,而他的名下却有了一个五岁大的女孩.
      他并不让她继承自己的姓氏.他甚至从不唤她的名字.他不与她说话.也不期待她称自己为父亲.他收留她是因为她除了他,与旁人一无关联.他每次看见她,就如同再度经历盛大的婚礼上那场鲜血淋漓的死亡.
      她是他的孩子,却以他毫不认可的身份生活.她住在他家里,却不被允许与他见面.
      她搬进这座临水别墅的第一年,苏婉产下一个女儿.他们叫她”若水”.
      引自<道德经>的句子,”上善若水”.
      他们希冀自己的孩子传承这世上最伟大的善.一如他们伪善的接纳这个不得不要的孩子.
      在感情上, 寂颜一直是个孤陋寡闻的孩子.她并不知道原来被宠爱是这样一件让人羡慕的事情. 在五岁之前的年纪里, 寂颜一直以为妈妈就是能够给自己带来草莓蛋糕的人.
      她看着幼小的婴儿一天一天的长大.不断更新的漂亮衣服,玉石挂坠,以及大大小小她从未见过的玩具.还有苏婉对着女孩伸出白皙的手臂,笑着唤,若水.若水.
      像尖锐的锋芒刺进身体柔软的皮肤,隐隐作痛却又无处可寻.

      [4]
      寂颜.跟我来.

      他第一次看见她是在高中入学的班会上.全班同学做完自我介绍之后,班主任指定他为班长,让他到讲台前来读学生守则.
      他专心的读,一字一句,却发现门口照进来的阳光忽然阴了一块下去.本能的侧过脸,看见拖着大行李袋立在门口的女孩.
      白皙的脸上因为运动泛起一点氤氲的红. 没有穿校服,肩上还挎着一个硕大的黑色书包.仿佛将要把她单薄的身体折断一般.
      班主任皱了皱眉,招手示意她进来.他伸出手去接过她手里的旅行袋,正好迎上她的眼睛.漆黑的眼眸里淌过几点流光.如同一只来到河边饮水的敏感而机警的鹿.
      她对他的帮助有一些犹疑,最终还是把包带交到他手上.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背,触摸到一丝冰凉.
      她没有自我介绍,只是孤单的坐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不与别人交谈.他收学生家庭情况调查表的时候只看见她那片空白的表格上留下两个黑色的”无”字.它们孤单的蜷缩的在父亲和母亲的格子后面.在硕大的白纸上无处遁形般羞涩.
      他记住了她的名字.
      寂颜.
      时常有老师看着放在讲台上的新生名册诧异的抬起头问, 寂颜?你姓寂?
      她静默的站着,不作声.挺直了肩背,仰起脸.
      她的成绩很不错.家校联系册上却始终没有家长的签名.偶尔召开的家长会也始终是缺席.
      她住校,没有人来学校来看她.节假日的时候也从不回去.
      对于她的来历有很多说法.大多数不堪入耳.传说中的女孩给一个完整的家庭带来了厄运.她被她的父亲所憎恨,她是自己不入流的生母企图控制男人的工具.她有着很深的城府和恶毒的妒忌心,企图置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于死地.她的反抗性过于强烈,暴躁易怒,和后母的关系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流言蜚语传的很快,在流传的过程中像雪球般离谱的一层层夸张起来.加之寂颜的自我封闭和束缚.几乎所有人都对她冷眼旁观,敬而远之.
      体育课的分组活动没有人主动跟她成为一组.她沉默的站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间,轻薄的裙摆飞扬在风里.孤单的好像时空中一个撕裂的伤口.
      他在周围的窃窃私语中走向她,对她说.
      寂颜.跟我来,我叫宋洛生.

      [5]
      让我爱你. 寂颜.

