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蛹[12国记，舜极国]》绮蝶夕

4、part 3

　　您要把镜子拿到哪里去呢。
　　徇麒问。
　　哪里也不去。徇王微笑。我只是把一些以往的记忆清理清理，而已哟。
　　那么，请小心使用舜国的重宝。此外，巧国和奏国的贺使已经来到。毕竟是主上登基五十年庆典，主上可不要迟到哦。
　　徇麒说。他温柔地看着徇王。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徇王抱着镜子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看着徇麒：你还记得，在昆仑的时候，我叫什么名字吗？
　　徇麒微愣。
　　主上……？
　　徇王微笑。
　　不，没什么。

　　我想不起我的名字了。

　　只要想起来就会发疯般的想回去，想回去，所以每当淹没在回忆里，就会拿出春蛹镜，把记忆一点一滴封印。封印一部分，遗忘一部分，之后便能安心地回到朝政上面，做一个一心记挂百姓的王。
　　怀昆什么的，都早已忘掉。
　　忘掉忘掉。
　　所以在怀昆五十年，舜国改元永安。舜国一定会是个能让人民永远安居的国家。徇王一定能好好治理舜国，做一个好主上。
　　主上会重新开始。
　　会牢牢记住舜国的事情，把昆仑忘掉忘掉。

　　可是为什么心里头慢慢地，慢慢地，又出现几年前，那种致命的空虚呢？

　　我一定要忘掉。
　　徇王说。她的手指轻轻划过镜面。春蛹镜发出绚烂的光芒。
　　每增加一条封印的记忆，光芒便明亮一分。到了现在，竟能与日月争辉了。
　　徇王坐在床边上，看着镜子映射出的光芒。

　　光芒渐渐地显现出人的形象。
　　是妈妈的形象。
　　像是很渺远很渺远的过往中，妈妈围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见放学回家的女儿，便嫣然一笑。
　　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

　　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

　　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

　　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溃堤而出，不可疏导，不可断绝。

　　为什么五十年过去了，我依旧青丝如漆。我想见妈妈，我思念爸爸。家里的花儿草儿，这五十年来都是谁在照料？在下雨天的街边，我捡回来的一窝小猫，是不是早已埋葬？
　　啊啊对对，就是那天，我抱着小猫急忙忙往家跑，路上有金发的男子看着我，跟着我，对我说，您就是我的主上。
　　不违诏命，不离御前。
　　我要给你我的国家。
　　我记得那时候正是三月桃花盛开，饱含着水分的花朵沉甸甸地在枝头上下摇晃。我记得斗转星移，令姚山高耸入云得让我哭泣害怕。登基典礼上，万民朝拜的时候我浑身打颤，然后，徇麒在我身后说，不要害怕。
　　没什么好紧张。您是万民的王。

　　可是万民，万民，这数字大得失去了概念。纵然湮没在人海里，亦只能觉得，没有人在我身边。
　　篝火畔的舞跳过一圈又一圈，那么多人的臂弯，粗壮的，纤巧的，温柔的，笨拙的，孔武有力的，那么多人。可是没有一双手臂，是温暖的。
　　像小时候爸爸把我高高举起的那双手臂。像小时候妈妈把我拥入怀中的那双手臂。
　　哪里也没有。

　　这个国家再怎么建设，都不会是我印象中的故乡。
　　我想回家。

　　回到那个妈妈会呼唤着我的名字，对我说，你回来啦，的地方。
　　再没有人伏在我的足边，称呼我主上。

　　春蛹镜的表面忽然滴上了两滴温热的液体。
　　徇王默默地将镜子擦拭干净。
　　然后。
　　把镜子轻轻地放在，清冷的青石地面上。
　　那光五彩流溢，直冲宫殿穹顶。灼灼其华，不可方物。
　　徇王仰望光芒中的一点。

　　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

　　永远十七岁的少女带着奇特的微笑，举步踏入了光芒之中。鞋尖踏上镜面的时候，光折射开来，有一瞬间像蝴蝶的翅膀，伸展，腾空而去；又好像，不过是要拥抱。
　　下一瞬间，流光黯淡。

　　浅草色的春蛹镜落寞地放置在翡萱宫的地面上。