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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明珠镇 ...

  •   明珠镇处于南方,空气潮湿,植物茂盛,镇上居民多以采药为生。街道上处处都能见到摊放着的药材。当天下午三人进入城镇,乌鸦仿佛在这里居住很久似的,轻车熟路地走进一个略微破旧的院落。大门上的锁已经生锈,他随手拽开,推门进去,只见满院子杂草丛生,五间青砖大瓦房矗立着。窗纸破旧,几只燕子在廊檐下搭窝。

      乌鸦迈步走进院子里,有一种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伤感,然后他转身,伸开双臂对门口的两人说:“欢迎来我家。”

      顾庭树和灵犀都有点发愣,一路上再破的客栈也能忍下,但是这个地方实在破得没法住了。灵犀迟疑着开口:“乌鸦,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地方?”
      乌鸦踩着院子里的杂草,赶走青石砖上的小青蛙,随口说:“你是不是嫌我家太破了呀。”
      “啊,不是。”灵犀一时间语塞,不知道怎么说了。

      乌鸦慢慢在草丛里走,解释道:“其实这个房子以前很漂亮,院子里种着丝瓜和豌豆,中央一棵石榴树,树下还有古井。西边的屋子是书房,东边是我的卧室。”乌鸦笑了一下:“我十岁的时候父母去世,然后我被师父带去山上学艺,这个宅子也没人管了。”

      灵犀认真看了看,也笑道:“其实这里很雅致。”跟顾庭树一起进了正屋,只见里面家具古朴,大多被灰布遮盖,布上落了一层灰。

      顾庭树随便看了一会儿,搬来一张木质软椅,脱掉干净的外套擦拭椅子,然后叫灵犀坐下休息。他自己出去找来拖布,开始整理房间。灵犀呆坐着,见两人里里外外的忙碌,她有些过意不去,起身去厨房烧水。

      傍晚的时候,屋里屋外焕然一新。院子里的杂草被收拾干净,青石地板两侧的院子里光秃秃的,露着毛躁的草根和草叶。一棵很大的葡萄树蜿蜒着爬在架子上,叶子几乎遮盖住半个院子,水井上的石台被擦拭得很干净。屋子里被水清洗了一遍,家具和地板上都湿漉漉的,散发着洁净的气味。

      趁着夕阳的余晖,两人忙着把床褥抱出来晾在院子里,灵犀从外面买了汤圆和鸡蛋,做了一大锅香甜的酿酒团子。她自己爱吃甜的,大概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喜欢吃甜的。

      三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吃饭,一人一副碗筷,中间一大盆白白的汤圆,汤圆中间还夹杂着几个荷包蛋。
      灵犀极少下厨,顾庭树也很给她面子,尝了一口就啧啧称赞:“真甜啊。”
      乌鸦望着碗底沉淀的一滩白糖,老实地说:“甜。”两人只吃了两个汤圆就饱了,然后一起看向灵犀,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能吃完这么难吃的东西。

      灵犀翘起兰花指,捏着雪白的勺子,慢悠悠地吃了两个汤圆,半个鸡蛋,然后她把勺子一放,轻声说:“天哪好难吃。”

      最后三人去街上吃了馄炖,才算把晚饭敷衍过去。然后回来收拾床褥睡下,乌鸦还是睡在自己以前的卧室,灵犀和顾庭树睡在偏房里一张比较大的床上。南方空气湿润,屋子里难免带着些陈腐的气味。古铜色的桌椅有些斑驳,方方正正的大床上,雕刻着一些古旧的纹路。灵犀有些胆怯,直到顾庭树收拾停当,躺在床上时,她才慢吞吞地脱了袜子坐在床边。

      她闻了闻棉被的气味,又闻了闻顾庭树身上的气味,觉得还是他的味道好一些。顾庭树也怕她受委屈,只低声抚慰道:“既然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明天再置办些家具,今晚上只好将就了。”
      灵犀枕在他胳膊上,闭着眼睛说:“棉被好沉。”
      “这是棉花被,跟咱们以前盖的羽绒被不一样。”顾庭树想了想,又笑道:“往常他看见你我在一起,就气得吹胡子瞪眼,今天倒是老实,一句话都没说。”

      灵犀呆了一下,轻声说:“他就是小孩子脾气,嘴上说得狠,心里却很善良。”想到他待自己的一番深情厚谊,心里觉得很对不起他。
      她沉吟了一会儿,嘀咕道:“他待咱们两个真好,我想回报他,又不知道他要什么。”顿了顿又嗔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顾庭树的手和嘴巴完全不在一个思路上,他随口说:“在听。”
      灵犀抓住他乱摸的手,薄怒道:“讨厌,你根本没听。”
      顾庭树觉得很委屈,他对乌鸦这个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想念灵犀的身体都快想疯了。然后他沉默着不说话,目光亮晶晶地看着她,那种眼神会让人想起被夺走了食物的小鹿的眼睛。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灵犀忽然嗤地笑了一下,在他耳边说;“好可爱,最喜欢你了。”

