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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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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隔了两个多月,顾真陪着自己的未婚妻去了趟婚纱店。
按理说,两个才刚认识了三个月不到的年轻人,直接就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实在是太仓促了些。
可是顾真的母亲急切要求着自己的儿子可以早日成婚,其实顾真的年龄并不算大,大学刚刚毕业不久,正是一个男孩子事业刚刚开始起步的阶段,他还并没有到非成家不可的年龄,可顾真的母亲就是固执地认为,顾真应该成家了。
说起来女方还比顾真大了两岁,对方也是急切地盼着女儿能够早日出嫁,再加上两人门第相当,性子也还算相投,于是这件事情便这么不明不白地给定下了。
顾真是不愿意现在就成家的。
他记得那还是在沈均进医院一个月以后的事情,有一天他去看望沈均,沈均安静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看上去愈发地小了。
他走到床边,见四下无人,便弯下腰去偷偷在沈均的唇上印下一吻。
沈均笑了,笑得很孩子气。在顾真准备起身的时候,他忽然伸手勾住了顾真的脖子:“顾真,陪我一辈子吧。”
“一辈子?”顾真愣了下,转而自嘲似的摇了摇头:“沈均,你知道,我们不可能一辈子.......”
“是我的一辈子,不是你的。”
沈均急促地打断了他,手臂依旧是勾着他的脖子不放。
他拉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直起身来:“我现在不就是陪着你么?”
沈均微微皱着眉毛,有些不悦地看着他道:“你陪着我,就不能再去陪别人了,你明白么?”
说完他忽然翻过身去,把脸埋进了白色松软的枕头里,两只手臂紧紧地抱住枕头:“你放心,我这一生就快要结束了,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等我死了,你想怎样就怎样,都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看着这样的沈均,心底里也是一阵阵地难受,
他坐在床沿上,俯下身去一把抱住了沈均:“好,我答应你,我陪你一辈子。沈均的一辈子都和顾真在一起。”
肖倩穿着雪白的婚纱从走廊尽头的一间试衣间里走了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的未婚夫。
“你看这身怎么样,是不是太大了些?我总觉得腰身这里有些怪怪的。”
他回头状似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新娘:“我觉得挺漂亮的,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就换一身吧。”说完他遥遥地指了指挂在橱窗最右边的一件中世纪巴洛克风格的繁复婚纱:“我看那件就挺华丽的,配你应该不错。”
肖倩一看就笑了:“那件不行,那件太华丽了,要瘦些的人穿了才好看,像我这样的人穿起来就成了一个活粽子了。”
话刚说完她忽然眼前一亮,挥了挥手找来服务员拿了橱窗里另一件婚纱一转身又跑进了试衣间里去了。
其实对于婚纱的美丑顾真是一点概念都没有的,他本来就对女人没有什么兴趣,在他看来,一种没有兴趣的生物不管是套上了什么样的包装本质上其实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百无聊赖地在偌大的婚纱店里走过来,又走过去。忽然,他眼角余光一闪,门外又有人走进来了。
他转过眼睛,待看清了来人的面目,忽然僵住了。
来的人是一身西装打扮的谢岩,谢岩的手中还挽着一个气质高华的女子。
谢岩一进来便看见了顾真,他丝毫没有注意到顾真的失态,神情自然地对顾真点了点头:“顾真,真是巧了,你怎么也在这儿?”
顾真一脸木然地望了望谢岩,又望了望谢岩身边的女子,半天不说话。
谢岩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见他看着自己身边的女子,便笑道:“是我失礼了,忘了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陈晓燕。”说完又伸出手掌指了指顾真,对身边的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学好友,顾真。”
顾真回过神来,伸出手拍了拍谢岩的肩膀:“怎么,你也要结婚了么?”
