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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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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他们行走在这片大陆上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世界的缺陷。
每一个世界都是有缺陷的,然而那注定只有通向更高维度的生物才能够理解,在他们所在的世界里那种生物一般不是人类,毕竟比起精灵侏儒天族魔族来说,他们实在是太过于愚蠢了。也许专注于精神法力中的一两个人会偶然间打开通往那个缝隙的大门,但是大多数都并不了解门本身的存在,而看在人族本身基数巨大的份上,通常被忽视的是几个才能够发现的真理本身。
很幸运,我们的主角并不是个愚蠢的家伙,然而他也仅仅是普通人类的一员,直到某天在朽森林里遇见一个快死的侏儒。所有的种族都知道侏儒是世界上最有智慧的生物,然而他们强调这一点仅仅因为那意味着财富。
“这个世界是有缺陷的。”侏儒睁眼,看见站在他面前埋头摸尸体的主角,褶皱横生的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你很幸运,因为我发现了这一点,但你也很不幸,因为我发现了这一点……”
“我并不觉得我不幸。”
“那是因为你不会思考。”
说完侏儒就咽气了。
“现在怎么看,比我更不幸的都是你吧?”主角拿出从尸体上找到的一根铁棍,若无其事地离开现场。
他实在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是什么坏人,总之只是个普通人。遇见危险急中生智,耍耍小机灵,遇见危及生命的危机,发挥比平时更加高的水平以使自己能够活下来。这些所有人都能做到。
因此,在立下一连串足以计入史册流传千古的功勋事迹之后,主角终于察觉到了自身命运的奇怪之处。他翻查自己的人生履历,第一次尝试用大脑而不是本能与肉.体力量解决问题,终于发现,原来一切的改变,最开始是因为那根铁棍。看似普通的铁棍,却能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任何天族魔族的上古神器都无法在它面前取得胜利,尽管它看起来普通而朴拙,死去的侏儒也并未用什么特别珍贵的宝匣珍鞘保管它。
为什么是我呢?主角奇怪地想,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的人,天使,恶魔,精灵,甚至最可能的侏儒,得到它?
然后他想起侏儒所言,“这个世界是有缺陷的。”
一个人的人生中总有几次醍醐灌顶的感觉。主角拒绝了所有因为铁棍而奉送上门的荣耀,他开始尝试去继承侏儒的遗志。这并不容易,因为人类很愚蠢。而主角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类。但铁棍再一次帮了他的忙,打开了一个被禁锢在九十九重封印法师塔中的法师的枷锁,而那家伙,并不是普通人。
“你拿了我的东西。”法师看见主角,第一句话就说,“这些原本该是我的。”
“呃,对不起。”主角羞愧而又诚实地递上铁棍,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异变的真正缘由。
“不不不,你是傻的吗?”法师说话非常刻薄,“你身上的荣耀,名誉,财富,权力,统统应该是我的,我才是原本被这个世界决定双手奉上一切的人——但只有这根铁棍,只有它才是你的。当然还有,你与生俱来,应该与这个世界背景融为一体的平庸与愚蠢。”
“我并不是有意,它们像风暴来到我身边。”主角震惊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
“因为你手上的铁棍,它曾经的主人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缝隙,这个世界是有缺陷的……”法师说,“然而这一点并不能够被人发现,所以世界自动地补原了,它隐藏了继续挖掘缝隙的可能,以你的形式。”
“我还是听不懂……”
“我也不是很懂。但思考,被封印的那段时间,存在于自我深处的思考告诉我这一切。”法师高高昂起头,他看起来苍白而骄傲,“不要被世界左右,它们会欺骗。只有思考才真正属于你自己,因为那里也只有你自己。”
主角一脸茫然。
没办法,他毕竟很愚蠢,很平庸,不明白也是自然的。然而他阐述后却接受到了来自法师的嘲笑,“你并不是愚蠢,也并不是平庸,只是世界在告诉你你该是个这样的人,而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不完整的。”
“那我该是个怎样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连自己是个怎样的人都不知道呢。”法师坐在树上,这里是他们夜宿的森林,天气寒冷刺骨,他说话都带着稀薄的寒气,“或许本来就没有‘一个人该是个怎样的人’的说法,它们只是世界给予你的假象……很奇怪不是吗?在明知一个人有病的情况下,一个人也许不会听从它在说什么,然而一群人却会。”
他们结伴行走在大陆上,试图寻找着世界的缺陷。“然而那缺陷真的是缺陷吗?没有足够正确的参照物,或者说正确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法师的语气依旧刻薄,他似乎天生就不会好好说话。“例如说我们的世界,光明神外表光辉灿烂然而内里却是个婊子,政府官员宫廷贵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底层人民被压迫却总有少数能够奇迹一样崛起,这些是世界的缺陷吗?也许所有的世界都是这样的,只有糜烂的浮世绘才是常态。如果一个世界太过光明人人正直善良没有黑暗一面的话,它才需要被修正。”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我还是听不懂……呃,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我有在思考啦。”
主角抓了抓脸。法师思考的东西太过于抽象也太过于虚浮,他无法像他一样奔跑在批判认证一切的道路上,却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考察理解他所说的一切。例如说他追查到法师的身世是前朝王族遗腹子拥有多种族上古神兽血脉天赋,曾经说要嫁给他的公主是法师的娃娃亲,对他很有好感的美女老师是法师的师妹,曾经被主角拥有的荣誉权利名耀财富全都有足够方法去属于这个人,甚至如此才算是世界观下的“正常”。
然而不知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和你之间的差别是什么?”某一天,主角忍不住问法师。
法师一脸稀奇地回看他,“我和你之间有什么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
“思考,去思考。”法师说。
“……”
“我开玩笑的,其实我早就放弃让猪学会长脑。”法师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古老书卷,“思考只是聪明人努力的方式,因为一般懂得把之称为努力的只有聪明人……所以他们自负到把自己当做标杆火把,高高在上,名垂千古仍能发光发亮。”
“如果你真的不能思考,那就去努力吧,以你自己的方式。”他头也不抬地说,“没人会说什么的……他们能说什么?又不是主角。好了我已经回答完了你还不滚是想给我舔靴?”