      天气晴好的日子总是让人心情愉悦,乌鸦是那种生活很规律的人,他一大早就开始熬药,药罐子里的气味弥漫开来,也并不是太难闻。然后他敲了敲灵犀的房门,礼貌地说:“我要进来啦。”停顿了一会儿,才抱着一堆东西走进来。

      顾庭树坐在床边穿衣服,随手把床帏拉下,又问道:“你在熬药吗?”
      乌鸦匆匆扫了一眼,把药箱放在桌子上,平淡地说:“你先伺候她穿衣服吃饭,马上就要扎针。”然后他自己就去外面照看炉子里的火,把汤汁过滤出来,端着药碗进屋。灵犀随便穿了一件半旧的鹅黄色短衫,松绿色长裙,光着脚踩着绣鞋,一边打哈欠一边揉眼睛。

      乌鸦把药碗递给她,他自己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卷曲的布条,伸展开布条后显出密密麻麻的银针。银针细若发丝,尖端闪烁着银光。他倒出一碗酒精,依次给银针消毒。

      灵犀捧着药碗,有点看傻了。

      乌鸦做事的时候总是一副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样子,他把盛放药箱的桌子推到床边,冰凉细长的手指托着灵犀的下巴,熟练地在她头顶下了三针。然后弯下腰整理了一下床铺,把枕头垫高,托着灵犀的后枕骨:“躺下。”
      灵犀很拘谨地躺下,乌鸦蹲在旁边专注地调整枕头。顾庭树轻声问:“这是百会穴和风池穴,在这里下针有什么说法吗?”他少时习武,对穴位有一点了解。

      乌鸦毫无谈话的兴致:“讲了你也不懂。”他把桌子推远了一些,然后抱着手臂说:“把她的衣服脱下来。”
      顾庭树看了一眼灵犀,灵犀脸颊涨得通红。乌鸦只好说:“只露出天突、华盖、天枢、鸠尾、膻中几个主要穴位就够了。”然后等她衣服脱了,乌鸦继续下针。顾庭树见她白白净净的身体上遍布银针,十分心疼,又轻声问:“疼不疼?”
      灵犀闭着眼睛,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顿了一会儿才说:“不疼,有点麻。”

      顾庭树听了,才相信乌鸦的确有点本事。

      乌鸦头也不抬地说:“顾庭树,劳驾你出门买些东西。”想了想开出一个单子:“炒过的山核桃,葵花籽,糖炒的红果,晒干的葡萄,还有一副围棋。”
      顾庭树虽然觉得这个单子有点莫名其妙,但是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也不敢怠慢,抬脚就走了。他离开之后,乌鸦才轻声说:“他站在这里,你好像很尴尬,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灵犀略睁开眼睛,感激地笑了一下,其实让她觉得尴尬的是乌鸦的存在。

      很快十几根针已经用完了,乌鸦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找了一个很轻薄的棉被,抖开,盖住灵犀的身体。那些细针很软,虽然弯了一下,却也不会因此而移位。灵犀这才觉得好了一点,为了缓解气氛,胡乱找个话题问道:“你跟你的未婚妻怎么样了?”

      乌鸦收拾药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跟她退婚了,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我的打算。”
      灵犀到底有些意外:“你那位未婚妻倒是很通融。”

      乌鸦苦笑:“她吐了我一脸的口水,还要派人追杀我。”他把东西收拾停当,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随手捻了捻银针,淡淡的香味从薄被里散发出来。两个人无话可说,气氛尴尬地要死,灵犀只好一眼一眼地望着门外,祈祷顾庭树早点回来。

      顾庭树以己度人,认为乌鸦很可能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对灵犀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因此买了东西之后就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他把牛皮纸包裹着的干果和棋盘扔到桌子上,就过来看灵犀。

      乌鸦给他腾出地方,自己去翻腾食物,瓜子是奶油炒制,山核桃是椒盐味道的,此外还买了糕点和肉干。乌鸦出去洗手,端了个大盘子进来,把干果倒进去。然后把桌子挪到窗下,布置了棋盘,一边下棋一边吃东西。过了一会儿,顾庭树也走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取针?”
      乌鸦看了一眼太阳:“中午。”
      顾庭树这才知道为什么要买零食和棋盘。两个人坐在一起下棋,瓜子皮吐了一桌子。山核桃坚硬,两人只好用手指硬捏。半晌乌鸦甩甩手指,有些抱怨道:“你为什么不买个小铁钳?”
      顾庭树啪地捏碎一个核桃,把核桃仁放到一个干净的小碗里,随口说:“忘了。”