“是啊。”说着谢岩露出了一个了然的表情:“我猜你来这里的目的应该和我一样。”
“差不多吧。”
这时肖倩已经换下了婚纱,穿上了自己平日里的衣服,走了过来,于是两人只好中断谈话,又相互介绍了一番。末了,顾真拉着肖倩的手,对谢岩道:“我们先回去了,到时可千万别忘了我那一份请柬。”
谢岩笑着答道:“那是自然,到时你和沈均都是一定要来的。”
顾真低下头:“他,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谢岩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掌,宽慰似的拍了拍顾真的肩膀,然后便自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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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真又去医院看沈均。
沈均的身子越来越差了,先前是瘦得皮包骨头,近些天却隐隐开始有了发福的迹象,那并不是因为他长胖了,而是浮肿,这些西药的副作用是十分巨大的。
沈均坐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望着镜中的自己,自嘲地笑了一下:“没想到我竟是越来越丑了,上天不愿把生命留给我,现在就连皮相也要夺走。”
他的指尖轻轻地划过自己的脸颊:“原来我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刻是这个样子的。”
顾真站在他的身后,手掌搭在沈均的轮椅椅背上,他带着轮椅转了个弯,沈均就从镜子里消失了。
“沈均,不要难过。”
他想了很久,只想出这么一句话。
沈均也不再说话,他们沉默着回到了病房。
顾真小心地将沈均从轮椅上抱了下来,轻轻放在柔软的褥子上,给他盖好被子。
沈均已经闭上了眼睛,顾真站在病床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开了口:“沈均,谢岩要结婚了。”
沈均有些讶异地睁开了眼睛,那惊讶一闪而逝,然后便是了然的平静:“哦,替我恭喜他。”
顾真的鼻子酸酸的,他忽然有点想哭,他不敢告诉沈均,他也要结婚了。
他反抗过,他说他不想这么早成家,他想了很多无关紧要的理由,可是都被一一驳回了,到最后他就不敢再反抗了,他有些心虚,他怕再反抗下去,就会被人发现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承受不起。
算了,他想,只要自己不告诉他,他就不会知道,他的一辈子也就快要结束了,其实也并不差那么几天的。
他匆匆地回到了家,距离婚礼不过三天了,他有很多东西要去准备。
门铃响了,他打开门,原来是肖倩。
他把肖倩让进屋里,又给她冲了杯热腾腾的可可——他知道肖倩爱喝这个。
他把可可放进肖倩的手中:“你怎么来了?”
肖倩双手捂着杯子,低下头小小地抿了一口:“再过三天,我就要嫁给你了。”
“是啊。”他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坐在未婚妻的身边,“你不在家里好好准备,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肖倩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侧过身来正对了他:“我想再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这些天看的还不够么?”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喝了口白水。
没想到肖倩真的对着他认真检视了起来,她看得异常仔细,从额头,到眼睛,再到鼻子,嘴巴、耳朵。最后甚至干脆站了起来,退了几步远远地打量着顾真的全身。
顾真被她看得心里一阵阵发毛,最后实在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你怎么了?怎么有些奇奇怪怪的?额......婚前恐惧症?”
肖倩微微仰着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道:“顾真,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顾真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傻瓜,我都要娶你了,你说呢?”
肖倩把头轻轻抵在顾真的肩头,沉默了半晌,然后毫无征兆地,忽然“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顾真忽然觉得有些烦躁,他并不觉得难过,也没有什么心疼的感觉,只是觉得有些烦。
但他还是轻轻拍着未婚妻的后背,柔声安慰着:“怎么好端端的说哭就哭呢?有什么难过的事情,能告诉我么?”
然而肖倩并不理会他,只是单纯地哭,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她渐渐止住了哭声,也不解释什么,只是扯了几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脸,又拿出粉盒对着小镜子补了补妆,最后拿上小皮包对着顾真温柔地一笑:“我先走了,三天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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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沈均在病床上见到了谢岩。
他觉得有些惊讶,因为自从他生病以后谢岩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事实上,即使是在大学时候他和谢岩的关系也挺一般,所以他想不通为何到了现在谢岩会忽然跑来看他。
谢岩和他寒暄问候了几句之后,便伸手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掏出了自己此行的来意——一张大红的请柬。
沈均在看到请柬,先是愣了一愣,然后立马明白过来,他也不伸手去接,只是对着谢岩抱歉地笑了笑:“我不接了,我若接了你的请柬,最后只怕也会让你失望。”
谢岩把请柬放在他的床头,大红的颜色在这满目苍白的房间里看起来分外刺目显眼。
“我把东西给你放在这儿了,到时你一定要来。”说罢他稍稍顿了顿,郑重地握住了沈均垂在病床边上的一只手,低下头“沈均,我和顾真的婚礼,你都一定要来,是一定,知道么?”