      她一直在反复回想当时他的样子.
      清瘦高大的男生,戴着黑色边框的眼镜.从容淡定的神色,温和包容的笑.
      那一刻.他们相逢.
      每当她迟疑的站在原地.便会感觉到手上传来微湿的温度.
      洛生拉着她的手向外跑去.恍惚中柔软的天光,洋洋洒洒的飘落坠地的叶.她静静的跟随他的脚步.直到前面的男生停下来.
      他总是将她从孤单的困境里解救出来.给予她用以抵挡冰冷的暖.
      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于是,前路慢慢的亮堂起来.宛如夜行者贸然闯进一个留着沿路街灯的城市.忽然不知所措.
      寂颜并不擅于依赖别人生存.甚至是排斥.洛生总觉得她像是深山里流淌而出的清泉,在汹涌的大海里失去了方向,变成零零碎碎的水滴,不由自主的在暗流里分崩离析.
      他想抓住些什么,却每每失之交臂.
      春游的时候她远远的落在叽叽喳喳的众人的后面,不紧不慢的由着自己漫步.于是他也逐渐的慢下来,与她并肩走.
      山间偶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引的两人抬头望去.参天的树木将枝丫舒展到一处.遮云蔽日.远处似有流水潺潺的声音.
      她执意要过去看.
      于是他们转了方向,徘徊在山腰处寻找水流.洛生曾来过这座不高的山峦,凭着记忆在林间穿行,不时停下来对她讲述一些姿态怪异的树木传说.她只安静的听,磕磕绊绊的随着他走.
      看见那个小瀑布的时候她的眼睛明亮起来.如同星辰般散着莹光.
      她在一块干燥的大石头上坐下来,挽起裤腿把脚伸进小水潭里,掀起一阵阵波纹.她用手捧了水泼在他身上,衬衫淋湿很大一块.
      他伸手去抓她.她起身逃跑,笑着躲闪.漆黑的发丝从他指尖滑过,留下一丝风的痕迹.
      他抓住她的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拉至身边.
      她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她在他臂弯里仰起脸,安静的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件笔触优美的名画.
      他俯身吻她.温和而单纯的亲吻.
      她看见越来越近的男生干净端正的面容.轻轻的阖上眼睛.周围弥漫着花朵盛开时馥郁的香气,以及水流石上发出柔软的声响.
      她听见他在耳边温存的话语.
      让我爱你. 寂颜.

      [6]
      寂颜.学着保护自己.

      他站在她家门口等她.高三来临的时候,他决定与她进入同一所大学.
      那是一个靠海的城市.与现在居住的小城市相隔很远.
      她一直向往一年四季有充沛雨水和凛冽海风的地方.
      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坐在石凳上等待.猜想她今天穿着怎样的衣服以及见面时说的第一句话.
      或许,他同样应该准备好安慰的说词.
      他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在她的身上看见伤痕.她的眼角青了一块,左腮有一些肿.
      每一次放假不得不回家的时候她的身上就会多出一些淤青或是损伤.
      她与那间别墅的主人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在每一个算不上导火索的刺激下爆发.
      那个小她五岁的女孩拥有着溺爱她的父母,优良的家世背景,姣好的容貌,和那些与年龄不合的怨毒眼神.
      她跟随着她的母亲把对于死去情敌的憎恨转移到寂颜的身上.不断的挑起战争,然后躲在无辜的伪装后面看着事态的变化向着让她欢喜的方向发展.
      在这个被称作家的地方, 寂颜永远是最孤单落魄的客人.没有人会愿意帮助这样一个没有名分的孩子取得她应的的权益.
      她抹掉嘴角的血,抬起头冲着苏婉和李若水笑.像她的母亲一样勾起唇角露出森白的牙齿.
      巴掌劈头盖脸的打下来.苏婉恨恨的咒骂着这个恩将仇报的孩子,她挥霍着李家的钱财,还不知好歹的企图弄伤她的宝贝女儿.
      李若水戏谑的望着这个拼命抵挡的女孩.她比她大五岁,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一次又一次掉进她设计的陷阱里.在她的眼里, 寂颜分享了本该她独自占有的一切.她站在这个家主宰的位置上,却不得不面对一个不讨她喜欢的人.这一点让她无法容忍.
      她终于完整的传承了她长辈们的所谓善.成为一个笑里藏刀的尤物.
      平等的争吵或者厮打到最后终会变成寂颜单方面的承受.
      她并不介意他们用难堪的语言咒骂她的母亲.因为她与她之间并没有苦心经营的感情依托.但是她厌恶他们高高在上的姿态,鄙夷的注视自己.仿佛每一次给予都是怜悯和施舍.
      他们让她觉得卑微和孱弱.一如当年跟随那个女人穿过大街小巷时的无力感.
      她安静的蜷缩在他的怀抱里,没有流泪.她总是一遍又一遍的试图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生活,然后尽快的摆脱它.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发,也抚慰着她的忧伤.
      寂颜.在我还没有能力保护你之前,学着保护自己.