      乌鸦看见碗里的核桃仁已经快堆满了,椒盐味的核桃散发出诱人的味道。乌鸦说:“这是给我吃的吗?”
      顾庭树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乌鸦只好讪讪地笑:“开玩笑的。”
      “给灵犀的。”
      灵犀百无聊赖地躺着,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她迷迷糊糊地听见两人的对话,开口道:“谢谢庭树哥哥。”

      乌鸦慢慢抿了一口茶,心想:“怪不得她那样爱他,这样心细又体贴的人,哪个女人不爱呢。”这样郁郁寡欢了一会儿,连输了几局棋,心情更低落了。

      好容易捱到了中午,乌鸦去取针,顾庭树收拾桌子,正商量着外出吃火锅,忽然外面一阵响动,像是有人敲门。三人都有些疑惑,他们初来此地,并没有其他朋友。最后顾庭树说:“也许是邻居,我去打发。”他穿过院子,打开大门,只见台阶下的日光里,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小姑娘一身红衣,肌肤雪白,双目玲珑,丝发被金色丝带束起,是一个娇俏妩媚的模样。她身后跟着十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人,脸上杀气腾腾。

      顾庭树上下打量她,然后微微一笑:“你好。”

      小姑娘是来寻仇的,一双俏目瞪着,娇斥道:“我找乌鸦。”

      顾庭树客客气气地说:“我不是。”

      “我有眼睛。”小姑娘横了他一眼,提着纱裙走上台阶,大声说:“让开!”
      顾庭树没让,他立在门口,礼貌地说:“小丫头,这是私人住宅,不能随便乱闯的。”
      “我就闯,你敢拦我!?”
      顾庭树不大想跟女人动手,不过这种又娇又蛮的女孩子,不打一顿大概很难老实。两个人正僵持着,忽然院子里传来声音。

      “雪黛。”乌鸦缓缓地走过来,脸上带着一点愁苦和无奈的表情,他走到顾庭树身边,还没站稳,就被叫雪黛的女孩子打了一巴掌。
      “你还打算躲到什么地方?”雪黛怒斥道:“你不是要跟你的情人私奔吗?我倒要看看她长得什么模样。”一双眼睛里射出怒火,恶狠狠地看着这个院子。
      乌鸦被她说的话刺中,心里又是难过又是窘迫,脸上的五指痕更是肿了起来。

      顾庭树咳嗽了一声:“雪黛姑娘,强扭的瓜不甜啊。”
      雪黛冷笑一声:“我管它甜不甜,我就喜欢扭。”顿了顿又狐疑地盯着顾庭树:“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我和内子借宿在这里。”顾庭树说。
      雪黛瞪着双眼:“什么子?”
      “就是他老婆。”乌鸦不耐烦地说:“他们俩来我家治病的。”

      “那你的情人呢?”雪黛扬起下巴问。
      乌鸦轻轻叹气:“我没有什么情人。”

      雪黛怒色稍退,从两人身旁钻过,直接闯进了屋子里,只见古色古香的床上,坐着一位穿半旧衣裙的女人,长发披肩,眉目漆黑,是个柔婉娴静的模样。
      雪黛自恃貌美,见这女人也并非倾国倾城,心里略高兴了一些,就把手里的刀放下了,又说:“你真是来治病的?”
      灵犀有点疑惑地盯着她,又点了点头。

      雪黛笑道:“那就好,病好了就跟着丈夫回家吧,总住在别人家里算什么样子?”
      灵犀点头:“那是自然。”

      于是雪黛提着刀出去,刀尖在青石地板上划出斑斑点点的火光,她经过乌鸦时,陡然站定,伸出食指,尖尖的指甲逼近乌鸦的眼珠,冷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退婚?”

      乌鸦迟疑,顾庭树暗暗捏了他的肩膀,他才含糊着说:“我是一个穷小子,配不上大小姐您。”
      雪黛收了手指,这才笑了起来,笑完又绷着脸,傲慢地说:“你自然是配不上我的,可是要退亲也轮不着你。”后退一步抱着手臂,想了想又说:“这样吧,等你把那个女人的病医好,你再到我府上三跪九叩地求亲,我要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回绝你,如此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乌鸦有点不太懂这个女人的脑回路。倒是顾庭树微笑着道谢:“雪黛姑娘真宽厚仁慈。”
      雪黛眉眼朝他一扫,冷哼了一声,心想这个男人风度品貌自然是一流,可惜鬓角都白了,年纪这么大,自然也是配不上我的。她威胁似的用手指点了点乌鸦的眉心,又朝顾庭树矜持一笑,领着众仆人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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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明珠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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