“顾真?”沈均忽然怔住了,“这和顾真又有什么关系?”
“诶?你不知道?”这回是谢岩怔住了。然而他转而一想,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以沈均目前的情况,不告诉他或许更好,毕竟对于他来说,自己的好兄弟就快要成家立业了,而他却是永远不可能拥有这些了,这样的落差会让他更加难过。
可是话都已经讲出来了,也不可能再收回去,他只好告诉沈均:“顾真也快要结婚了,时间就在三天后,算起来,倒是比我还要早上许多。”
说罢他又自我感叹了一番:“想不到当初看起来最不可能成家的两个人,现在却成家得比谁都早,真是......”
沈均静静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十分的疲倦,他的病越来越重了,有时候一痛起来简直是生不如死,彻夜难眠,如今对于这样的消息,本应是个很大的打击,他却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去感觉了。
可是他还是觉得有些心酸。
顾真,你骗我,他在心里委屈地想,既然做不到,为什么又要骗我,害我傻乎乎地空欢喜一场。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本应是个再美好不过的日子,可是在沈均所处的这家医院里,却是一片肃杀。
住院部二楼有一个病人今天凌晨病世了,就在沈均病房的隔壁,那人的亲属一大早便来了。沈均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听隔壁隐隐约约的哭声一阵胜过一阵,最后他实在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睁着两只无神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瞧。
他的身子越来越不行了,甚至这两天连脑子都时常范起糊涂来,他知道自己也已经离死期不远了。
那哭声哀哀戚戚的,听在他的耳朵里,恍恍惚惚,倒像是在给他自己哭丧似的。
病房里出奇地安静。
床边的窗户大开着,阳光直兜兜地涌进窗户,铺洒在沈均的身上,满目白晃晃的颜色,照的人昏昏沉沉又有些莫名得飘飘然。
外面得哭声渐渐远去了,他在恍惚中仿佛听见楼下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他忽然想起来,今天好像是顾真结婚的日子。
其实他也不太确定,上次谢岩来的时候说的是三天后,但到现在究竟是过了几天,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想到顾真,他的心里又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也并不是难受,他已经不会再难受了,如果一定要说,或许是有一点失落加上委屈。
他忽然觉得有些困乏,眼皮子耷拉着开始打架,但他还是固执地努力大张着眼睛不让自己合上。
婚礼,他模模糊糊地想着,顾真的婚礼。
想着想着,他的眼前忽然就真的出现了顾真的脸,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
他看见顾真举起了手,放在自己的身前,是一个邀请的姿势,他很自然地便将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
顾真牵着他的手,走过了长长的通道。
通道的两旁一个来宾都没有,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了他和顾真,还有通道尽头的神父。
神父的脸庞很慈祥,他是上帝的使者。
神父对他们说:“你是否愿意身边的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以及妻子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他很开心地说道:“我愿意。”
他听见顾真的声音也在身边低低地响起,带着些温柔的笑意:“我愿意。”
他们宣完了誓,又交换了戒指——很精致的白金戒指,两个一模一样的男款。
神父说:“新娘新郎互相发誓并接受了戒指.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宣布你们结为夫妇.上帝将你们结合在一起,任何人不得拆散.
不知何处遥遥地响起了颂歌,好像天使的大合唱,从天的那一头轻轻地飘来,沈均抬起头,忽然发现教堂的穹顶不知何时居然不见了,他惊讶地环顾四周,发现整个教堂都消失了,连神父也消失了,他的四周白茫茫的一一片,只有顾真还牵着他的左手。
他也并不觉得恐慌,好像一切本来就该这样似的。神父的声音在神圣的颂歌里远远传来:”沈均、顾真。我已见证你们互相发誓爱对方,我感到万分喜悦向在坐各位宣布你们为夫妇,现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他看到顾真微笑着向他探过头来,忽然觉得有些害羞,不敢去看顾真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郎新娘在婚礼上接吻,都是要闭上眼睛的。
于是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