      [7]
      出逃.让巨大的黑暗吞噬我们.

      假期的夜晚.
      当洛生接起电话的时候听见话筒里急促而慌乱的呼吸.他仔细的辨认彼端传来的那些支离破碎的句子.
      她一直不断的重复.
      洛生.我刺伤她了.李若水.好多血.
      没有旁人在家的夜晚.寂颜在若水的挑衅下抽出架子上的水果刀.
      她五岁时见过的鲜血再次从一个柔软的身体里蓬勃而出,像是红艳的藤蔓,从刀口里伸出来,缠住她的手.
      她摸到了灼伤皮肤的热度.还有空气里腥甜的气息.
      她在若水的尖叫声中仓皇的逃离.丢失了鞋子,赤足奔跑.冬天的街道异常的清冷.她朴素的棉布裙上开出两朵血色的小花,妖娆的媚笑.仿佛一双暗红的瞳,颓靡的冷眼注视这个墨染的尘世.
      他匆忙的套上大衣,从悬挂着庆贺新年的横幅和标牌下穿过.撞倒了路边立着的一个人形纸板.
      他来到她说的电话亭时,看见蜷缩在角落里不断发抖的寂颜.
      他俯下身,将她揽向自己怀里.用自己灰色的大衣将她裹起来.他的身躯碰到她的,感觉到一阵寒冷的颤栗.
      她无助的望着他,漆黑而空洞的眼神里闪着湿润的流光.
      我们争吵.然后我拿刀捅进她的小腹.我杀人了.她喃喃的说.
      他用力的将她抱住,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安慰她.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孩犹如一只被困的小兽,蜷缩在一个冰冷的地方舔舐孤单的伤口.
      我们走.他说.我带你走.
      她仰头望着他略带忧伤的神色.停滞了的时间大片的从他们之间飞过.白云苍狗般变换色泽.黯淡的天光下,星亦失去了踪迹.手指上残留的残红渐渐冰冷,僵直冰冷.她强迫自己不去思考.亦步亦趋的随着他的步伐向未知的方向走.
      有一瞬间的错位.恍惚中过去的时光又卷土重来.就像很久之前跟随他找寻流水的踪迹.似乎又嗅到参天大树荫蔽的林间花草和泥土的气息.
      他用银行卡取了钱,然后去相熟的朋友家借来几件御寒的冬衣.买了长途车票,颠簸一夜,然后在中途一个城镇下了车.
      天已经蒙蒙亮起来.他拉着她的手,找寻火车站.年关将至,归途的旅人骤然增多.他花高出一倍的价钱从票贩子手上买到两张去尹城的站票.然后在人流的冲撞中被推搡上车.
      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他对她说,抓紧我,不要放开.
      她的眼眶湿润起来.异常明亮.

      [8]
      洛生.我们一起去看雪.

      列车上,他将她散乱的头发用手指理顺,让她贴近他的胸膛.
      她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周围繁杂的喧嚣里显得寂寞而动听.
      他们在中途的一个小站下车.天寒地冻,呼吸的时候冒出一团团白雾水气.
      他笑着用手指点她变得通红的鼻尖.她终于露出清浅的笑意.
      他们在一间小旅馆安顿下来.没有供暖的简陋旧屋,紧紧因为价格便宜.四十多岁的女人将钥匙交给洛生的时候目光掠过站在一旁的寂颜,神色鄙夷.
      他们封闭所有讯息的生活.
      起初她无法安眠,每夜都会汗流浃背的数次醒来.他陪在她身边直到她渐渐安稳.
      她开始习惯他的怀抱.他身上有着可以让人放松下来的气息.
      他们的钱一天一天的消耗殆尽.二十天之后,生活开始捉襟见肘.
      他决定去工作.她在他出门前轻轻牵着他的衣袖.
      她说,明天再去吧.今天有雪.
      洛生.我们一起去看雪.
      下午时分,密集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来,蜿蜒横过市镇的河面已经结起轻薄的冰.片刻间小镇银装素裹.穿着厚实棉衣的孩子们追逐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去,留下一串飘浮的笑声.
      她静默的站在古老的石桥上,抚摸着围栏处的浮雕狮子.长长的黑发在风雪中飘散开,如丝如雾.
      他拥她入怀,捂着她的手取暖.
      她唤他的名字.
      洛生.你有没有后悔?
      他看着她扬起的素净的脸,还有月影般明媚缭绕的笑,沉静的弯起嘴角,摇头.
      她平视前方弯曲向远方的河道.指着太阳落下去的方向.
      洛生.我们一起去你出生的那个小镇好不好?我想看看那条叫做洛水的河流.
      他亲昵的揉揉她的脑袋,笑道,跟这条河很像,没有什么别致的.你如果想去看,等我赚够钱,买车票一起去.
      好.她回答.
      回到住地的时候已入夜.她钻进他的被子里取暖.
      她亲吻他的眼睛和唇.手指漫过他的脊背.伏在他耳边轻声说.洛生,抱我.
      于是他们□□.在黑夜里她的身体像一朵白色的花朵般柔和夺目.喘息的声音蔓延开来,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夏雨.
      她的眼前闪现过许多零碎的画面.残损的拼接.
      她再度记起他们相逢时的情景,高大清瘦的少年,以及他拉着她的手奔跑,寻找一条不甘寂寞的河流,观看一场连接天地的雪.如同一场旧式电影.没有声息,失去颜色.却依旧动人.