……而真正的主角一脸傻逼地看着他。
法师怒了,“滚!”
好吧,滚就滚,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主角哼着小调开始练习斗气,他曾经在某位高人那里听说斗气练得够高能够成神。只要能够成神就能与这个世界的最顶层再多接近一点了吧,如果世界是一块合拢成团的布,它唯一的缝隙也总该被看到了吧?
为了找个清静地方练习斗气,主角和法师在据说有湖妖水怪的爱情湖边住了下来,每天法师起床读书,主角起床练功,爱情湖的湖水蓝而绿,有时候还会泛出鳞片般的金黄或者青紫色,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就像细碎的宝石。主角把他的发现告诉法师,然后被法师愤怒地敲着头骂傻逼不是叫你努力吗但是你平时都在想啥。他们还在湖里发现了一种鱼,肉质甜美可口,咬起来居然还有点脆,法师虽然不喜欢叼鱼骨头,但是主角看出他很喜欢喝鱼汤。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三年六个月零十七天的早上,主角一个不慎差点掉进湖里,然后在直起腰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的斗气突破了卡了两年的顶峰。
就这样一点变化都没有的,他却已经是神。
主角满怀期待地低头看向湖水,他看到了千年前光明神与众神的战争,看到了神祗降临之处最初的黄昏,看到了世界还没成型时的样子,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像一颗种子慢慢成长抽枝蔓延最后展开大片绮丽的花朵,而是……
一堆很琐碎地,躺在白色文档里的黑色字节。
“……”
主角突然明白了,他真的是主角。
一部小说里的主角,然而却不是这部小说里的真正主角。小说的最初有废弃的大纲,废稿里的主角就是他所熟悉的法师,苍白骄傲却仿佛生下来就带有凛然肃杀的光芒与气势,是当之无愧的世界之子。
“你拿了我的东西。”
“这些原本该是我的。”
世界之子被平凡少年替代的原因是小说编辑认为作者写不出如此光辉四照的人物,且不论是剧情与战争是否能做到完美无瑕,单是细节都不忍直视。角色之间的爱恨情仇也一塌糊涂,整个世界虚伪得不像真实景象。
“这个世界是有缺陷的……”
“然而这一点并不能够被人发现,所以世界自动地补原了,它隐藏了继续挖掘缝隙的可能,以你的形式。”
主角稀奇地看着自己的创造者——他简直跟自己一模一样。
平庸,愚蠢,从来不懂思考。
原来世界的缺陷,就是创造者的缺陷,也就是我的缺陷——他想。
突然间主角觉得这一切很可笑,于是他真的笑了,是那种充满嘲讽的,冷酷的,无所意义也毫不在乎的,像法师像侏儒就是不像他自己的笑。笑声惊动了水纹,爱情湖的鱼在他身边穿梭来去,鳞片有金黄与青紫的闪光。
其实每个人都能够从他们自身上找到这个世界的缩影,那么这段行走于大陆之上的旅途又是为了什么,不断地查找和巡回又是到底想找什么?你们明明这么聪明,干什么不转过头看看自己呢,因为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一部小说里的人物啊,不知道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是否会成为自己或者他人未来的伏笔或者注脚。
而且就算真的找到,又能怎么样啊?
爱情湖湖水在阳光下席卷着粼粼的波涛,他又想起这一切的源头,最初在朽森林里遇见的侏儒,笑起来的嘴角褶皱横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亡却对此一点也不怕:
“我并不觉得我不幸。”
“那是因为你不会思考。”
然而我思考了却觉得自己更加不幸。主角看着天空,苍蓝无际的穹顶,低头在爱情湖边捧起一点水,洒在脸上。
就算再怎么尝试,再怎么思考,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真正地感受到关于感情的快乐与悲伤,更加无法将它们赋予真正想要给予的那个人,因为创造我的这个世界,创造这个世界的你,都是没有感情,愚蠢平庸的生物。
这个世界,是有缺陷的。
那是天生的缺陷,或者后天的缺陷,不管如何,当一个世界创造出另一个世界时,缝隙已经在被它创造出的那个新世界上扩开了,它就像胎记,牢牢地扎在新世界的骨肉筋髓里,然后长出与其一脉同传的后天果实。大世界创造出小世界,小世界创造出更小的世界,更小的世界将这些又赋予另一个更小的世界……
“没有什么是完美无缺的啊。”
主角难过地想,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不是又来自另一个更高维度世界的缺陷。有的东西不能细想,因为你越想越发现它们毫无尽头可言。有的东西也不能追寻,就像曾经的侏儒,他并不是死于世界缺陷补全之类的诡论,而是因为他自身的智力天赋——思考,有时候真的能杀人。
所以最后他还是跳下爱情湖捞了几条鱼,决定回木屋里和法师煮一锅鱼汤,并劝服他不要再读那些难懂的书:
“别再问‘我是谁?’了,让我告诉你吧——”
“你的创造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怎么能知道你是谁?”
GAME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