      [9]
      洛生.谢谢,还有再见.

      他在她身侧沉沉睡去.一梦浮生.杂糅了很多纷乱的色彩.
      他梦到她裸足坐在清澈的溪流里.足尖上点滴落下的水珠,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上.
      她对着他的方向笑.与林间盛开的花一样娇美清丽的容颜,散逸拨云见日的光.她纵身跃入瀑布下的深潭,露出脑袋和冲他用力挥舞的手臂.
      他下水寻她,却倏然不见了踪迹.他急切的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空荡的回响在山峦之间,惊起飞鸟扑扇翅膀相和的声音.
      他深呼吸,闭气再次向水下寻去.见深处隐约有斑驳光芒反射.星星点点.
      越潜越深.他看见幽深的水里游弋数量庞大的鱼群.银白色的清辉闪烁刺眼.他吐出的气泡引燃逐渐模糊的意识.耳畔仿佛有悦耳缠绵的歌声回响,远远近近,重复着听不懂的词句.
      他闭上眼睛之前看见她明亮的眸子,里面包含一些忧伤的笑意.还有她缓缓开阖的唇.
      洛生.洛生.
      他浑身湿透的惊醒.身边已没有她的身影.
      他看见桌上放着她写给他的字条.以及几张她留下来的纸币.
      边角残损的焦黄纸上留有他所熟悉的女生字体,无力的舒展着.
      洛生.谢谢.还有再见.
      他发疯一般的呼喊,犹如被激怒的斗兽般穿过街巷找寻.一无所获.
      她就这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不留一丝痕迹.再无可寻.
      他在一天又一天失望的等待后返家,得到若水因失血过多死亡的消息.然后在警察一次又一次的问询中精疲力竭.他俐落的承认助她离开,却不能提供更多的线索.
      几天之后意外的传来寂颜的行踪.
      她在一个西北方遥远的小镇向警局写信.信件里详细的讲述她杀人并逃脱的过程和事实.这些所有的段落里都不包括洛生.
      她安然的写道,他是我唯一要好的友人,受我欺骗带我离开.我们一同看过一场绝美的大雪,然后各奔东西.他对于我的所有事,一无所知.
      她写明了她所在的具体地点.请求有人来带她回去.
      信的最后写着这样一句话.
      关于这----所有的一切.我从未后悔.

      [10]
      别离.

      负责本案警员星夜兼程赶到西北小镇的时候,正遇当地警察处理一起自杀案件.
      女性,长发,年龄在十七岁至十九岁之间.赤足,身穿白色棉布裙,裙角经鉴定有过血迹.死因,溺水.

      [11]
      洛生取走了她无人认领的骨灰,撒在洛水里.
      他终带她同来此地.看望这条与他分享名字的河流.

      大学毕业后,洛生回洛水镇任教.与同事完婚,诞一女.
      名忆颜.

      我没有很爱你,因我没有随你而去.
      我没有很爱你,没有很爱,没有.我一遍一遍的诉说给自己听.
      可是为什么.我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觉得自己如此孤单.
      她让我想起寂寞年华里那些流落的容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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